第89章 逃走
林容缩在墙角,颇有些手足无措。
方才陆羽下令连夜将谷中之人全部撤出,一瞬之间,山谷中只有夜枭凄厉的啼叫之声,咸水潭的滚水响彻山际,除此外,再无人声。
林容料定陆羽会有反应,却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大。
陆羽踱步至她身前,只是垂首端详她。
林容便也有些觉得自己做错事,缩着脖子,暗想:
他如果要发脾气,就由得他发好了,原是我不该,好歹要和他先通通气的。
然而陆羽却没有向她发脾气——
他骤然揽住她后腰,作势要亲吻她。
林容不期然他薄唇贴在自己唇边,滚烫的温度像烙印一般,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推了推他的臂膀,陆羽诧异道:
“怎么?你不是欢喜孤的颜色么?”
说着又低头索她唇侧,举止间竟带着一丝强行亲昵示好意味。
林容这下可比陆羽发怒更加骇怕,她分毫不动,戳在门口,像根木桩子,陆羽全然无视她的僵硬,一味地迫她张嘴,又款款解了她腰带,将腰带抛在地上……
陆羽平日沉默寡言,却原来早将她在床榻之上喜好一一记在心里,当下轻拢慢捻,做尽素日那些让她情动不已的动作,他自己倒不如何着急,反一味克制着一般。
林容躲了数次,推了数次,喘息着道:“陛下,我有话对你说。”
陆羽就像没听见一般,在她耳边哄着道:“乖,到榻上去。“
林容身体热起来,心亦跟着酸软无比。
她有些明白陆羽为何不发怒气,反一改常态刻意引逗她:
他以为她只恋慕他的颜色,于是索性试图用身体留她了。
果然,林容发了软,抬起眼来,眼眸中仍旧是恋慕不已的神色,陆羽见了,双眼乍然欣喜放光,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旦放光,便藏了蛊,放钩子。林容不由自主为他牵着,倒在他身下任他施为。
林容神识恍惚,朦胧间,她听见自己唇边溢出声音,这让她觉得好难堪,她真的成了那个被美色所迷的肤浅滥渴之人,稍稍被他勾引,便把持不住,把原先的想法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林容忍着羞耻,好不容易试图聚拢仅剩的理智,又说了一遍:“我真的有话对陛下——”
他按住了她的腰,让她喉咙里的尾音变了调子——
林容又羞又恼,睁开眼睛,便看见陆羽也睁着眼睛俯视她,眼尾不见欲色,唯在探究观察。林容看他脸上颇有些志在必得的神情,心中越发气愤,偏偏身体不争气,索性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陆羽见她不肯出声,便越发想要把她眼中那一抹倔强恼恨化开成一汪荡漾水波……
陆羽本就极沉稳耐心,如今他并不在乎自身享受,只希望用欢愉留着她的心,便更加沉稳耐心了,一意做那水磨功夫。这样并不激烈的意态,让林容比往日更发难耐。
林容难抑时分,抱住他,在他耳边道:
“我还会回来,信我。“
陆羽:“何时?”
林容无言以对。
陆羽忽而道:“索性依着他们罢了。“
林容道:“什么?”
林容混沌间反应不及平时快,然而也就不过两瞬,便明白过来陆羽的意思:
依着他们,也就是放弃他那张白天夜晚都平摊在书房暖阁案几正中的卷轴,放弃他挂在墙上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初志的驮龟神殿图,放弃他一直以来的志向,放弃真正的他自己。
林容双眼失神,不住摇头,陆羽眼神一暗,咬牙道:
“你就这样犟,都不开口求孤为你放弃另一头?”
林容:“除我离开,再没其他办法。”
陆羽沉默半晌,伸出五指和她五指死死相扣:
这一夜,陆羽片刻不容她歇息,一直折腾她到天露白。
因为谷门锁闭,他料定林容插翅难逃,便安心出谷处理事务。
在宫中处理完事务,陆羽急匆匆赶回学谷。
学谷里大门紧闭,上了数重大锁,门口侍卫打开大锁,陆羽进入谷中,谷中此时连原住谷民已全部请出去了,谷中空荡荡的,安静得可怖。
一路上,陆羽看到这寂静山岭,忽觉自己昨日有些过了。
林容若当真生气了了,白日躲到谷中的某个角落,他一时半刻还真难将她翻出来。
这时,又有一只白羽鸟从他眼前掠过,陆羽心里不由闪过一丝不悦。
昨日,是蒋仲带着她试图离开的。
蒋仲族中吉兽便是“白羽鸟”,白羽鸟象征自由,而“自由”二字如今是陆羽心头最憎。
陆羽又想到林容有附身兽类的异能,若她附身在飞鸟上飞走——
他攥了攥手,心里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把她的肉身拘住。不管她附身到什么兽类身上,只要她的肉身在此,她就还得回来。
这么想着,他总算有办法留住她,一时愧疚,忐忑,难过,欣喜,焦躁,安心种种心绪交杂在一起,陆羽走到咸水潭宿舍的木门前,站住了:
近乡情更怯。
昨日,他虽然温柔,却也颇多强制,她性子也倔,为了不教他得意,把嘴唇都咬破了。作为绰号为“北疆老叟”的男子,陆羽即便成年了也不知该如何和女子相处,有时冷眼观察底下朝臣对妻子似乎做小伏低哄着为多。当下他便思索一番,心想还是要多哄为是。
陆羽推门进屋,见林容抱膝坐在榻上,呆呆望着屋子地砖出神。
她视线落到之处,正蹲着一只白鸽。
陆羽脸色一变,也不问林容白鸽从何处而来,俯身抄起白鸽,劈手翻过,一双眼睛凌厉盯住鸽子脚上,方才心中打算的软语哄人计划在一瞬之间被眼前这只白鸽驱得干干净净。
不过,那鸽子翻过来,脚上并未有指头竹筒,也没有任何丝线捆绑的痕迹。
陆羽谨小慎微,翻来覆去查验,许久,将鸽子仍旧轻轻放在地上。
他上前去拥林容,林容躲开道:
“鸽子自己飞进来的。”
又掀起眼皮子看向陆羽道:“连我自己屋子也一只活物不能有了么?”
昨夜还荡漾情意的水杏眼睛簇了冰渣子,眼神带了满满的讽刺。
陆羽放下手臂,半晌不则声。
屋子里静得可怕,林容不知又想到什么,叹了一口气,挨着床榻边缘投到他怀里。
陆羽立刻将她紧紧锁在怀里——
“总会想到办法,再给孤几日时间。”
晚上,陆羽没有再强迫林容,两人并肩枕着枕头,听着外间轰隆隆的咸水潭流水。
林容忽然道:
“陛下,你还记得先前谢知夏在这里时,太后为他上的四折戏《人鱼姬》么?”
陆羽对于这种婆婆妈妈的闲戏,自是不记得,林容也知道他不记得,不等他回答,她自顾自说下去:
“人人都以为人鱼郡主变成了泡沫,”
她说:“她看起来像消失了,其实不是的。”
陆羽听到“泡沫”“消失”等字,抿唇不接口。
林容神叨叨道:“她有许多话,想要对王子说,可她说不出口。她知道那些话一旦说了,王子会很为难。后来,王子伤心一阵,末后时刻一长,便会忘了她,而人鱼郡主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东西,陛下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陆羽翻身压在她身上,沉声道:
“不要胡思乱想。”
陆羽听到她说的这些,唯恐她又说出想要暂时离开等语,便刻意把声音放得低沉引诱,不教她说下去。
果然,她水汪汪的眼底又荡开了情意,眼中倒影,唯有一个他而已。
这一夜和昨夜又有不同,林容不再挣扎躲避,反极乖顺,还反客为主,笑嘻嘻叫他不要过于收敛,这般她白日无事便可仔细回味。陆羽气息越发浊重,偏林容攀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逗问:“陛下可曾暗自回味过?”陆羽听了,哪里还会跟她客气?
陆羽这夜观察她的情态,仿佛是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他心头一安,自己也起了兴,陆羽接连两日不曾安睡片刻,见林容脸上神态变了数次,又是这样的销魂蚀骨,他心里满足,脑海中的弦便绷得不似先前紧——
终于,陆羽眼皮沉重,拥着她闭上眼眸……
“我得到我一直想要的了:是爱的滋味。陛下,谢谢你。”
恍惚中,他听到这样一句话。
陆羽下意识用长臂去圈她,一圈,圈了个空。
这一空,陆羽脑海瞬间清醒,他心头嗡的一声,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身体更是瞬间失了重,如坠万丈深渊。
半晌,他睁开双眼。
他的身侧,空空荡荡。
陆羽躺着,发怔。片刻后,坐起来。
外头咸水潭的水声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响亮过。
好不容易,他恢复了些,陆羽起身,倒汲了鞋,迈步到院中,只见月光如银,洒落在咸水亭的小小院落,将不大的院落照得通透明澈,院中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陆羽定一定神,冷静片刻,向着学谷的门口走去。
一路上,山岭寂寂,无论他心中暗自祈祷期盼,他并未在这段路上见到任何一个背着包袱行囊的女子。
陆羽一径自行走到学谷门口:黄昏时他进来时为了谨慎妥当他特意命人将锁又加了几重,又做了记号防止里外勾结做些手脚瞒天过海。
陆羽查看了锁:和他进谷时一模一样,分毫未动。
守门侍卫告诉他,夜中这里并没人出入。
陆羽点了点头,吩咐侍卫连夜入宫调集人手,全城搜捕林国师,又吩咐再传一列精兵,将学谷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山洞挨个搜过,掘地三尺务必找出人来。
守门侍卫领命而去,独留陆羽一人在门口。
一阵风吹过,陆羽感到此时全世界好像只剩他一个人了,天大地大,下一刻他竟不知该去往何方。
他在学谷门口站了许久,怀着侥幸心想:她或许是晚上睡不着去散步了。我回到咸水亭,说不定她都已经回去了。
于是,一径又回到咸水亭方才林容和他同卧的床榻上躺下。
不如先睡一觉,等醒过来,也许她会奇迹般地出现在他身侧。
就像那年流言之乱时,他日夜不停昏睡,所思所想不过是,他好好睡一觉,醒过来睁开眼,他挚爱的父亲和往常一样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真切在他眼前,告诉他之前糟糕至极的现实其实是他睡迷了的一场噩梦。
陆羽渐渐弓起身子,睡姿和被囚驮龟神殿时一般一模一样。
这一夜,陆羽数次惊醒,但他并不睁开眼睛。
他知道他身边的床榻还是空的,于是强迫自己赶紧再次入睡。
可惜,他这样强迫自己闭着眼睛,直到日上三竿。
奇迹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