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气味
林容听到陆羽说完“不要走”，在假山石洞中瞪大眼睛。
索性这里彻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陆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是错觉吗？
林容忽然感到，陆羽的语气中，带了一丝祈求。
他从来都高高在上，像天边无可触及的星星，是她永远够不到的存在。
可是在这彼此呼吸声都会回环放大的黑暗山洞中，他声音里的情绪也跟着放大。
便像凑在自己耳边说：不要离开我。
不过，陆羽说完后，只停了几瞬，便又立刻说：
“敞风之所不便，这里私隐密闭，林卿尽可放心道来。”
原来不由分说拖着她进入山洞，还是为着让她吐口办差隐情。
然而，陆羽嘴里说着差事，语气却和往日的清贵骄矜全然不同。
他气息竟略微不稳，这让他听起来极像是在为刚才一时的失控找补……
而陆羽往日低沉的声音在暗中越发诱人，又因他这不合常理的行为几下里相凑，无端赋了他下神坛般的失序感。
林容颈部以上，耳朵和头发敏感地发酥：
黑暗中，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悄然冗张。
她迷迷瞪瞪地望着虚空，心里空茫乱想：
兽嬉园也分明一个人都没有，他来时身后亦未跟从一人，显是经过布置，为何偏偏要到山洞中来。
他既说是私底密谈，又何故捉着她臂膀不放。
陆羽手心的热气顺着林容薄薄的春衫直烫到她心底，让她已经平稳无波数年的心尖又开始发颤……
不过，林容的理智尚在。
林容微向后撤了身子，躲避陆羽近在咫尺的热气，整理了一下心绪，好声好气道：“陛下，微臣想的这个妙法，已和蒋副手详细参商。蒋副手一向足智多谋，可靠老成，此法定然可行，还请陛下放心。”
林容脑海混乱思索，心道陆羽这般急切，终究是不信她可以办妥差事的缘故。
林容便抬出万兽国三大高门望族青鸟蒋家的蒋仲来，是为让自己显得可信。
但言下之意仍是不肯吐露实情。
可是，林容说完这话后，她的胳膊处骤然传来一阵胀痛：
“和蒋副手可以商议，不能和朕多说一字？”
陆羽握着林容胳膊的五指越发捏紧，语气没有缓和，反越发森然。
林容也有点吓到了，心中骇然，手不由后撤挣脱。
兽嬉园的假山石洞中，地底温泉效应更强，洞中蕴满香气浓郁的潮湿，陆羽的掌心早浸着一层薄汗，林容这么一挣，他手心一滑，便让林容挣了出来。
陆羽下意识仍去抓取，却在这时，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是她大拇指上日日戴着的那个羊脂玉国师扳指。
羊脂玉国师扳指莹润，通透，褪了青涩，温润有度，透着疏离。
这是他数年前，一意坚持并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为她戴上的。
陆羽的手终于松开。
林容哑声道：“微臣还是回殿了，时刻久了被人撞见，微臣怕引人误会……”
陆羽这日并未中诱兽香，神智清醒，他的失序自然只是一瞬。他沉默的站了一会儿，良久，“嗯”了一声。
她要跟他避嫌。
而避嫌这事，以往都是他才会干的。
两人从山洞中出来，又从兽嬉园出来。
林容正要辞别，陆羽道：“朕送你回宫。”
林容还要推辞，陆羽道：“太后查事，不会进殿搜宫，终究啰嗦。朕同去，他们不至太过难缠。”
陆羽的神色已恢复如常，林容看向他，他又变得和天上高不可攀的星星一般，清亮疏冷。
林容：“臣领命。”
两人在宫中夜游款走。
往来宫人脚步匆忙繁复，遇见他二人，停下恭敬行礼复又离去。
无人对他二人深夜为何会在一处露出任何异样神色。
君王和国师，夜半虚前席，问苍生问鬼神，都是常事，不足为奇。
可林容莫名就有些心虚。
她向来走路喜欢东张西望、溜达踢踏。此刻却是双手交握，垂首看地，遇见青石路上有石子，她便悄然绕开，并不敢像平日那般一脚踢上去。
陆羽的声音在她头顶飘落：
“学谷时，林卿曾说，将来有朝一日有幸进宫，便要从深宫庭院中仰头看看星星会否更大更亮，也不知爱卿可还记得？”
她确然是说过的。
咸水亭的宿舍生涯，她在他窗外晾晒衣服时，常一个人叽叽咕咕、说尽毫无营养的话。
大多数时候，他的窗户紧闭，她以为她那些发昏的傻话，他不曾听见。
林容讪讪笑道：“那是微臣少不更事。后来发现星星远在天边，怎么也够不到，微臣便再没仰望星空的兴致。”
陆羽不答腔。
两人又走了一段，陆羽忽然道：“学谷时，林卿在灯会放灯，说起万兽有灵的灵，超越粗俗兽性，恒常真实存在。朕这几日读《兽灵论》，只觉——”
他这夜屡屡提起学谷前事，仿佛有意勾她一桩桩回想她曾干过的蠢事。
林容百爪挠心，脚趾在靴子里扣了扣，想到那夜自己在河边自我感动、罗里吧嗦，和他陈说一番爱啊真相啊奇迹等令人肉酸之语，林容只觉头皮发炸。
林容迅速打断他：“微臣不记得了。”
林容一顿，微舔了唇，道：“微臣在学谷时人傻话多，年岁久远，微臣都不记得了，还请陛下担待。”
陆羽：“……只觉恒常存在的事物和喜爱，世间并不存在。”
陆羽不答她不记得学谷之事的话，只是把自己没说完的话，说完。
之后，一路沉默。
到了林容宫殿门口，果然如陆羽所说，几位侍卫不敢进殿搜宫，只等在门口循例问话。
“陛下不能丢失一件旧衣”是章怀太后隔三差五就会在宫中上演的戏码，皇宫上下皆以习惯。
众人猜想此因章怀太后曾经抛弃亲子，过于内疚，于是屡次用这种过分夸张的行径找寻存在，意图通过“丢失沾了气息的旧衣”的可怕，来强调当年自己碍于流言做出囚禁断食水举动的迫不得已。
侍卫们随口几句，例行公事，陆羽拦在林容前头，亦随口几句打发了事。
侍卫便鞠躬弯身，打算去下一处宫殿敷衍差事。
林容虽知不会搜宫，见侍卫们即将离去，还是不免偷偷舒了一口气……
偏在这时，一团灰色的毛绒身影突然冲出，直扑陆羽。
是林容的雪狼犬，这只长得像哈士奇的玩意儿，猛地叼住了陆羽的裤腿。
一瞬间，林容感到全身血液倒流：
只见这只雪狼犬，不知吃错什么药，竟死死咬着陆羽裤腿，奋力将他宫殿中猛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