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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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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羽夜间批阅奏折,及至酉时,终于累了,和衣卧躺。

    他躺下时,发现身旁的雪狼犬还睁着一双蓝汪汪的眼睛,痴痴看着自己。

    陆羽心中一动:

    这雪狼犬的眼神,竟和那年驮龟神殿中救了他的老虎眼神一般无二。

    陆羽随即一晒:小兽看着人的眼神,都是这样的:赤城无比,充满依恋。

    陆羽把怪诞的感觉放到一边,长臂一伸,将雪狼犬捞进怀里。

    有什么东西真实地拥到怀里,陆羽才感到自己是实实在在存在这个世界。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了眼睛。

    陆羽第一次觉得:书房暖阁临窗的这张热炕,窄了。

    素日里,陆羽是十分耐得清苦的。

    他勤谨刻苦,从学谷时到后来登位,十年如一日,皆不曾懈怠功课朝事。

    这个书房暖阁,他十五岁就搬进来启用了。深夜看书批文,看得太晚,他便和衣随意躺卧,也不觉得如何委屈。在学谷时,他在咸水潭那般简陋无比的学舍,生生待了四年,没有哪一天叫过苦。

    可是,就在昨夜,他在意识清醒之下,无缘无故跑到囚巷,隔着一道薄薄的门,站在林容宫殿外,受了半宿冷风。

    陆羽心底的什么东西,被昨夜那半宿冷风,吹活了。

    不过陆羽这人大抵是迟钝的。是什么活了,他也说不清。

    他只知道,他心底有一股痒意:头很沉,想要躺在很大很软的卧榻上酣睡,且生平第一次,不想一人独卧。

    然后,陆羽就捞起雪狼犬,抱在怀中,从书房暖阁径自走到自己卧殿。

    这晚,陆羽一夜好眠,睡到日上三竿。

    至于林容,她被迫和陆羽同榻而睡,陆羽将她所附身的雪狼犬掖在怀里,呼吸就拂在她鼻尖。

    林容既然附身的是犬类,嗅觉比往日敏锐数千倍!

    她感到自己的元神全部被陆羽那股熟悉又诱人的气息充盈着,快要爆炸了。

    林容没有再做梦,世界颠倒梦想,她一呼一吸间,彻底记住了陆羽身上的气味……

    第二日清晨,年内侍携了受寒之药来寻陆羽时,意外发现,“北疆老叟”竟不在书房暖阁。

    年内侍忙忙赶到寝殿来,又意外发现,天已经大亮,陛下竟然还未起床?!

    一进内殿,年内侍更是一愣:

    只见那张又软又大的榻上,陛下安然躺卧,长手长脚全都伸展开来,从丝软被中伸出好长一截,旁边安卧着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年内侍脸色一红:

    好歹是知道陛下秉性的,否则,凭他这幅长相,即便床榻上只他一人,也教他生生睡出一幅红绡帐暖度春宵的“活色生香”之感。

    年内侍看着陆羽长手长脚展开,姿势舒展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很舒坦。

    这般安稳睡懒觉,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年内侍上前,亲自整理绯红色绣金虎的暗色床幔:

    “陛下昨夜睡得很安心吧?”

    离得近了,终于看清陆羽床榻上那个毛茸茸的东西,年内侍不觉一怔:

    “这不是林国师殿里的雪狼犬么?”

    还以为是金虎。林国师的雪狼犬怎么会跑这里来?

    陆羽撑起脑袋,模模糊糊“嗯”一声。睡眼朦胧的他,狭长的凤目中是迷蒙的水光。

    陆羽下意识回道:“一会儿把它送还给林卿,莫让她找不到,心急了。”

    因是骤然醒来,嗓子还是哑的。

    说完,突然一顿,颇有些画蛇添足地补充:

    “朕昨夜于庭院散步,遇见此犬在院中乱跑,恐林国师丢失爱犬心中着急,便携它到此。”

    年内侍对陆羽欲盖弥彰的解释没有丝毫疑心,只道:“啊哟,这犬走丢了可了不得,林国师爱得不得了呢。”

    林容恰被宫人揪着后脑勺,推到狗食盆和清水旁。

    她把雪狼犬的眼白都翻出来:“把锅推到狗身上……到底谁才是狗?”

    无奈宫人都侍奉在侧,她只好装模作样地舔着清水盆里的水。

    这头年内侍看着陆羽那张睡得餍足后慵懒勾人的脸,突然说::

    “陛下要不别把雪狼犬还回去了罢?”

    陆羽凤目一睁,面露疑惑。

    年内侍将那碗极苦的药放在床头,笑着道:

    “小人还是第一次见陛下睡得这般香。”

    好像生怕陆羽不肯多想一般,年内侍还仔细解释道:

    “陛下往日要不随意倒在书房暖阁,要不就是蜷缩身躯,金刀永远都放在枕边。而陛下素日畏寒,地龙烧得不够旺,陛下就睡不稳。”

    年内侍扫一眼那硕大的床榻:“可是昨晚陛下高床软枕,睡得踏实,金刀扔在了书房,地龙因是陛下临时回殿,所烧银碳只得往日三成。寒寝冷席,陛下却如卧热炕。”

    年内侍试图找寻陆羽这般放松安然的原因:“兽苑宗师遍训雪狼犬也发现不了此犬用途,也许此犬真正用途是用来宽慰安人呢。”

    陆羽蹙眉不语。

    年内侍将药端到他手边,陆羽接过,年内侍笑眯眯地看着陆羽皱眉喝药,又猜:

    “要不就是因为蒋姑娘进宫了,陛下高兴?”

    陆羽将苦药端起仰脖吞入,眉头蹙得拧起来。

    年内侍于是推敲最终的原因:

    “小人知道了,陛下是因为林国师进宫了,伴在陛下身侧。”

    陆羽从小到大的教养,不可能让他一口药喷出来。

    但他到底呛到了,放下药碗,握拳在唇下,不住咳嗽。

    年内侍在一旁忙替他拍背,又道:

    “哟,小人说话造次了,小人意思是,林国师伴在陛下身侧,可做陛下左膀右臂。陛下往日着实辛劳了,有林国师为陛下分忧,陛下终于可以安枕矣。”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陆羽咳得更厉害。

    好在陆羽本就受寒,一时咳嗽呛水,也合情合理。

    可众人却无端发现:在墙角本来应该大口吃狗粮的狗子,此时却不停喷嚏,似乎也呛水了。

    而那只狗子的耳朵束得笔直,偶尔还抖动两下,虽说是呛了水,却似还在听人说话。

    它的这个样子引来宫人的嘲讽:

    “果然是百无一用的犬类,第一次见喝水还会呛到的狗,也是开眼了。还偷听人说话呢,你听得懂么……”

    年内侍是林国师万千追捧者之一。

    当下,他见自己说出林国师进宫起的效用后,陛下只是咳了嗽,并无其他恼怒神色。

    而且,年轻人的嘴角微微弯起来,看来,似对这番说辞还挺高兴。

    年内侍心道陛下尊师重道,老奴这般给林师面子,他定然心喜,连忙一股脑将马屁拍将下去:

    大肆吹捧陆羽如何英明,对林国师兽艺大会上荒唐言行不但不加阻止,还宽宏大量将她延邀进宫等等。

    只听得林容都肉麻起来。雪狼犬灰白的浮毛越发炸开,看起来蓬松松的一团。

    年内侍这时道:“若是林国师可以为陛下安枕,陛下该当将林国师长留宫中,最好留一辈子呢……哎哟,小人说话又造次了。”

    这话却是年内侍故意俏皮了。

    可陛下那边无端端红了脸。

    林容再听不下去,瞅人不备,她钻出帘缝,跑了。

    而对于陆羽的红脸,年内侍却解读为:“陛下受了寒,脸都潮起来了。您看看您,病了这几日,脸都瘦脱相了。今日可不能随意乱走动了,不然病越发重,不能上朝不说,过几日面见朝臣,圣容有损,难保天威啊。”

    陆羽听到“面见朝臣,圣容有损,难保天威”一句,陷入沉思。

    陆羽环顾四周,眼风寻着什么。

    寻了半日,没有看见那日常的器物。

    年内侍一愣:“陛下找什么呢?”

    顺着陆羽的眼风看过去:万兽国至尊的卧殿,殿中按照陆羽的吩咐摆放陈设,一榻,一案,一展白雪千山的屏风,除此外,再无陈设,像个雪洞般。

    陆羽抿唇不语,顿一下:“罢了,你去打水来。”

    一时洗漱用的铜盆端上来,陆羽自捧了水洗漱。

    年内侍臂弯里搭着面巾,安静地看着陆羽洗脸,突然,年内侍又发现了陛下的一个不同之处:

    他好像在顺着指缝看铜镜中自己的脸?!

    这时,年内侍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过来,陆羽方才眼睛在房中寻找是在找什么。

    也是自己疏忽了。

    陛下的寝殿内,竟一直没有摆放铜镜。

    陆羽生得诱人好看,但他内敛低调,从不揽镜自照,属于俊美而不屑知的类型。

    往年他亲自指挥宫人布置陈设,要求宫人务必按照对角线将器物陈设对齐,似乎有一次,抬过铜镜来,但那铜镜无论放在哪个位置,陛下都嫌它不够周正,无法和殿中其他陈设处在同一条直线上,便命人撤走了。

    这一撤,他数年来没有照过镜子。众人竟也没觉得不对。

    年内侍幡然醒悟,对宫人道:“快,快去库中抬一面铜镜过来!”

    陆羽的声音从哗啦啦的水声以及指缝中泄出来:“不必。”

    年内侍正想着:也是,即便瘦了些,底子还在的。

    就见陆羽抬起头,洁过面的脸沾着水珠,蜜糖色的肌肤迎着窗外朝霞泛出令人心悸的光泽:

    “不必铜镜,去寻一面菱花镜来。”

    他犹豫一番,好似在揣测自己补充的言辞会不会让人寻到端倪:

    “就是那种,可便携袖中,可立于桌面挡于书册后的菱花镜。”

    年内侍:“?”

    年内侍:“这……听起来像女子用的便携小镜?”

    陆羽不答。

    年内侍:“小人这就去寻!”

    ……

    ……

    ……

    林容这头,从陆羽的寝殿出来,她越跑越欢。

    横竖陆羽的伤风未好,她不用上朝,就不急着元神归体。

    林容一径跑到驮龟神殿。

    林容娴熟地找到墙角的狗洞,钻入殿内。

    林容来到殿中,在殿中角落,找到她十五岁时偷偷在这里留下的东西:

    那日,陆羽被人用春藤椅抬出了驮龟神殿。林容趁着剩下的侍卫来捉她之前,努力扭头,将她后腿处陆羽为她包扎用的碎布条咬落,她来到殿内角落,将碎布条放置于青砖下,又用虎头叼了几块碎砖,搁置在那碎布条上。

    其实林容当时也没有抱什么幻想:毕竟这样的东西,后来早就应该被人当破烂,清理干净了吧。

    谁知后来陆羽出殿登位后始终不肯重新打开驮龟神殿。

    林容留下的东西,倒意外地留存下来:

    墙角角落,几块青砖碎块底下,露出一点中衣布料的衣角。

    林容张口,把这碎片从摞在上面的青砖下扯出来。

    碎布片满是尘土,脏兮兮的,布料被腐蚀得稀薄,一幅被岁月啃噬过的模样,

    但林容还是很高兴地把它衔进狗嘴里。

    回到小宫殿,崔喜朝它迎过来,大声道:“小祖宗,你跑哪里去了?这小宫殿上下可把你一顿好找!你要是不见了,姑奶奶我这个月俸禄可就白赔了!”

    崔喜要去伸手抱它,雪狼犬摇着尾巴,一个闪身躲开。

    林容径直跑入自己内室,将那碎布条收入柜中。

    她看着那个碎布条,些微觉得遗憾:

    若当纪念物,实在是小了点儿。

    便在同一日。

    林容游荡宫殿,来到一座殿前,便见前方一水儿竹竿上晾晒着各色彩绸白缎。

    大敞的院门中,浣娘将衣物放在大水盆中浆洗捶打。

    林容踱步得稍微近些,闻到一股十分清冽的皂角味儿,门口放着一个硕大的藤条编篓,篓中堆叠着各色旧衣。

    那旧衣堆最上面却是一件失了一大块前襟的外袍。

    割裂锯齿明显,是被金刀割掉的。

    林容盯着那件外袍:

    那是她十分熟悉的一件衣服,陆羽惜物,常常一件旧衣穿着许久,这件绣着金虎暗纹的旧袍子,是他的常服。

    那衣服上还有一股极淡的熏香,却是因为陆羽经年累月坐于书房暖阁中,被暖阁的暖香薰得入了香气。

    却在这时,林容又听到十分熟悉的声音:

    “舒尚宫,您说的是这一整筐衣服算我一两银子的,怎么现在又坐地起价?”

    竟然是崔喜。

    林容躲到一旁看向崔喜,便见她利落盘着头发,头发上仍旧垂落红丝缎的头绳,嘴中咬着羊毫笔,手中展开一段布匹对着阳光照耀检查上面的污渍:

    “这布料虽是好的,但毕竟脏污了,又卖不得几个钱。您现在这样涨价,我可一点赚头都没有了啊。”

    林容不由失笑:

    林容其实并不是不知道,崔喜日常都瞒着她偷偷摸摸干些什么的。

    崔喜是万兽国本地人,家中亦有族,可惜那族已是旁支末流、日渐衰落,竟连吉兽家徽都遗失不存。许多年前万兽国崔家门丁衰落,如今只能说勉强支撑。

    所以崔喜日常的爱好便是做生意、赚银子。

    崔喜不喜读书,却能说会道,善于测算,在学谷读书时,她就开始操持小生意,那时她已积攒不少金银。

    课堂上先生让大家诉说自己未来构想,林容自然大言不惭说自己想要位登国师,其他同修纷纷畅想“出相入仕”,另有一众直言回去继承家业,做一家之主。

    唯有崔喜,她的梦想很别致:

    “我崔喜,要在万兽城最繁华热闹之处,开一间最奢华阔大的酒楼!”

    据说她在他们的教舍中,这样描述自己的未来,引来一众学修哄堂大笑——

    万兽城和小摊小贩聚集地不同,最是重兽业仕途,轻商贩九流。

    崔喜自甘身居九流,还广而告之,她在学谷遭到的嘲笑,直可和林容的“大言不惭”相提并论。

    后来崔喜入了侍从一途,在国师府中当管家,暗中收受各供应的回扣。

    不过,只要不涉朝务,林容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以为崔喜随自己搬入宫中,在太后和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定会收敛,没想到,她这倒卖生意,竟是堂而皇之做到宫中来了!

    皇宫中一切废料弃物都有人收集,再运送出宫。

    这些废料弃物中,以废弃绫罗绸缎差价最高,是众人争抢的重点。

    此刻崔喜讨价还价,便听得舒尚宫不耐道:

    “噢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别打量我不知道,宫外头的青鬣刘家刘放仪,最是高价收这些东西了。我是宫里身份不得赚这份银子,你却是拿到便转手大赚一笔的。你不爱要就快些放手,宫里许多人抢着要呢。”

    ”

    崔喜在做生意时,可是比林容脸皮还要更厚、更不在乎的。舒尚宫如此言语,她毫不在意,只在心中想着如何更发委婉地讨价还价。

    崔喜心中实在想要这批货物,便扭头四处张望,仍想讨点什么,她一眼取中林容原先所站之处旁边放着的大篓旧衣,便用手指着道:

    “要不把那篓一起送我得了吧。”

    舒尚宫却是面色一变,摆手道:

    “你就是给十两银子我也不卖,那篓旧衣都是陛下的衣物,章怀太后说了,凡是陛下用过的废弃之物,皆要砸了烧了,决计不能放到外间去变卖的。且太后言明,尤其是青鬣刘家,更是万万不可。若为人发现倒卖陛下事物去她家,立时便要抓住砍头的。这筐衣服待会老奴便是要去烧了的。你到底要不要这些废娟,不要我可收走了。”

    崔喜便继续缠磨舒尚宫,两人接着讨价还价。

    林容却是从晾晒飘扬的白娟后悄悄走出。

    见四周无人,林容向着那篓衣物上最上头摆着的那件残破旧衣,伸出手去。

    ……

    夜晚,书房暖阁旁的小宫殿中,三十几个侍从并宫人皆已酣睡。

    林容终于在自己房中,将宽袖中的一捧柔软事物掏出来。

    又将那块已经浆洗干净的碎布条,也一并掏出。

    她把两样事物,一件陆羽的旧袍,一条从陆羽的中衣上割裂的碎布条,并排展在床上。

    用手细致地抚摸。

    上好的纪念物,可以为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做个留念,画上圆满的句号。

    林容揭开床褥,将那两物铺展在床褥下。

    又将床褥重新铺上,林容躺在榻上,心里无比满足。

    这样睡在旧衣上,粘连贴近,便好像在这无所依凭的世界,也有了一点微末的羁绊。

    林容夸自己机智:

    这样的纪念物,放在这里,万无一失,绝不会被人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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