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那场恋情,就当青春喂了狗
那一天,我跟男朋友盛仔因为家里“水电开支超预算”的问题,再次吵了起来。
“你能不能把头发剪短,每天洗完头吹那么久,不浪费吗?”
同居4年,我们已经不止一次为了消费观念、生活方式、存储方式而吵架。
最厉害的一次,应该是今晚。
我们住在香港土瓜湾附近的隔断房里,明明两人有那么多生活方式上的不顺心,为什么还是不分手?
夜晚11点,我穿着人字拖,站在711附近的路灯下,拿着柠檬茶,刷朋友圈。
我看到林子安这个名字,成了我朋友圈里,还在更新动态的人。
后来这个名字就像老家祭祖台上的红桃粿,无论我走多远,总会在特定环境里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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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决定跟盛仔来香港当港漂后,很多以前在深圳认识的老友,就跟我们慢慢没了交集。
盛仔来香港做物流生意,我陪着他一起打理这边的业务。
而我们两个,最早是在深圳打工的公司认识的。
盛仔主动追的我,那时觉得,有男生追,就谈恋爱呗,总比一个人承担生活成本要强。
后来因为公司业务需要,老板需要派个业务员驻扎在香港。
盛仔见工资、提成高,就想趁年轻出去赚一把。
那时,我已经和他在一起交往2年了。
除非我俩能忍受深港异地恋带来的心理上的折腾,否则,长久不见面,感情总是会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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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贺你啊,跟着阿盛,以后要叫老板娘了。”
年轻人,一意孤行,喜欢先爱了再试痛,我在一场场送行中,体验了一把打工人世界里的“高朋满座”。
盛仔也许是被同事们架到了高位,不禁沾沾自喜,以为等着他分管的物流仓储业务,那里一定能让他大展拳脚。
刚去那一年,业务还行,只是后来,老板收紧了海外市场,能让盛仔做的事越来越少,他逐渐成了老板驻港的“仓库看门人”。
疫情,又回不去,守着底薪的他,不甘心,利用商务签优势,偷偷做起了街头小买卖。
而我,每天除了要在香港办事处帮盛仔处理订单售后等杂事,晚上下班,还要陪着他一起。
没有太多小生意的时候,我俩会提前收摊。
在公司给我们租的隔断房附近,找个街心公园,买个冰,数香港的高楼大厦有多少间红彤彤、亮晶晶的窗户,然后再回看我俩银行卡里存下了多少钱。
“你会后悔港漂吗?”
感情好的时候,情侣之间是不懂“后悔”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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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靓女,豆腐串、鱼蛋,各来一份。”
又一个摆“走鬼摊”的夜晚,盛仔说要提前回去冲凉,就让我收尾。
已经是11点半了,其实街上没什么人了,我也很惊讶,怎么还有人来吃路边摊。
就这样,林子安与我有了第一次交集。
后来我发现,这个人很奇怪,他每次下班时间都很晚。
最早9点半能遇上,他会来我的走鬼摊买水煮,最晚就是我们见面那一晚。
“先生是做什么工作啊,每次都那么晚?”我实在好奇,终于开口了。
“早年间来香港定居,一直深港两地跑,后来搬家住你楼下。”
“你怎么识我?”
“吃你那么多,印象分都有啊。”
他依旧匆忙上楼,刚刚的话语,伴随着他一身机油味,弥漫在空气四周。
有一种,意念上被挑逗的感觉,轻佻、不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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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水电费超支的问题,我跟盛仔大吵。
那天晚上,我俩赌气,都没出摊。
主要是,我俩想攒一笔钱后,就跟老板商量辞职回潮汕,而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老板给我们规定死了价格。
“每个月电费我只给你们报销300元,剩下的自己出。水费不报销,房租公司报销2300。”
我和盛仔住的10平米隔断间,每月用电尽量控制在600以内,房租另外再支付2500。
水和煤气费,几乎都不超过当地用水用煤的“免费阶梯”价。
而那个月,电费用到了900多块,比平时高出300。
盛仔非常气恼,好不容易摆地摊赚的钱,要补贴进去,于是就把我吹头发费电也给算了进去。
盛仔一生气,应该是坐地铁去工友家喝酒了,而我,在偌大的城市,举目无亲,不知去处。
“喂,今晚不出摊,我吃什么?”
是林子安,他下夜班了,手里提着一袋711买的关东煮。
“想吃牛肉丸配沙茶酱,你又不煮给我吃?”
之所以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有了交流后,我加了他微信,方便给他留宵夜。
微信名字就是他本名,头像是一排排熟悉的房屋。
厝顶的花鸟,是家乡人的味道。
“我早年在深圳大望村住的,好久没回去了。”
在他的印象中,村子古朴、干净,跟香港这边快节奏的生活不同。
“就算白天上中环,晚上回土瓜湾,也不出奇,便宜嘛。”
“你在大望住,一个月电费多少?”
林子安被我的问题,问懵了,但很快也反应过来:“啊,所以夫妻吵架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拽着我走进了我们租住的那栋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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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盛仔来港打工这些年,除了线上接触公司里的员工,说实话,这里真没朋友,更别提有人邀请我去做客。
“煎一份红桃粿给你吃,反正我下班要吃宵夜的。”
同样是10平米的隔断间,我第一次来陌生男人的地盘,既害羞又感激。
那是久违的家乡小吃,我想都没想,就咬上一大口。
软糯的外皮,咸口的肉馅儿,还放了我喜欢的香菇。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背过身,试图拿他桌上的纸巾,港漂不易、感情难维系,我看到桌面上放着一个相框,顺手拿起来,想找个话题,试图避开刚才的尴尬。
“那是我女儿,我跟她妈妈离婚后,她就跟妈妈住大望那边,每个月寄6500元家用给女儿,那个死女人还不愿我去探个女。”
洗碗池边,把水龙头拧开,厕所旁的小型洗衣机里在搅动衣服……
我愧疚于吃了林子安做的宵夜,便学着在自家出租房那样,给他家扫地、帮他叠衣服。
他在浴室洗澡,很自然地,把脱下的衣服朝浴室外一扔,正好砸中了我。
“一份粿,换你的家政服务,不错哦。”机油的味道,是邪魅,是潮湿,是异乡人之间,介于亲密关系以外的另一种慰藉。
“那我下回不开心,还能找你要粿吃吗?”
“你是今晚有口福,又不是天天有福气。”
浴室内的水声哗哗,林子安提高了分贝回应我。
帮他叠好衣服,我走出房门准备回家。
却没想盛仔回来了,用很凶的目光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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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我不在,跟人‘通渠’!陈晚,你对得起我吗?”
本来,这件事是可以解释过去的,那晚的我,出奇的倔强。
盛仔见我一声不吭收拾衣服,以为我要搬去跟林子安住。
他更生气了,索性打开铁门,用粤语飙脏话,大概想愤怒地宣泄情绪。
林子安,真是个搞事精,他只是悠悠地上来对盛仔说了一句:“你这个男人心胸不够大哦。”
于是那一晚,当盛仔的拳头挥向我的时候,多年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就这样被击得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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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冬天,我终于拗不过家人的意愿,回来汕头相亲。
30岁,站在而立之年的门槛上,我望着身后,依旧没什么朋友,再向前看,流水线上有我一席工位。
我想,找个男人,嫁出去,就当以前操的心,白操了。
村子小,我前几年的那些事儿,盛仔的朋友也跟村里人说起过,打女人,终归是不对的。
村里人遇到我,也就淡淡地劝告,像是在跟我说,就当青春被狗吃了。
9
某天,妈妈叫我去小公园某个凉亭口等相亲对象。
用我妈的话说,请务必重视,你年纪不小了。
约着早上10点半见面,我早来半小时,站在凉亭口刷手机。
“爸爸,今晚还想吃红桃粿,煎焦点好不?”
“妹妹,不能吃啦,上火哦。”
好熟悉的腔调,连路过的街区,都是熟悉的味道。
时隔一年多,我居然在老家看到林子安,他带着女儿从我面前经过。
很意外,我居然一眼认出他。
我想朝他摆摆手,顺便问问他怎么出现在汕头的街巷,以及陈年旧事。
他也认出我了,目光看向我。
忽然一个男声飘过来:"你就是陈晚吧,我在这边,你要喝点什么?”
那个询问我要喝什么的,应该就是我妈口中“务必要重视”的相亲对象。
于是,我们三个,在同一街区、同一方位,本能地微笑。
我的手被陌生男人主动挽起,我依然不死心,朝林子安离开的方向望去,只听见他女儿在问:那个姐姐好像认得你。
林子安,抱起女儿,也回头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太多表情。
店铺里,正在放杨千嬅的歌,“过去的经已不会再出现/明白到各有各的去路……”
有关那个红桃粿的夜晚,以及挥之不去的遭暴阴影,像老巫店铺里放置的旧cd,是土瓜湾街道的靡靡之音,是成年人一意孤行的夜晚。
而我也终于走到了被岁月裹挟的那一步。
有多少荒唐旧事,就有多少青春气息。
人生没有回头路,但还是要记得黑夜里给你递过红桃粿的人。
背着他的背影,我淡淡地笑了。
顺便回应当下这个相亲男:“就要一杯浮云雪山吧。”
希望未来是新的开始,过去的一切,都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