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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老公经常让我带孩子搬家,是因为我见不得光第章第章第章第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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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悦自幼敏感,源于她妈妈不光彩的身份。

    在她印象里,她们母女总是奔波于搬家的路上,从城南到城北,从闹市到郊区。

    最初时悦年纪小,也不懂,只听妈妈抱怨爸爸:“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事情办妥?你是不是想让我和悦悦一辈子见不得光?”

    妈妈问一次,爸爸就唉声叹气一次:“她死活不签字,逼狠了就用头撞墙,孩子也在青春期,叛逆着呢,怕出事儿,等过了这阵子吧。”

    搬到新家后,时悦听到小区里大妈们窸窸窣窣的议论。

    这个说:“哎,你们知道新搬来那对母女吧?是男人养在外面的。”

    另一个惊:“真的呀?”

    “那还有假?从我女儿女婿那个小区搬过来的,那片儿都知道。”

    “噢哟,怎么有这种女人住进来,把咱们社区的档次都拉低了。”

    流言像潮水一样灌进时悦的耳朵,她开始将那些鄙夷的目光,同爸爸一周一次的留宿联系到一起。

    再长大一点,时悦就懂了,她的爸爸和别人家的爸爸不一样。

    这座城市的另一隅,有另一栋房子,房子里有另一对母女,那才是她爸爸名正言顺的妻女。

    而她妈妈,是别人婚外的第三者,她,是私生女。

    本该奔赴无忧无虑童年的她,变得敏感又多疑。

    她盼着爸爸过来吃饭,如果不来,便会在心里惆怅出一场大戏,思忖着是不是被什么人什么事绊住了脚。

    她不爱和小朋友们玩乐,却在别人凑堆时,疑心他们是否在编排自己。

    她开始和妈妈有了同样的期待,期待爸爸能抛开另一个家庭,给她们一个名分。

    可终究是没等来。

    时悦六岁那年的深冬,妈妈给房子大扫除准备过年,擦玻璃时恍了神,失足摔下楼,留下未能上位的遗憾。

    物业报告了派出所,派出所从系统里查出妈妈娘家人的住址,通知他们过来办后事。

    后事办完了,收拾屋子,舅妈发现一个笔记本和一本病历。

    时悦永远记得那天被外婆和舅舅舅妈送去爸爸那里讨说法。

    他们说,妈妈因为感情问题,患了严重的抑郁症,才会在擦玻璃时走神,才会丢掉性命。

    他们要罪魁祸首补偿,狮子大开口的数字,让时悦倒吸一口凉气。

    后来是怎么扯皮的,时悦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最后是系着围裙的杨淑敏走出来,凉凉地看她一眼,然后淡淡道:“钱一分没有,你们要么把她领回去,要么就留下给她亲爸养。”

    2

    时悦不是第一次见杨淑敏,早在一年前,她就已经见识过杨淑敏的偏执。

    那时她和妈妈刚搬了一处新住址,是在城市的西南角,一个刚交付的楼盘。

    她听爸爸这样安抚妈妈:“新交的楼,住户少,说闲话的也少,我给你和悦悦拿了一套,你们娘俩住着,等孩子高考完,我一定和她把手续办掉。”

    时悦心里明白,爸爸口中的孩子,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比她大了十一岁,她们却从未谋面。

    新房子带来的喜悦,冲淡了不光彩身份赋予的愁绪,后来接连好几天,时悦都见到妈妈轻盈快乐。

    她没问,却也懂,是因为从前爸爸口中敷衍的一阵子,有了具体期限。

    曙光似乎就在眼前,妈妈怎能不开心?

    可就在搬进新家的第二个礼拜,一个很寻常的深夜,杨淑敏找上了门。

    那天杨淑敏没像别的原配那样哭喊怒骂,只用很平常的语气通知:“我不会离婚的,女儿高考结束了也不会,我女儿以后还要议亲结婚,我不能让她被男方家挑毛病。”

    时悦心下一抖,听见妈妈急切道:“可是你们没有爱情了。”

    杨淑敏笑得悲凉又得意:“那爱情给你,名分给我,很公平。”

    从那一刻起,杨淑敏的偏执就在时悦心里刻下了印记。

    她知道是因为有杨淑敏这个绊脚石在,所以妈妈和爸爸不能在一起,她才一直背负着私生女这个鄙薄的标签。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竟要和杨淑敏同在一个屋檐下,变成名义上的一家人。

    很快,外婆被气急败坏的舅舅舅妈拽走,留下六岁的时悦,跟在杨淑敏身后跨进那道门,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那会儿已是傍晚,时悦局促地坐在客厅,看杨淑敏没事人一样,转进厨房继续做晚饭。

    后来在饭桌上,杨淑敏一板一眼地给时悦立规矩。

    她说:“以后在这个家里,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要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她还说:“你姐姐高中住校,每个月就回来两天,你爸生意忙,所以大多数时候,家里只有我和你,以后我送你上学,接你放学,明白了没?”

    不等时悦回答,一旁捧着碗的爸爸立刻接茬:“好好好,悦悦以后就得你费心了,我……我以后,一定全心全意为这个家。”

    时悦小,可她不傻,她知道,这是那时于她而言,最好的归宿。

    3

    时悦将后来的日子,都称为是寄人篱下。

    开春后,杨淑敏先带着她去上户口,在街道派出所面对工作人员的询问时,杨淑敏将实话撂了个干净。

    她将一应资料都推给办事员,然后说:“这是我老公在外面生的女儿,她妈妈出意外走了,这是死亡证明,现在要把户口挂到我们家的户口本上。”

    办事大厅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安静,时悦感觉自己像被剥干净了丢出去展览一样,毫无尊严。

    后来杨淑敏给时悦办转学手续,当着老师的面,同样的话,她又说了两次。

    时悦靠在她身边,小小的心里,埋下了深深的怨。

    连上之前妈妈的抑郁和离世,全都裹挟成对杨淑敏的恨。

    这恨需要发泄,时悦的性格就是从那时起,变得扭曲又拧巴。

    如杨淑敏所说,姐姐一个月只回来两天,爸爸整日在外奔波,偌大的家里,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每天清晨,杨淑敏都早早起床,洗衣拖地收拾家,时悦就在那叮铃咣当的声音里转醒。

    杨淑敏会做很多样式的早餐,时悦却挑剔得不行。

    比如杨淑敏蒸了包子熬了大米粥,时悦就偏要吃面条折腾她一顿,或是杨淑敏煮了面条,时悦又说想吃豆浆芝麻饼。

    但奇怪的是,无论时悦如何刁难,杨淑敏都不怒不恼,仿若没有情绪。

    日子久了,时悦便觉得无趣,也懒得再挑事,只是越发不喜杨淑敏。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叫人看不起,当初死活不愿放开一段枯萎的爱情,如今又帮着情敌养孩子,实在是软骨头。

    九月的时候,时悦该念小学,只要花钱,便能进心仪的学校,时悦的脑瓜里,起了小九九。

    她想要进离家很远的一所私立,因为那里全封闭式教学,一周才回家一天,能免去许多她和杨淑敏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尴尬时刻。

    时悦向爸爸提了要求,结果她爸还没吭声,杨淑敏就一口拒绝。

    气急了的时悦不管不顾地质问杨淑敏:“你看着我不会想起我妈吗?你是为了让我不开心才把我留下来吗?我舅舅找你要钱的时候你不给,我现在要念书你也拦着,我花的是我爸的钱,你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时悦还记得,那天的杨淑敏脊背挺得直直的,说话声音却软软的:“对,你就当我是舍不得给你花钱,你爸的钱有我一半,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4

    胳膊到底是拧不过大腿,时悦在杨淑敏的安排下,进了家附近的社区小学。

    九十年代,孩子们大都自己上学放学,偏时悦和别人不一样——杨淑敏依旧每天接送她,和幼儿园时一般。

    时悦提出过抗议,却被杨淑敏无情驳回:“我答应了你爸要好好照顾你,他的心思才会完完全全放在这个家里,要说话算话。”

    那时时悦已经多多少少摸明白了了些杨淑敏的性格,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蹦跶,都不能让杨淑敏改变想法,于是她也就偃旗息鼓,开始和杨淑敏维持表面和平。

    杨淑敏乐意接送,她就乐意收着;

    杨淑敏心甘情愿地照顾她,她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

    杨淑敏咬碎了后槽牙也要养着她这个情敌之女,她就当是替死去的妈妈扳回了一局。

    是的,最后那个带着暗戳戳恶趣味的想法,成了后来支撑时悦在杨淑敏身边待下去的强大力量。

    以致于此后的很多年,时悦在面对杨淑敏时,都心情复杂。

    她依旧恨杨淑敏当年的执拗将妈妈害死,却也开始感激杨淑敏对她的多年照拂。

    心态放平了,时光似乎也不再那么难将就,可人生总是起起落落的,惯于在生活趋于平静时,闹出些风波来。

    和杨淑敏住到同一个屋檐下的第十一年,时悦目睹了她的失态。

    那年时悦十七岁,读初三,姐姐二十八岁,五月就要嫁给心爱的男孩子。

    可就在婚期前一个月的时候,一场车祸将姐姐带走,也要去了杨淑敏的半条命。

    医院里,杨淑敏声嘶力竭地求医生不要放弃,焚化炉前,杨淑敏揪着自己的头发,双眼哭到充血……

    时悦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她失去过妈妈,她知道送走最爱的人,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

    这一刻,她对杨淑敏的感情纯粹到不掺任何杂质,只有心疼。

    丧事过后,杨淑敏有三天水米不进,时悦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杨淑敏下床时打了个趔趄,时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一下子就红了眼圈。

    时悦带着哭腔道:“杨姨,姐姐在天上看着您呢,她希望您过得好。”

    时悦想起,当年她到这个家里来,最开始也是这样吃不下喝不下,是杨淑敏一趟一趟地给她热饭,告诉她,去了的妈妈在天上看着她,希望她过得好。

    她想,她也用这招哄哄这个没了孩子的母亲,精气神儿在,就能活下去。

    5

    后来的日子,时悦简直不忍回想。

    杨淑敏依旧一手一脚地照顾她,可整个人却活成了行尸走肉。

    她变得更沉默寡言了,本就消瘦的身体,一日复一日地干瘪下去,凉薄的眼里,望不见半分暖意。

    那年杨淑敏55岁,时悦觉得,她的样子看上去至少还得再加十岁。

    这个认知让时悦心生恐。

    十一年相伴,即便感情再复杂,她也不希望杨淑敏因为这件事垮下去,所以她削尖了脑袋,想法子要拉杨淑敏出深渊。

    转机出现在两个多月后,那会儿中考出了成绩,时悦的分数不上不下,可以去需要住校的实验高中,也可以留在家附近,上一中。

    家里开了会讨论这件事,时悦分析两所学校的利弊之后,将发言权交给爸爸和杨淑敏。

    爸爸说看时悦自己的意愿,杨淑敏却局促起来,像极了时悦第一次进这个家的那天。

    她不停喝水,眼神飘忽地看周围,之后喃喃道:“你……你去住校的话,这个家……就更冷清了……”

    电光火石间,时悦听出了杨淑敏话里的挽留。

    经历了女儿的离世,那时的杨淑敏无比脆弱,又无比孤单。

    她该是怕极了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即便那个人与她有着陈年龃龉。

    于是那天时悦下了决心,她目光定定地看杨淑敏:“杨姨,我走读,我吃惯了您做的饭菜,怕适应不了食堂。”

    时悦看到杨淑敏的唇角扯了扯,很艰难地扯出一个上扬的弧度,她知道,她选对了。

    高中课业繁忙,时悦将吃饭睡觉外的全部时间都分给了学习,也将这紧张情绪带给了杨淑敏。

    她换衣服换得勤,换完了交代杨淑敏给她洗,她嘴还变叼了不少,总能找出新鲜菜式来,问杨淑敏会不会做。

    包括学校里的大事小事,像是家长会,动员会等等,但凡需要家长出席的场合,时悦都拉着杨淑敏一起去。

    她想,让杨淑敏忙起来,让她没时间去想伤心事,也许她就能慢慢地好起来,不再那么悲伤。

    可事实证明,刻在心里的血印子,根本就无法轻易放下。

    时悦高考完的那个暑假,七月里,有一晚,爸爸慌张来敲时悦的房门,说杨淑敏哭着哭着突然看不见了。

    那时杨淑敏才知道,原来这看似风轻云淡的三年里,杨淑敏没有一天不流泪。

    6

    杨淑敏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那段日子,时悦的日常就是医院和家两点一线,她照着食谱学熬汤炒菜,不是油多了就是盐少了,每次都被杨淑敏挑毛病。

    次数多了,杨淑敏察觉出不对劲,逮了个机会问她:“明明上回教过你这菜不能太淡了,腥,怎么老是记不住呢?”

    时悦淡淡道:“我这里那里的出点差错,您才有机会唠唠叨叨地给我挑出来,您要是一直憋着不说话,我心里没底,怕您半夜又背着我哭。”

    杨淑敏捧着保温饭盒的手抖了抖,眼角也不自觉抽搐起来。

    八月底,杨淑敏的眼睛终于重见了光明,可以回家休养。

    九月初,时悦离家读大学。

    走的那天,她对杨淑敏说:“杨姨,您好好养着眼睛,国庆节我回来看您。”

    填志愿的时候,时悦纠结了很久,最后选了省城的一所学校,因为离家近。

    就是那天让时悦意识到,眼下她做的所有决定,杨淑敏都已经在第一考虑范畴。

    大学四年一晃而过,毕业后,时悦回到杨淑敏身边,在自家的小公司从基层做起。

    那时杨淑敏的视力恢复得不错了,戴着眼镜,俨然一个知性的小老太太。

    时悦想起,读大学的时候,她每次给杨淑敏打电话,都要吓唬一番,说眼睛再瞎了,可就不能再复明,到时看不到她结婚生子,也摸不到墓园去给姐姐上祭。

    想来是岁数大了,杨淑敏也变得听话了,所以效果显著。

    大学毕业的第四年,时悦28岁,即将步入婚姻。

    结婚前夜,杨淑敏来敲她的门,扭扭捏捏问她能不能一起睡。

    时悦先惊后喜,让出半张床给杨淑敏。

    靠在软包上的杨淑敏娓娓而谈:“我知道你一直怨着我,当年要不是我拖着,你妈也不会得病,可……有哪个女人愿意把枕边人和家拱手相让呢?我没想到最后会是那样的结局,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后来你舅舅舅妈来要钱,我拒绝,一是因为我不愿意掏那份钱,二是因为,他们心里没你,只有钱,让他们带着你,你往后的路难走,也许……最后会和你妈妈一样。”

    “再后来我坚持送你上下学,是因为不想让别人议论你,我接送,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孩子,旁人找不到借口攻击你,我既然答应你爸养了你,就要保证你不受伤害。”

    杨淑敏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全都是时悦从不曾细想的隐情。

    它们像一枚枚催泪弹,在时悦的心里起雾,炸裂,勾出她无尽的懊悔和感激。

    说了很久,夜深了,杨淑敏将一个方正精致的小木盒交给时悦。

    时悦打开看,竟是一卷婚书,帛面上绣着她和爱人的姓名与生辰八字,针脚绵密,字体娟秀,摸上去是温润的触感。

    婚书底下,还有一个小匣子,放着一套黄金饰品。

    杨淑敏说:“婚书为证,方为明媒,金器傍身,辅为正娶,杨姨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就这刺绣的手艺还不错,希望你以后堂堂正正走下去。”

    时悦将那卷婚书攥在手里看了又看,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无法想象,眼睛不好的杨淑敏,绣这卷婚书,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时悦又哭又笑,怪杨淑敏不听话,又用眼过度,可那晚她将婚书放在了枕边,梦都是甜的。

    临睡前,时悦牵了牵杨淑敏的手。

    她说:“妈,谢谢您,还有,对不起。这是替我天上的妈妈跟您说的,是她欠您的。我现在长大了,我懂事了,是她和爸走错了路,破坏了你本来祥和的婚姻。而你,还能原谅爸,还能把我养大,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时悦能感觉到杨淑敏的手僵硬了很久,最后松弛下来,她也听到了杨淑敏压抑的低泣,可这次,她不想拦着杨淑敏掉眼泪。

    煎熬多年,她终于能够坦然以对,当年确实是她妈妈对不起杨淑敏。

    她也告诫自己,此后的人生里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因为她知道,往后余生,她再遇不到杨淑敏这种心软的傻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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