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老婆器官移植,老公没有陪她上手术台。
chapter1
2000年,出生于四川宜宾的她19岁,在中专毕业后,找到了一份工作。
她患糖尿病多年,怕公司以此为借口不要她,隐瞒了病情。
公司安排新员工住宿舍,8个人一间,她不方便偷偷打胰岛素,拖了几天,结果酮症酸中毒在公司楼下晕倒了。
同批进公司的他刚好遇到,吓着了,急急忙忙跑到公司旁边的卫生院求助。医生一听这么年轻的姑娘,估摸着是夏天中暑,让他喂葡萄糖水试试。
他长相忠厚,平时别人开玩笑还会害羞,那天他急得不行,扶起她来就喂糖水。
结果,这一喂不得了,对于已经酮症酸中毒的病人,喂糖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她不但没恢复,而且更严重,深度昏迷,奄奄一息。
他满头大汗,飞快地背起她就往医院跑。坐进出租车里,他不停地拍她的脸,叫她醒一醒。可她毫无反应。
那天极其惊险,她在急救室抢救了半天终于醒过来。他听了医生的话,心有余悸。
他买了很多营养品和含糖少的水果来看她。她看着他忙前忙后的关心,先是感激,然后是悸动和喜悦。
后来,他成了她的同谋,帮她隐瞒病情,每天一起吃饭,一起面对新公司的种种不适应。再后来,他追求了她,说:“是我弄巧成拙,你的命差点折在了我手里。所以,你必须给我一个机会弥补。”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公司外面的草坪像一片深绿的海洋,她听了他的话,感动得掉了泪。她在单亲家庭长大,从小跟着父亲,12岁起开始患有糖尿病,一直不敢谈恋爱,心里惶恐害怕。
可眼前这个男人,让她突然想鼓起勇气去爱一场。于是她酸涩地又提醒了一句:“我有病的,你……你确定你想清楚了吗?”
“傻丫头,我想清楚了。”
他拥她入怀,她的脸贴在他的灰色衬衫上,体温微微传来,像一个恒温的火炉。
前路不明,但她知道,那一刻,她自私地接下了这份爱情。她笃定自己爱这个男人,他是浩瀚星辰里最温柔的那一缕月光。
chapter2
谈了五年如蜜如糖的恋爱,他们结婚了。
辛苦节俭的两个年轻人,在家里的一点点帮衬下,买了一套房。
小两口十分恩爱。她把家里布置得温馨舒适,他宠她像宠一个小孩,每天一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倒上一杯温开水,然后替她测血糖,量血压。
每晚他轻轻地吻着她道晚安,说:“我吻过你你就会营养丰富地长大,你是我的小姑娘。”
每天早晨醒来,他把脸凑到她眼前,说:“早上好啊,小姑娘。”
她摸摸他的脸,温暖的一天便开始了。
他是家中独子,她盼啊等啊,想为他生一个可爱的宝宝。
可每个月都是失望。
他心里也想,但嘴上不说,安慰她:“急什么啊,我已经有一个小姑娘了,不想再要一个拖油瓶。”
她用手指戳他的脸,嘻嘻笑着,却是心酸。
一直到2009年,她终于怀孕了。那时他已经跳槽了一家新公司,在外地工作了一年多,日子已经越过越好,他踏实努力,颇得公司赏识,刚刚升为副总。
喜悦的那一刻恨不得召告天下。他接到她的电话,请假便坐了火车回来,中途去超市买了很多肉啊菜啊,一回家就抱着她转圈。
“是女孩不?不像你的女孩我不要哦!”他摸着她的肚子说。
“我要男孩,像你一样,是个暖男。”
“为啥?”
“这样以后才容易找媳妇啊。”
“哈,可我这么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么任性的你。”
“谁任性?你再说一遍!”
“我任性,我说的是我。”
两人嘻笑着拥抱,那时正值夏季,阳光薰得人眼睛疼。
一切美好的期待刚刚开始。
可不到半年,便破灭了。
她流产了。
胎儿死在腹中,加上妊娠综合症,糖尿病加剧,导致血崩。流产后还患上子宫内膜异位,情况严重,医生惋惜地说,身体状况极差,大概活不过半年。
站在一旁的他差点没站稳,撑着一口气进了病房,看到病床上脸如白纸的她,眼泪汹涌而下。
那之后,他没跟她商量,就辞职回了宜宾。大好的前途不要了,优厚的待遇不要了,有领导劝他,他说:“如果你媳妇只能活半年,你会怎么做?前途和金钱又算什么呢。”
他一心一意回来照顾她。
她出院时正值春节,家家户户忙碌而喜悦,她蜷缩在床上,沉默不言。如果生命时日无多,剩下的每一天都是一场悲伤的浩劫。
晚上,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让人心生恨意。她吼着让他走,爬起来把他推出门去。“你走啊!跟我在一起你就过不了什么好日子!我就是个累赘是个祸害!你走!马上走!”
他站在楼道里,看着她,对面邻居家传来了春晚热闹的声音,而他的眼睛里,是慈悲是温情是爱和希望,不含一丁点生活的委屈和对命运的埋怨。
她的心一下子软了,眼泪淌出来的时候,他抱住她,说:“你等着啊,我鞭炮都买了,你听听哪个是咱家的。”
他蹬蹬跑下楼,点了一串鞭炮,然后气喘吁吁地回来:“听见了没?这个世界属于你,你能听,能看,能感觉,怕什么呢?”
在昏黄灯光下,他递给她一个红包,说:“我的小姑娘,收红包啦!”
她哭着打开,一张一张数,五张一百元,一张二十元,一张一元。红包上写着,天天向上。
她回转身,不敢看他,那样的瞬间,身后这个男人,有一种深重的力量,穿透了她已无希望的内心。
那个时刻,窗外的天空,已被短暂的烟火点亮。
chapter3
半年后,她并没有死。
她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代价是,血糖波动厉害,子宫内膜异位症导致每个月经期都疼得死去活来,连胆汁都会吐出来。
严重的时候,需要到医院输化疗病人止吐止痛用的昂丹司琼和利多卡因。有一次她直接吐到消化道撕裂出血。
他每次见她如此,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那些年月,他们像在一艘颠簸漏水的小船上,风浪滔天里他们只能暗自祈祷风雨快点过去,每个月都像在渡劫。
而他除了照顾她之外,在宜宾开了一家医疗器材店,初衷只是为了她每天都要用的血糖试纸,能够便宜一点。后来不得不因为繁重的医疗费用,而努力经营,辛苦跑业务赚钱。
2013年,她的情况有所好转,他松了一口气。可没过多久,一场毫无征兆的子宫大出血来势汹汹。她一觉醒来时,人已在血泊之中。
从那以后,上医院便成了家常便饭。她的生命朝不保夕,一两个月便会大出血一次,三个小时不到人便会昏迷休克。
有一次大出血,像有心灵感应,他中午突然回家。他一见她晕倒便背着她往医院冲,下楼时摔了一跤,他拼尽全力护住她。她醒来时全身无恙,而他脸上腿上都摔破了皮。
每隔28天,她就需要注射三千块一支的戈舍瑞林。宜宾没有药,他请人从成都带回来,可当地的医院和诊所有规定不能帮人注射,他便大着胆子帮她打针。针长十厘米,火柴棍一般粗,他大汗淋漓,双手颤抖,第一次打完后她的皮肤上起了鼓包,他心疼得很久没说话。
那段时日,他坐在医院昏暗的走廊上熬过了一次又一次抢救,每每醒来时昏昏沉沉不知时日。
心如刀绞,上苍不公,却还是在心底尚存一丝微光。
可四次手术后,等来的却不是柳暗花明,她病情恶化,肾功能衰竭,被确诊为尿毒症。
他们知道的那一天,竟是长久的呆滞的沉默与不相信。
夕阳缓慢落山,病房里渐黑,只有两双鲜活的眼睛里还有微弱光芒。
一次次拼了命的挣扎,终是逃不过命运。想怨,无从所怨,想恨,也不能恨。他握住她的手,只说了句:“没事,小姑娘,有病咱就治病,有难咱就同当!”
静寂荒凉的病房里,她哭得声嘶力竭。
chapter4
那些千疮百孔的日子还没过完,又开始了血液透析。
一周透析三次,一次四个小时。
透析不用麻药,用两根火柴棍大小的针,分别穿刺在动脉和静脉。
长年生病,她白而虚弱,一双大眼睛里是对世事的淡然与绝望,扎针扎惯了,已感觉不到疼。
为了让她少受一点苦,他每个月都会让她进行两次罐流透析和六次血滤透析替代普通透析。价格是普通透析的一倍多。
她心疼钱,说省着点吧。他倔强地说:“不怕,钱没了以后还能挣。”
那时的他,不怕钱没了,是怕她没了活着的希望。
天气晴好的时候,他带她去寺庙祈福。寺庙外松柏高耸,钟声悠远,他匍匐在大殿,态度谦卑虔诚。他在佛前许诺:“愿佛祖保佑,所有功德,回向宋秀,愿佑康健,免除灾难。”
她站在大殿外,日光中鸟鸣花香,她看着他,活着的念头被命运吞噬,现在又被他的深情拉回。在那一刻,她明白,活着,不止是为自己。
那是一段漫长而残忍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回顾的时光。
在透析了一年半之后,2015年,他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了广州,进了数家医院,医生的意见都很统一:子宫内膜切除,胰腺和肾脏同时移植,是最佳方案。
他们在医生的指引下,又赶往武汉,终于在暗无天日的尘世里看到了一丝曙光。
各科专家会诊后,确定了治疗方案。
而子宫内膜的切除,将把她最后一丝做母亲的希望都破灭了。他拍拍她的肩,说,有你就已经足够圆满。
当晚,他打电话给父母,说自己检查出不孕症,永远无法要孩子了。他把责任一人揽下,让她安心手术。
他决定把房子卖了,筹措移植的费用。她想着家里的一砖一瓦一床一桌,心下难过。他安慰她:“如果一套房子能够换你一命,那是相当值得。”
她待在武汉等待配型,他回家筹钱卖房。此时却又传来噩耗,她的父亲癌症晚期。
她的心上又多了一个洞,通风,流血。现实锐利如刀剑,她只是个微小的蝼蚁,挣不脱命运的残酷,前路看起来峰高路险,让人望而却步。
他打了电话来,说话掷地有声:“你放心!爸我会照顾,你一定要有信心!你别忘了,你说过,要和我两人一马,明日天涯!明日,我们会有明日的!……”
她一个人坐在病房里,看着窗外清冷的阳光,早已泣不成声。
chapter5
那是一段泛着冷冽寒光的苦日子。
她一个人独自住院等待手术,他在宜宾一边尽力跑业务挣钱,一边照顾她患病的父亲,身心俱疲。
房子因为急于出手,价格被一压再压,他急于筹措更多的钱,尽力跟买家磨价,为了这个被病魔蚕食岌岌可危的家,他付出了所能付出的全部。
四个月后,她终于熬过了所有关卡,熬过了四次配型的失败和成功,终于盼到了手术这一天。
她很高兴,给他打电话时声音颤抖而欢悦,她说:“充满恶梦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他却哽咽了:“怕不怕?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上手术台,但你出来我会在门口接你的,醒了我一定在!”
可说对不起的明明应该是她。她的亏欠无法诉说,只能让自己充满更多的力量,挣扎着,要赶快好起来!
手术足足做了九个小时。
她一直觉得他不可能会在手术室门口接她。因为他要坐一小时车到客运站,五个小时到成都机场,再坐两个小时飞机,而机场到医院,又是一小时。
可他真的赶来了。风尘仆仆,不曾失言。
她还在昏睡中,他在电梯门口,坚定地握住她的手,陪她走在最荒芜最悲凉的路上。
chapter6
术后的恢复期,又是一段泣血时光。
器官移植者,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伤口愈合、感染、排斥、药物副作用每一样,都可以把她推下深渊。他们必须一边对生活微笑,一边与死亡抗争。
术后一个月,她突发高烧,持续昏迷,受到感染后有了急排征兆,险象环生。
每每醒过来,她都泪眼看他,他坐在床边,憔悴不堪。她觉得她没有力气了,每一天,都活得摇摇欲坠,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房子变卖,经济窘迫,耗光了家里的积蓄,父亲又生病,他武汉宜宾两头跑,累得不成人形。可他依旧不准她放弃,他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胸口,跟她说以前的快乐往事,跟她说未来的种种画面。
画面很美,三月桃花,两人一马,明日天涯,可能是他的奢望,但真的诱惑到了她。
除此之外,支撑她的,便是人生残忍现实,她真的不希望,他在一场又一场浩劫之后,只落得人财两空。为了他,就算身体千疮百孔,她也必须用尽全力,活着。
于是她抹抹眼泪,冲他笑,她虚弱地说:“加油。”
是的,她一直在加油。重监室每天都是一万多的费用,为了省钱,一般人伤口痛不下地,但她可以。她每次咬着牙下地走路,汗水浸湿了一套又一套衣服。
他也在加油。所有的钱都节约着给她治病,他连一张陪护床都不舍得租。每天晚上12点以后,就偷偷睡到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他给她吃病人的营养餐,他却吃一块钱白饭加一瓶酱油。
她躺在重监室的时候,他一口一口吃着白饭,咀嚼着可能的生离死别,眼泪掉在饭粒上,顷刻间就化为乌有。他爱她爱得浓烈深沉,这份爱,成了囚禁他的利器,也成了牵绊她的动力。
术后三个月,她渐渐好转。
正值秋天,他买来一箱最大的螃蟹,送给主治医生以谢救命之恩。螃蟹送到办公室医生不在,只得先拿了回来。第二天却发现死了一只。
他不舍得扔,偷偷藏在柜子里。
她发现后问他,他低下头说:“可惜了,留下来吃。”
“是的,可惜了。”她附和着他,背过身去,心酸得像泡在了醋里。为了她的病,他多久没吃过好东西了,对一只死了的螃蟹,竟馋到了极点。
后来,医生没有收这箱螃蟹,他说,能替上天还你一个健康的妻子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拿回螃蟹,她找了个餐馆请人蒸了,微笑着看着他吃下去。
就这样百般炼狱与煎熬,他们终于抵抗住了死神一次次的召唤,度过了半年的康复期。
出院时,她胖了,他瘦了。他笑呵呵地搂着她的肩,激动得像一个孩子。
回到宜宾,家没了。
他带她到了租好的房子里,就在医院旁边,他笑着说:“住这可安全了,再有什么事咱立马就往医院冲。”
出租房里是简单的木床和椅子,桌上是他特意准备的鲜花,他还专门买了一个五斗柜,用来放她需要终身服用的药物。
满屋的香气和他的笑容,融化了过往所有的艰辛和难过。在那里,他们度过了腊月寒冬,度过了三月阳春,他们一同照顾病中的父亲,不再惧怕风雨。
她在他的细心照顾下,渐渐康复如初。每每走出去,除了目光中更加坚定柔和,无异于常人。
后来的每一年十月,她都给他买螃蟹,每一年春节,他都给她放鞭炮发红包。人生巨变跌宕,他们始终站在一起,用最朴实最努力的爱原谅了生活中所有的不美好,原谅了命运带来的种种折磨与伤害。
虽然一无所有,但还可以从头再来。在一起的岁月虽动荡残忍,每每回忆时却是劫后余生的幸福与安宁。
2018年,回望过去,她说:“爱他,是我此生做过最好的事,也是我此生做的最自私的事。”
他说:“小姑娘,往后余生,珍惜我们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