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怀了孩子,却不说出男人是谁。30年后一双鞋垫暴露秘密
曼云这辈子做过最多的活计,是保姆。那年代不叫保姆,而是老妈子。
曼云二十岁开始跟着村里的人进城看孩子,在一群真正的老妈子当中,她显得突兀又特别。
看孩子,曼云没经验。但看孩子能进城,进城便能找到程渊。
程渊啊……光念起这名字,都让曼云心里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直到数十载后,曼云还能清晰记起与程渊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天下工,曼云刚进家门,便看到堂屋里坐着一个年轻人。浓眉大眼,衬衣领子极干净,一看就是好的肥皂浆洗过的。
曼云爹指指这个城里来的年轻人,说:“以后他在咱家吃饭。”
曼云轻轻嗯了一声。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叫程渊,但她能觉出他看她的眼神,有种透亮的清澈。
往后的日子,程渊白天在大队帮忙,到了饭点再回曼云家吃饭。
有时工作多回不来,曼云过去叫他,总是声音低低地喊一声:“哎,吃饭了。”
程渊笑着说:“我叫程渊,你叫曼云是吗?我听他们都这样叫你。”
稀薄的阳光下,曼云被程渊这个干净的微笑迷住了。
怕被他看穿心事,她赶紧把羞红的脸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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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云后来听说,程渊那年刚高中毕业,被派下来搞什么调查。
在曼云眼里,那年代的高中生算是很高的学历了。没读过几年书的曼云,对程渊有了莫名的崇拜。
饭并不是天天在曼云家吃,轮流着来的。这家吃几天,那家吃几天,每顿贴补给管饭的家庭一些粮票。
只要轮到曼云家,她总是想尽办法,做点好的。
用玉米面烙个饼饼,有白面的时候少,还给包过一次野菜饺子。她想让程渊记住她做的饭菜味道,虽然大多数时,连香油都得靠借。
有次,程渊对曼云说:“你做的饭真好,这个村里所有人都没你做饭好吃。”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苹果,“今天去隔壁村子办事,在苹果园捡的。”
程渊看着曼云,看得曼云的脸也红苹果一样。她把苹果塞进口袋,掉头就走,走出很远,心竟然还在砰砰乱跳。
苹果曼云没舍得吃,天太热,放了好几天放出了坏斑,才悄悄地跑到河边吃了。
3
那些天程渊没被安排在曼云家吃饭,曼云心里失落得像空出了一个大大的山谷。
她连午饭都没吃完,便上地里干活儿。因为正好能路过包程渊饭的那户人家。
那家也有个和曼云一样年纪的姑娘叫小梅。曼云就是想看看,程渊在小梅家怎么样。
还没走到门口,听到院子里谈笑风生。小梅的爹在村里有点威望,家里条件自然也会好些。
曼云从敞开的大门看到,饭桌上的菜品挺丰富。程渊笑得很开心,挺大的一双眼睛,弯成了两个迷人的月牙。
小梅坐在不远处的小板凳上,痴痴地望着程渊发呆。曼云的心一震,咕嘟咕嘟地淌出酸涩,她逃掉了。
过几天轮到曼云家管饭,她便很没好气,整顿饭都拉着个黑脸。她把板凳拉出老远,坐在那里纳鞋垫,就是不抬眼看程渊。
程渊瞅瞅她的脸色,也不敢搭腔。吃完饭要走了,特意在曼云面前停了停,没话找话地说:“曼云,你手真巧,这鞋垫纳得真好看。”
曼云心里一动,却没抬头。程渊顿了顿,便走了。
干嘛要这样?程渊又没许诺她什么,和她又没什么关系,她凭什么要和他置气。
曼云更后悔的是,程渊又要好些天才能轮到上她家吃饭,好端端的机会被她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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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云上工的时候,听几个姑娘在那里嬉笑:“小梅,那个程渊是不是对你有意思?让你爹出面啊,这媒保证能成。说不定,你还能跟着进城去呢。”
小梅嘟着嘴撒娇:“胡扯什么。”她的脸上却掩不住女孩的那些小心事。曼云全看在眼里。
那天曼云的心思跑到了九霄云外,锄头伤了自己的脚。
她的脚疼,心里憋得更疼。必须得句痛快话,她也不再做什么妄想。
过了晚饭的时候,曼云一瘸一拐地去了程渊住的地方。
夏天的白日长,还没黑透。刚到路口,她远远看到前面有两个人影正走着,是程渊和小梅。
还用问什么,这不明摆着吗?曼云转身往回走,眼里的泪,在脸上淌成了两条小河。
脚不利索,险些被小路上的泥坑子绊倒。猝不及防地被谁抓住了胳膊。
曼云一回头,差点碰到程渊的鼻子。她离他那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的味儿,能听到他的心跳好快。
足足过了一分钟,曼云才发现自己还被程渊攥着手腕。
她慌乱地向外抽,程渊抓得更紧。她面露愠色,程渊却笑起来,笑得很温暖,曼云瞬间被暖化了似的。
“你还生我的气?”程渊拉着曼云问。
她何时生过他的气,她气的是自己。她赌气把脸别向一边故意不看他,心早就不听使唤地乱扑腾。
“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我的气,可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程渊又笑起来。
曼云觉得他好坏,非要把她逗乐不可。
暮色四合,小路上两个长长的影子,掩映在月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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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渊给曼云的脚上了一种药粉,他从城里带来的。曼云的脚被他捧在手心里时,羞得不敢抬头。
“你的脚真小。”他说。
“你的手也好看,还巧。”程渊已经把曼云的手握住了。
曼云嗔怪:“小梅的不好看吗?”
他笑了:“啊,我说怎么生我气,原来如此。我和她没什么呀,刚才在路上遇到了。曼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喜欢的是你。”
情话像风的呢喃,他头靠过来,身子靠过来,她也靠过去,姿势便成了拥抱。
他们偷偷好上了。谁也不敢告诉。
平日里,还是如常地相处,只是程渊在大队忙活完,不管去哪家吃饭,总是急急地先来看一眼曼云。
有时候在别家得了什么好吃的,都拿手帕包了,留着晚上约会时给她。
小梅的父亲委婉地表达了小梅的想法,程渊怕引起误会,慌忙说自己定过亲。小梅的父亲很惋惜。
晚上在程渊的房间里,曼云故意问:“你跟谁定过亲啊?”
程渊揽着她的肩膀:“一个很美很能干的女孩子,她做的饭很好吃,她纳的鞋垫上还有祥龙的图案。”
曼云就笑啊笑,眼里笑出了泪花来。
程渊抓住她的手,亲她的脸,说:“等过年回去我就跟父母说,将来我要娶你,带你回城做媳妇。”
曼云使劲点头,紧紧抱住他。
很多年后,曼云都会想起的那个夜晚,桌上的煤油灯忽闪出小火苗,那么炽热那么动人,还有程渊有力的臂膀,以及两颗靠近的心,在结结实实地跳动。
没过多久,形势突变。程渊他们这批下乡人员,全部被召回了城。
曼云还没来得及尝到爱情的甜蜜,她编织的五彩未来便塌了。
程渊匆匆来和曼云告别:“等我回城安顿好,一定来接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曼云把一双纳好的鞋垫,塞到程渊怀里。等程渊上了牛车,牛车走出村头,她的眼泪才掉下来。
程渊走了,曼云的世界成了一片空旷的荒野。
她连程渊的地址都没有,也不可能给他写信。而,盼程渊的信,成了荒野里的一束亮光。
信没盼来,她怀孕了。
曼云被她妈结结实实打了一顿,硬是咬着牙没吐一个字。
逼得急了,她寻死觅活。曼云妈没办法,在肚子没有显山露水之前,必须解决掉。
她妈把她带到很远的一个亲戚家,在那里把孩子打掉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不知怎么传回了他们村子。
多伤风败俗,多丢人现眼,曼云在别人嘴里,成了破鞋,背着这样的坏名声,曼云这辈子都毁了。
曼云才不管,她根本没打算嫁,这样正好。她要等程渊,他说过要回来找她的。
6
等了三年,程渊没有回来。
连张纸片,连个字都没有。
曼云二十岁了,在他们村里,像曼云这么大的姑娘早就有娃了。
曼云不想等了。她要进城,找程渊。
她说要走,家里没人拦她。在家里也是抹黑,不如走得干净。曼云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曼云跟着别人在城里做老妈子,看孩子,或者伺候老人。
她不怕累,也不怕脏,只要想着,她和程渊在同一个地方,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看到的是同一抹夕阳,整个世界的黄草都泛绿了,生机勃勃地长出嫩芽来。
偌大的城,她不知道上哪里去打听程渊的消息。
那些年月,城里的日子并不太平,凌乱一片。想找个人,难上加难。
有时,曼云被支使出去跑腿,她都要额外留意,会不会在街头的某个拐角,碰上程渊。
浩浩荡荡地过去了数十年,曼云的雇主换了很多家,她却从来没有遇到过程渊。
她问了很多人,还找到了程渊曾经念书的学校,都没能得到他的消息。也许,他故意躲着她?
曼云想过,她的心痛得四分五裂。
她坚信,她会遇见他。只是,这个时间有点久,久到曼云已经五十岁。
在她的青春被时光残忍地蚕食了,脸上全是皱纹的时候。
7
因为勤快麻利,又不善言辞,很多人愿意用曼云。
曼云不记得这是她伺候过的第几个家庭了。极有修养的女主人领她回来前,跟她说,家里有个男病人。
曼云想不到,她和程渊的重逢经历了小半生,更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女主人把曼云带到阳台上,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坐在一把椅子上晒太阳。
其实那日阳光一点都不好,稀稀落落洒在他身上,他却把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
那个瞬间,曼云像被施了魔咒不会动弹了。她找了整整三十年的程渊啊,竟然躲在这里。
男人听到有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呆滞,看到曼云时似有亮光一闪而过,继而又暗淡无光。
他没认出来她。是啊,一别数十年,她已经老成一个妇人,他怎会相识?
女主人不是程渊的妻子,是他的表姐。
她不好意思地说:“他因为受过一些刺激,脑袋不好使了,不记得什么事情。也就是痴呆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曼云不等女主人说完,抢话道,“我愿意,我愿意。”生怕晚一秒钟,会被人抢去这个苦差。
女主人不解,其他保姆一看伺候的人是个呆子,掉头就走,这个女人倒奇怪?
一点不奇怪,找了半生,她怎愿再错过呢。
8
那天,曼云洗家里的衣服,看到有双鞋垫摆在鞋架上,便顺手拿来洗了。
那双鞋垫被磨得很旧很旧,起了毛边,连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可是曼云一眼认出,是当年他离开时,她送给他的那双。她的心哆嗦得停不下来,手也哆嗦得停不下来。
曼云还没反应过来,程渊像个疯子扑过来,一把抢走了她正洗的鞋垫,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他怒火冲天地朝曼云吼着:“滚,滚开!”
曼云一时不知所措。女主人跑过来和曼云解释,“对不起,吓着你了。我忘记提醒你,那双鞋垫你千万不要碰,他谁都不让摸。”
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曼云崩溃般哭起来。她懂啊,只有她懂。
不明所以的女主人,以为曼云被吓到了,不停地安慰她。往事山呼海啸般滚滚而来,她觉得自己的心快碎掉了,好痛好痛。
程渊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那是曼云见他后,他第一次和曼云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程渊倒在卫生间冰凉的地板上,等曼云买菜回来,怎么都叫不醒他了。
他半白的头发像荒了的草,身体已经慢慢变凉,曼云抱着他的头,哭得撕心裂肺。
曼云离开之前,她听女主人说起,那年程渊回城之后,家里发生了变故。
那个年代,他父亲被坏人迫害致死,母亲受不了跳楼自杀。程渊精神上受了刺激,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等程渊从精神病院出来,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被表姐领回了家,刚开始那几年,他经常偷偷跑出门,嘴里念叨着,要去接人。
后来他就再也跑不动,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曼云后来想,老天给了他们相见的机会,虽然如昙花一现般短暂,但未辜负她寻找这一程,她应该知足了。
也许,他也一直在等她,坚持等到她来,才在她身边离开。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就像她相信能找到他。
曼云终身未嫁,在七十三岁那年身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