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接风宴
覃总管看着四皇子离开的身影，识趣地换了个话题，忧心忡忡道：“那许幸舟应当也插了手，皇上，该不该……”
“无妨。”
皇帝重新坐回龙椅上，眯起眼睛，似乎有些乏了：“他不过是朕给朕的儿子们放的一块磨刀石，现在将将派上用场，还得留着。”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是，皇上深谋远虑，是小的多嘴了。”
无论朝廷中如何风云变幻，那些变动似乎都没有影响到这边陲小镇，气氛还是一片祥和，而且因为许幸舟的到来而更热闹了些。
当晚刘府还摆了几桌宴请他们一行人，陈湛空兴致勃勃跟在程漾身后，小声嘀咕：“刘家一向小气，之前我和将军来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摆这么大阵仗，还是托你的福，今天我说什么也要放开肚子吃一顿！”
刘家老太爷说话的时候，他早被那群和他比较熟的兵痞子们拥进城里了，故对程漾的处境目前还是一无所知，程漾挑挑眉，也没纠正他的看法，只是往前努努嘴。
“能不能放开肚子吃这个我不知道，但是今天你说什么也得放开肚子喝一顿了。”
说的正是前面那片空地上，摞起来一人多高的酒坛子，陈湛空看得眼睛发直，当即就想往后猫。
“要不小少爷你就跟他们说，我吃坏肚子了来不了，我吃东西可以，喝酒是真不行哇！而且那群大傻子们不敢灌将军，肯定逮着我死灌，不成不成，我今儿要是去了，得把命留这儿……”
话音还没落，陈湛空就被人勾着脖子拉走了，程漾看着他挣扎的双手抱歉地表示无能为力，转眼看了看眼前的席面陷入了沉思。
“这就是小程哇？”
程漾还没来得及思考出来自己究竟该坐在哪里，就被一个老太太亲热地拉住了手，程漾回头，见老太太头发花白，发鬓梳得十分整齐，虽然瘦，但是看起来十分精干，正拉着自己的手笑眯眯上下打量，目光在自己的肚子上格外留意了几圈。
旁边是一个中年妇人，看起来略微富态，身形体貌都不像江南女子那般纤细，眉宇之间都带着勃勃的英气，她同样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
“这是外祖母，旁边的是舅母。”
许幸舟看程漾叫了人之后，同样叫人行礼，回头看了一眼桌上已经呈上的菜品，才像是放下了心一般。
“我看那边桌上尽是你近日吃不得的肥油荤腥，你就不要过去了，同外祖母和舅母坐坐吃些清淡的，祖母舅母，程漾就拜托你们了。”
“得了得了，这眼珠子都不带从人身上离开的，知道你疼你这个媳妇儿，放心吧，就吃个饭而已，能怎么样？还能把你媳妇儿吃了不成？”
程漾微微点头，许幸舟这才放下心离开，他口中的舅母，如今的守关侯夫人刘氏见许幸舟走远，笑出声来：“真的是，从来没见过幸舟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程公子……”
程漾从善如流谦让了一下就和两位长辈落了座：“舅母叫我程漾就好，听望渊讲，竟是我连累外祖母和舅母陪我一起吃这些没滋没味的饭食，倒叫我挺不好意思的。”
“不妨事，别听他瞎说。”
老夫人接话：“我一向也吃不得那些大油的东西，倒是你看着瘦弱，幸洲这么着急你吃饭，平日里吃的也不多？那可怎么行？”
程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最近是有些挑。”
“是该如此的。”
老夫人满意点点头：“就该好好挑挑嘴，不能只你一个人吃苦头，但是遇到自己喜欢吃的也该多吃点，身子还是要紧的。”
程漾：“……\"
老太太这思想挺先进啊。
边关比不得之前他们曾经经过的王家那般食不厌精，但是也能看得出来是拿出了极大的诚意来招待他们的，程漾胃口不好，没怎么动桌子上的菜式，挑了眼前的粥喝了几口，眼睛顿时一亮。
这粥入口细滑，不像是米粥，尝着味道倒像是鸡汤，而且粥中似乎又加了一些火腿碎和松子，满口生香，一下子勾起他的食欲。
“这是怎么做的？”
程漾好奇道，刘氏见他吃得高兴，就欣慰地点了点头，闻言道：“这粥主要在精细上，是我带来的厨子最拿手的一道菜，用鸡脯子肉慢慢的用刀刮出来极碎的肉屑，用鸡汤，细米，火腿，松子一块儿放在汤里煮，你要爱吃，就再多吃一碗。”
程漾笑着拒绝了再添一碗的提议，给老太太和刘氏分别夹了菜，就乖巧坐在那里陪着两个女性长辈说话，说了路上的见闻，逗得两位夫人哈哈大笑，隔阂烟消云散。
老太太也给他讲边关的一些事情，程漾听得认真，听老太太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从狼群中逃脱，听刘氏说当年鞑子进关的时候守城门的战斗，说至兴起的时候刘氏握住他的手叹息。
“你本来是京城中千娇百宠的公子，偏偏跟着幸舟到了这边关，你可怎么吃得消啊……”
握住他的这双手不似平常女子的柔嫩，粗糙，肌肤干燥，还带着细小的伤痕。
“都是冻疮。”
刘氏发现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有些不好意思：“你自小在京城长大，应当没见过这种伤，以后冬天可要小心些，万万不能冻伤了，这滋味可是难挨……”
从这些轻描淡写的话语中，程漾逐渐勾画出了自己即将生存的环境。
寒冷，凶悍，狡诈的敌人，穷苦的百姓和纷乱的党争。
稍不留神，就会将人吞噬得一干二净。
这些都是他以后要面对的。
刘氏说着说着见他半晌无言，和老太太对了个眼神，轻轻开口：“小程，我既身为幸舟的舅母，就托了舅母这个身份，问你一句。”
“接下来的日子是你从未想象过的，苦且难，如此看，幸舟未必是个良人，你真的愿意跟着他吗？”
程漾精神一振，知道这场宴会的重头戏来了。
从最开始他就知道，刘家对自己始终是怀抱着不信任的态度的，这一顿饭，不只是为了给许幸舟接风洗尘，更是为了探探自己的口风。
毕竟许幸舟在边关苦寒之地待着，面对的危险不只是来自关外的敌人，更有朝中的威胁，他们必须确保许幸舟是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
刘家当真对许幸舟是很好的。
程漾脑海中转过这些个念头，面上却不显，只是垂头回答：“如果我说我半点不怕，想必舅母和老太太是不信的，但是我身为程浩云之子，我爹为兵部尚书，做儿子的怎么能畏难而逃？”
他转而直视两位正用严肃目光注视着他的女人，笑道：“程家虽然不算得上什么功勋贵族，但是也算是世代忠良，我父为朝中兵部尚书，又因我和望渊要转来凉州，也替我们操持了一些准备，这点还请老太太舅母放心。”
老太太和刘氏对视一眼，有些讶然。
从京中传出来的流言中，这个下嫁给幸舟那小子的哥儿可不是这个样子。
流言中的那个哥儿任性妄为，被家中宠上了天，半点不知世道艰险的天真性子，至于其他事情，他们作为长辈的不好随意评说。
只是如今这么一见，她们倒有些摸不准这小公子真正的性子了。
面前这个小公子和他们想象的相距甚远，城门口那场闹剧她们也或多或少的听说了一些，本以为闹得这么难看，这个骄纵的小哥儿说不得就得给她们些脸色看，没料到他态度不卑不亢，反倒让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显得过于小气。
再就是现在，凉州那里的情况他们再清楚不过了，好些日子的群龙无首，让各路势力都往里掺了一脚，她们担心程小公子这个娇气任性的性子迟早会给幸舟惹来乱子，就想着先吓吓他，最起码让他在幸舟身边老实些——
没料到他不仅听明白了她们的言下之意，还搬出了京中的程尚书，意指程家那个精明的老爷子已经在边关给他们铺了路子，以此断了他们的这些念头。
可谓是有根有据，有礼有节。
又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难道当初程家小公子在京城中闹得那一遭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
两人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程漾见她们没再说话，知道这两人的关口自己算是混过去了，接下来最难的应该是让那位固执的老爷子也认可自己吧。
虽然他们的认可对自己而言无可无不可，但是毕竟是许幸舟的长辈，他也不愿意许幸舟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有些无奈地想。
为什么他在这里明明是嫁人的一方，老太太轻轻放过了他，反而是……岳祖父这位老大人对他成见更深一些？
倒像是前世的翁婿关系了。
他自顾自勾了勾唇角，笑容干净，带着点不自知的温柔，把来奉茶的侍女看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