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猿意马
既然许幸舟已经有了大致思路,程漾就不担心了,毕竟这人一直以来思维都比较缜密,考虑事情也是事无巨细都能保证毫无遗漏,所以他就放心地让老大夫给他把了把脉,又开了几副药付了诊金才送走大夫。
许幸舟奔波一天回来之后,就看到程漾坐在床上认认真真看书,夕阳从窗棂上散进来,把他眉目描摹的精致如画,床上坐着的小少爷听到声音抬眼望过来,笑意从漂亮的眼睛里蔓延到唇角,掀起被子下了床:“你回来啦?”
许幸舟心中一动,解开外袍搭在外间的衣架:“今天听说你又把大夫请来一次,是不舒服吗?”
程漾摇摇头:“没有,就是问问那个迷梦是不是和另外一种药相冲会产生毒性,大夫说你也去问过?”
“嗯,找到一点线索,明天大概还是要出去看看。”
许幸舟看到他光着脚丫忍不住皱了皱眉,程漾注意到他的视线连忙跑回床上拿被子盖住,许幸舟坐到床边的矮凳上拿起他刚刚看的书扫了一眼,奇怪道:“怎么这个时候看史书?”
程漾胡诌道:“箱子里就带了这么一本书,闲着无聊就看看,以史为鉴嘛,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东西。”
许幸舟点点头,见他神色有些疲倦,让他再睡一会儿就出了门,程漾还能听到他问应宇今天自己吃了几顿饭可有好好吃饭之类的话,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然而梦中他却又回到了病房中,飘在半空中俯视着床上痛苦蜷缩成一团的自己,护士和医生忙忙碌碌地穿梭来往,他亲眼看着自己被推进手术室,又亲眼看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逐渐停止,心电图归零,发出刺耳的报警声响,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摘下手套,宣告了他的死亡。
程漾看着死亡之后的自己面色平静地躺在那里,心中居然奇异地平静了许多,可能这就是上辈子自己临死前的情景,只不过因为太过痛苦而选择性遗忘了。
他看了很久,直到自己的脸被蒙上白布推入太平间,看着天色亮了又暗,亲眼见证了四个人的生命从这个手术室中消逝之后,从接受不了血腥的画面而产生恶心欲呕的情感,到最后能够直面手术的场景之后,他方才如梦初醒地开始着急起来。
莫非他不能再回去了?
不能再回到那个奇妙的时空,不能拥有自己的一个孩子,不能见到他在那里认识的许许多多的人,甚至……再也见不到许幸舟了。
不行,不能这样。
程漾开始恐慌,他已经无惧生死,可是他接受不了自己会失去许幸舟这个事实,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兴许已经喜欢上许幸舟了,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时候。
或许在他第一次对愧疚的许幸舟产生心软情绪时;或许是在许幸舟无条件包容他时;或许是在许幸舟对他说“万事有我”时,或许是在许幸舟在他的额头上落下那个轻轻的却让他觉得自己被珍惜着的吻时……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一直被困在这里。
他要找个办法回去。
他得见到许幸舟。
程漾尝试着离开手术室,但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走,都会被一个无形的力量拽回来,试了一次又一次,他试图拼命奔跑挣脱,最后的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被那力量拽回,狠狠地摔在手术室中。
不行,这不行。
不知道重复了奔跑拽回摔落这样的循环多少次,程漾已经累得看不到手术室的全貌,也不知道现在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他失神地盯着那片洁白的墙壁,心想着他再冲一次,如果这次还是不能成功,那他可能真的要被锁在这里看生离死别,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三五年,可能是永远。
应宇被公子房间里的响动惊醒,他急匆匆跑进来,发现公子身上的被子已经被冷汗浸湿,而公子紧闭着双眼,不停挣扎,仿佛被噩梦魇住了一般,和那天公子中了迷梦之后的症状一模一样。
他手足无措的呆了一会儿,第一反应便是跑去找许幸舟,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现在叫大夫来已经没用了,可能现在只有将军才能帮助公子渡过这道关。
应宇刚出门便和听到声音前来察看的许幸舟迎面差点撞上,他没来得及说什么,着急的往里指了指,许幸舟便明白肯定是程漾又出事了,连忙裹挟着一身寒气冲了进去。
在许幸舟把程漾楼进怀里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迟疑的转头看了看,方才和和许幸舟视线对上,那瞬间借着月光许幸舟能看到一颗晶莹的泪珠直接从小少爷雾蒙蒙的眸中掉了下来,直直的砸落在被子上,也仿佛砸进了他心里。
小少爷安静的看着他,仿佛对眼前的一切还很茫然,表情十分平静但泪水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掉,眼泪无声地掉得又急又凶,砸的他心里既酸又疼。
“没事了,没事了。”
许幸舟把小少爷搂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我在呢,别怕。”
程漾视线被泪水模糊的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能听着许幸舟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自己耳边响起,他的手在自己背上轻轻拍抚,身体接触的地方传来的暖意终于把他的神智从那冰冷的手术室中一点点拉回。
他本不是这么脆弱的人,但被困在那个地方永不见天日的感觉太过令人恐惧,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就像控制不住正发抖的身体,在死而复生的刺激中一切事物都脱离了他原本理智的掌控。
许幸舟安慰了一会儿,怀中的小少爷才终于动了动,一双手小心翼翼的环抱住他的后背,许幸舟顿时僵住了动作,生怕自己一动便惊扰了那双手,然后听着小少爷还带着哭腔轻轻喊了一声:“许幸舟?”
“嗯,我在呢。”
许幸舟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像是被小奶猫挠了一爪,心里头又酸又痒又麻,恨不得把此时显得格外脆弱的小少爷捧在手心里好生呵护,又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骨头里。
但是最终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把应宇从旁边递的帕子接过来,替小少爷慢慢擦了擦汗湿的额发:“都是噩梦,都过去了。我在呢,别怕。”
程漾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在他怀中慢慢的回暖,在手术室中感受到深不见底的刺骨冷意终于慢慢脱离了他的身体。
他看了一眼着急又担心的应宇,想到自己刚刚在许幸舟怀里哭成那个样子,慢慢感觉出有些不好意思来,红着脸从他怀中往外退退,又伸手拿了许幸舟手里的帕子自己胡乱抹了把脸。
不知为何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一次就真的是结束了,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什么噩梦了,好像从他逃离那个手术室睁开眼看到许幸舟的那一刻起,才是真正的重生。
应宇早就叫来了一桶热水,让程漾简单擦洗一下换上干净的里衣,水声渐弱,程漾眼看已经擦洗过准备出来。
这时应宇站在床前犯了难,刚刚公子躺的地方已经有些微潮,这客栈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备用的被褥,能睡倒是能睡,但是他不想让公子这么受罪。
应宇看了看被子,又把目光转向许幸舟,指望着将军能理解他的意思,而许幸舟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程漾裹着厚披风从屏风后走出来之后直接上前牵住他的手:“今晚去我房里睡。”
程漾呆住:“啊?”
“少爷快去吧!被褥潮了,您睡着不舒服。”
折腾了那么一番,程漾早就已经精疲力尽,躺在许幸舟的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而许幸舟却丝毫没有睡意,他侧躺在床上盯着眼前的程漾,小少爷睡姿比较安稳,闭着眼睛看起来格外乖巧,手里还握着他的半截衣角。
昨日出去找线索的时候,陈湛空还亲口问过他,问他对小少爷到底是什么感情?他说不上来,陈湛空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还话里话外暗示他已经做了丈夫和父亲就应该守住这份责任,他当时只觉得陈湛空越发奇怪,今天看到了小少爷才察觉到自己的疏忽。
明明都已经做噩梦吓成这样了,明明他需要人陪,却为了什么不知所云的借口把他一个人丢在那房间里,作为一个丈夫,自己的确是失职的。
他尽量缓慢的挪动了一下身体,确保了程漾不会醒过来之后平躺在床上,望着房顶发呆,心里没来由有些紧张。
之前被下药那一次他和程漾同躺在一张床上过,之后便两人再无交集,身侧躺了一个人的感觉实在有些陌生,况且那个人还是刚刚红着眼眶看着他的小少爷,眼底的信赖和依恋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性格已经变得沉着冷静的程漾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因自己而起,这让他怎么能够不心猿意马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