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真实又遥远的路途
与父亲母亲告别之后,程漾重新被妥帖地安置在柔软的马车里,补了个觉醒过来,听到应宇似乎正在外面骑马,大呼小叫地声音传过来,欢乐得不得了,坐在马车里只能听外面马蹄声的程漾:“……”
有点牙痒痒。
他不甘心地掀起车帘往外看,一眼就看到了身后依稀可见的城墙。
程漾:“???”
他们走了这么老大一会儿就赶了这么区区一点路?!
凉州……三千里……
程漾觉得眼前一黑。
许幸舟见他往外看,驱马走得近了些:“怎么了?”
程漾还没来得及回答,应宇欢乐的身影从许幸舟身后一闪而过。
算了算了,是个小孩子,就让他撒会儿欢吧。
程漾看着他灿烂的小脸这么安慰自己,勉强收回羡慕的目光,许幸舟看着他的神色了然:“睡醒了,有点无聊?”
程漾无奈地点头,许幸舟为难道:“这里也寻不着什么解闷的物事,出门前问过楚大夫,说你现在身子还不稳,最好不要骑马。”
程漾刚要开口,应宇骑马的身影又从他眼前呼啸而过,笑得开心,他愤愤地转过头不看,趴在窗口看许幸舟:“那你跟我说会话吧,这里是什么地方?”
许幸舟转头看了看,回应他:“这里是北直隶近郊,听人说这里有个皂三村,村头的三大娘做得烧饼是一绝,特别舍得放白面和芝麻,很香。”
还从未在许幸舟口中听到这么生活气息的话,程漾稀奇地笑着看他:“是有人这么告诉你的吧?”
许幸舟点点头,情绪有些低落:“是一个跟着我的亲兵,那时候在外扎营一扎就是半个月,晚上没事做,听他们说了不少自家家中的事。可惜以后应当是见不着了,当初走得匆忙,也没和他们好好道个别……”
程漾正要开口宽慰下他,应宇活泼的身影窜了回来,骑在马上兴奋地对他大喊:“公子!骑马好好玩呀!”
程漾瞬间暴躁,怒道:“你给我回来好好坐着!不许乱晃!”
许幸舟被他逗笑,想了想让马车停下,一脸茫然的程漾下了车,许幸舟在马上冲他伸手。
“皇帝兴许是心中有愧,所以并未要求我何时去往凉州,你既然觉得在马车中坐着太闷,不如和我去皂三村里转转吧,我们走慢一点,不碍事,正好去看看那位三大娘做得芝麻烧饼到底有多好吃。”
程漾眼睛一亮,拉住许幸舟伸过来的手借力上了马,许幸舟把他拢在身前,安置妥帖了才稍稍松开手。
程漾有些稀罕地摸了摸身前柔顺的鬃毛,好奇道:“它也是有名字的吧?叫什么?”
许幸舟拍拍马脖子,那匹马极通人性地领会了他的意思,慢吞吞的往前走,冬天尾巴上挂着的风还很凛冽,他替程漾紧了紧披风才回答。
“她叫逐月,曾是匹野马,说起来历还挺有意思。当初我带着一小队先锋驻军大同,晚上遇到一群野狼,是她踹了令兵提醒,后来又和我们一起逃出野狼的包围圈,其实算是我的救命恩马……”
说到这儿他低下头在程漾耳边笑了下:“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去兜风,逐月的速度很快,你肯定喜欢。”
程漾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就胡乱地点头,耳尖红红的。
这人,笑得这么好听,还凑这么近,犯规了啊。
他们边走边和田内的农人打听,很快就看到了处小小的村落,安安静静地坐落在落满雪的小山丘脚下,许幸舟下了马牵着逐月慢慢地走,看到村东头一面旗,写了个大大的“三”字。
两人又走近了一点,恰好看到一个年逾五十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门口打瞌睡,见到他们两人眼睛一亮,有些拘谨地凑过来:“二位可是来买饼子的?”
许幸舟简单说明了来意,老头欢天喜地地进了屋,很快用细白布包着一打热腾腾的烧饼走了出来,程漾对此没什么反应,许幸舟却皱了皱眉:“怎么包得如此金贵?”
老头咧嘴一笑:“俺家婆娘说的,二位看起来就是贵人,卖给贵人的饼子有讲究,若是村里村外的来买就不说这些了。”
许幸舟点点头接过烧饼,顺手塞给马上的程漾,自己付了银钱,两个人告别了老头溜溜达达往前走。
程漾抱着热腾腾的烧饼暖手,抽动着鼻子嗅了嗅,就着热气升腾起来的不仅仅是敦实绵软的面香,还揉了点炒过芝麻的浓烈香气。
他本来因为困,早饭没有好好吃,现在被这香味一勾,顿时觉得自己腹中空空,盯着烧饼的眼神都隐隐有些发绿。
许幸舟的目光在他不经意间按在小腹的手上绕了一圈儿,大概知道他在顾虑什么,略想了想伸手掰下一块尝了尝,才对程漾点点头:“可以吃,对身体没坏处。”
程漾笑眯眯抱着烧饼咬了一口,这烧饼是刚出炉的,外面一层洒满了芝麻,被烤得焦脆,黄澄澄的煞是好看,里面倒是口感绵软,带了点恰到好处的咸味,揉的面里不知掺了什么进去,除了面香芝麻香细细咀嚼后还有一股子草木的清香萦绕不去。
他吃得开心,也顺手掰下一块伸长了手往许幸舟唇边凑:“确实挺好吃,你也吃点吧。”
许幸舟略一顿,从善如流地让他喂了自己一口,又看看吃得喜滋滋的程漾,轻轻笑了笑——这饼子确实不错,不过也谈不上美味,吃这个都能吃得一脸心满意足,这个看似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倒出乎他意料的好养。
程漾垫了垫肚子,这才意识到他们似乎并没有从来路回去,而是往村里继续走,他想了想了然:“你是想来看看他的亲人?”
许幸舟点点头,眉眼间有些黯然:“有次遭遇战,他帮我挡了流矢,永远留在那儿了,他求我瞒下他的消息,所以……”
所以那户人家应当还在这个小小的村落里,每日每日满怀期望地等着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
程漾下意识抓住缰绳,等许幸舟看过来的时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道:“那等下你见他们要如何说?”
许幸舟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不过去,就远远看一眼——之前一直有人帮着往他家寄东西,现在不是打扰他们的时候。”
程漾点点头,顺着许幸舟的指点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间土屋坐落在纵横交错的田陌中旁,墙角干干净净的,还种了几丛漂亮的黄花,在料峭的春寒中瑟瑟地抖动了一下。
正望着,一个粗布衣衫的女子从门内出来,手里还扯着一个小男孩,男孩虎头虎脑的长得很精神,正闪着眼睛嚷嚷着什么“爹爹”“回来”“找他”之类的话,程漾侧头看过去,许幸舟怔怔望着,仿佛从那男孩身上寻到了几丝故人的影子。
他看了一会儿,直到差点惊动了那母子俩才回过头来,对着程漾笑笑:“人也见到了,回去吧?”
程漾自然是从善如流,看着眼前的人发呆,虽然被他很好的掩饰过去,程漾还是看到了一瞬而逝的微红眼眶。
他想了半天,迟疑地伸手搭住许幸舟的肩膀,在许幸舟回头的时候安慰道:“心存希望,日子就能好好过下去,你……别太自责。”
许幸舟将他微凉的手拢在手心,先是点头,然后颇有些不自在地转移话题:“风大,我们赶紧回去,别着凉了。”
程漾抱着热腾腾的烧饼在马背上看他,忍不住心里默默算了算,这才吃惊地发现许幸舟满打满算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他算是活过两世,不由自主地就将这人当做一个弟弟去看,觉得这小将军还挺可爱的。
就像现在。
这绝对是害羞了吧。
他坐直了身体四下里观赏风景,突然在旁边光秃秃的大树上看见了抹素净的白,走近了看才发现,是个面容还算俊俏的青年人,负手站在那里目光淡淡遥望远方,颇有些武林高手的风范,于是吃惊地捅了捅许幸舟:“那个人……”
“我看到了。”
许幸舟目不斜视:“刚刚就看到他在爬树,现在才刚站稳,不用理他。”
程漾:“……”
好,他的武侠梦还没醒就碎了。
好端端的爬树做什么?还摆了这么个高深莫测的姿势?
眼看着他们两个说说笑笑从树下走过,一点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书上的人终于急了,扒着树干往下看,一边还大喊:“许幸舟,你没有良心吗?”
程漾:!!!
他坐在马上浮想联翩,但是面上却不显,只是一双眼睛来回在两个人身上晃荡,树上的人被他看的背后发毛,从树上跳下来,干笑:“嫂子好。”
程漾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什么就嫂子了?
“嫂子你给评评理啊!”
那人十分自来熟,蹭到马前就开始诉苦。
“你说说我和这小子一块儿从边关摸爬滚打出来的,现在可好,说走就走,也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我打探到了消息,怕是现在都不知道你从京城离开,你说说……”
他在许幸舟的目光下默默放开了抓着程漾的手,干笑着摸摸脑袋:“咳……你说说他是不是没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