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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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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到后苑的时候,玄英屏退了身后的宫人,说自己可以走回摘星楼,待到身后无人的时候,玄霁从假山后面绕出来了。他个子比自己还高上大半个头,穿着一身玄色的斗篷,与夜色融为一体。玄霁的眼睛很亮,不同于姜蘖总是带笑的亮晶晶,他眼里是沉稳老成,但是琥珀般透彻的眸子会映着月光、灯光、雪光让人觉得他又很良善,既矛盾,又忍不住本能的亲近他的可靠。

    初识玄英,首先入眼帘的肯定是她那一身玉雪无暇的肌肤,她比北宸的女子白了几分,眼珠子都带点琥铂色,看着一双眼睛格外清澈,宛如溪水下的水晶石,透彻又明亮。与肌肤相反的是她有一头极黑的头发,就是跟姜蘖的放在一起也不输半分。她不像个修道之人一是因为玄英的嘴唇天生就是红润润的,好似清水里提出来的红樱桃一般,光滑水盈盈。二是因为玄英眼角的一颗泪痣,按理说泪痣应该能给她加一丝媚色的,但玄英的恰恰相反,正因为这颗痣,才冲散了她整个人周身的淡漠清冷,让人觉得比较好亲近。

    玄英看着玄霁盯着自己的脸,也没说话,从袖中取出那一本治国策递给他。“师父不喜下山,此番由我代替,这本《治国策》现交到你手上,希望你能够不负期待,勤勉治学,忧心社稷,不负期待”。治国为君从来都不是翻翻书就能够的,但是总有人期待你能够做的更好,总有人愿意给你一路上不断提供有益的东西。玄霁,字彻明。希望你真的能让那些过往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玄英阿姐,有劳你下趟山还给我带东西”玄霁接过那本书轻声说着。他原是比自己小几岁,小时候见过的那几日他这样叫过自己,现在大了,在这样说出来玄英心里愣了一下,但是面子上还是如常。两个人的身份放在那里,左右也没多少话说,对视了一会,巡逻的宫人脚步近了,玄英一把把玄霁推进了假山的阴影处,自己随即也靠了过去。玄英很像丛林里面受惊的小兽,眼睛滴溜溜的随着宫人的脚步过去,在长廊的拐角处收了回来,玄霁看着她,嘴角不由地浮出一丝笑容。“夜深了,宫里禁卫森严,还请殿下回宫”玄英看向玄霁说道。“阿姐也尽早回去歇息”玄霁笑着行了一个礼之后转过假山便走了。

    既然来到了后苑,四下无人,玄英就想把母亲当年埋在树下的那对金石榴挖出来。听母亲说是埋在假山左侧的一颗桂花树下面,当年自己想去挖出来,不巧碰见了正在哭的姜蘖,只好悻悻作罢,这次时机刚刚好,说干就干,趁着夜深,玄英就去寻树挖宝了。幸好这块地方树不多,玄英很快摸到了桂花树旁边,她全无意识自己是在挖皇宫,利索地用随身的匕首三两下撬开地皮,深挖两下之后触到了个硬硬的东西找准角度,翘出来,是一对用细细的金链子拴在一起的一对金石榴,上面虽然沾了些泥,但看起来圆鼓鼓胖嘟嘟的甚是可爱。玄英用手擦了两下,揣进袖子里面,刚把土拨回去一半,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还真是没想到,这地方有宝贝你都能知道挖出来,不愧是修道的,术士方位也学得这样厉害,不然你给我算算我将来娶几房娘子,有多少孩子,我的墓安在哪里能保证我一声潇洒顺遂,风流成性还能不惹祸上身”。一听到这个声音,玄英也不紧张了,站起来用脚踩实那块地方,看了姜蘖一眼,心里悱恻到真的是闲人,哪儿都能看见你。

    两人穿过假山里面并肩走着,姜蘖用肩膀顶了顶玄英,玄英走着路,没防顾他突然这么一下子,撞到了旁边一个石头柱子上。不知道那个好事的给上面摆了许多石头,按着大小整整齐齐垒起来,冷不丁这么一撞,大小石头叮里咣啷掉了下来。后苑前后的守卫听见声音,打着火把就过来查看了。

    等两队人聚到一起,发现遍地石头,仔细查看后却不见人影,因为是前后夹击,不可能漏过,只当是鸟儿弄得,相互示意后便又离开了。

    看来着皇宫也没什么变化,这么多年了,阿娘说的石洞还能好好在这就很离谱。那地方在假山中间看似只是一条歪斜的缝隙,人是直的,洞口歪斜扭曲。若是按照常人思维,肯定是进不去的,可只要侧着身子扭两下里面就是别一番天地了。方才事出从急,玄英又凑巧遇到了洞口这才进来了,其实也没什么,两个人被看见了也可以说是捉妖,借口编起来还不简单。或许是因为刚才跟玄霁那一躲,或许是因为宴席上的对视,或许是姜蘖撞见自己挖金石榴,又或许他说的的娶妻生子让自己生出来一种羞,这才慌了。不同于上次城墙下喝了酒的,今日宫宴他很收敛,酒气不重,两个人面对面挤着,屏住呼吸,等待外面的官兵过去。

    阿娘有一桩事情没说清楚,这个地方确实能容身两人,前提是两个女儿家,或者身量不足的孩童。石洞旁边的上面有个窟窿,几株藤蔓垂了下来,难得冬季还有绿叶子,宫人火把的光一跳一跳的,透在石壁上,映在树叶里,也在两个人身上折出来跳动的光团。姜蘖高出自己许多,背要向下弓一弓,头自然也得低下来,他手撑在自己身侧,低下来的头时不时会碰到自己的额头,玄英目光朝下面看着,睫毛一闪一闪,大抵是因为石洞空气常年滞涩吧,两个人的呼吸渐渐重了来。

    出来之后姜蘖也不说陪玄英走路了,他面色瞧着有些涨红,拉过玄英的手给她塞了一个布包就走了。玄英因着脸上也有热,脑子似乎都进了浊气,也不说话匆匆赶回去了摘星楼。

    谢温提着一盏八角宫灯陪着玄梅慢慢往落梅殿走去,宫人侍卫很有眼色的跟在后面几步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远远看去,真像是一对默契十足的老夫妻。“谢少卿是什么时候进的北宸”“回公主的话,微臣是六岁那年跟随父母伯父一同进的京”“不知道谢少卿祖籍何处”“微臣祖籍建州”“那是个什么地方”“建州靠南,有丘陵茶园,海风椰林民俗风情与北宸有很大不同,不过都是九合国的老百姓,大渚的子民,文字语言还是相同的”“我生于陇卫州,多住于北宸,这辈子倒也没怎么出去过,谢少卿见多识广,将来也可以给我讲述一二”“能为公主讲说这些,是微臣的荣幸”。要是换做其他两个人,这番聊天肯定风味十足。只可惜玄梅和谢温两个人的语气都很平静,平静的就像是他们两个的眼神。玄梅说让谢温给自己讲外面的事物时没有一丝丝波澜。谢温口口的微臣和荣幸也听不出来一点点喜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也算旗鼓相当,天造地设的一对。彼此心知肚明的做样子,心里确实很踏实。

    皇上很勤勉,家宴之后还是回到甘露殿处理公文,皇后给他调的龙瑞香袅袅升起在大殿中央,宫人轻声轻脚的伺候着,想到太后今夜让玄英过去跪她,他还想了一下今夜放那孩子入家宴合不合适,不过那小姑娘一个人坐在末席,吃的倒是很开心。捏捏眉心,又看起了桌子上高高的一堆折子。西边出了事情,祁煌域离得近,到也好说,南诏国归化也不过一二十年光景,该是派几个有身份并且本领强的自己人去笼络一下。玄英算一个、青空算一个,单凭他们两个,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丹炽那老头子推个儿女出来。这天下看似太平,也不太平啊。

    玄霁在灯光下翻开玄英给他带的治国策,小小几本书不算厚,也多是些贤相良臣的故事。难得的是每个故事后面的批注。他自以为自己在算计相看上面本领过人,却不想每一个故事都细细标注了理由、得失、旁人各异的看法。直接将他看一件事物的思路再拓展一层,批注是规规整整的楷书,一笔一划,但他总就觉得这看似孩童初学的字样子背后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不自觉地捏了捏眉心。

    太后让身边最年长的女官替她摆好纸墨,然后退下,独留自己一个人。她提笔看着庭外的一棵粗壮的树愣神,冬天树叶子落光了,光秃秃的枝丫指向太空,太后只觉得像一只只枯手在求救,默默无言。在纸上抄写了《长门赋》写完深出一口气。看了几眼又一个人默默走到火盆旁,焚了这篇赋。盯着窗外的枯木,嘴里喃喃到:“看见那张有着几分相似的脸,原是要恨的,不知怎的,却恨不起来,都说由爱生恨,恨比爱长久多了,可我没得到过爱,如今更是连长久的恨都留不住了,这一生,何其荒唐”一滴眼泪从她脸上缓缓滑落。

    冬季的夜晚,天空显得格外静谧深远,让人看了只觉得心头发慌。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冷清清深幽幽的。玄英坐在桌子前,吃了几颗荔枝,玉管般的手指拨弄着荔枝壳和金石榴,窗棂外,她用红线把那两个雪梨系在一起,不点灯,今夜的摘星阁顶楼也被月光装的满满当当;姜蘖泡在浴桶里,清凉的水汽压下了他的一阵燥火,他拿起旁边的鎏金燕舞纹银壶,往嘴里送了一口露浓笑,玉璧一般的肌肤,墨色一样的长发,半开的窗子透过的一束月光给他的容颜镀上一层圣光,好似水月观音;谢温和玄梅影子被月光投成一个圆,在脚下接在了一起,宫灯里的火苗爆出来一个烛花;皇上静静批改公文,老公监默默端上一碗茶,月光似乎长了脚,由低到高,由近及远,一点点踮过甘露殿的书架;玄霁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面看书,背后的窗户大开,月亮刚好在他头顶,但月光比不过灯光亮堂,又在身后离得远,还是手头的事情要紧;太后静静站着,看月亮一点点把枯树送进自己的寝殿,一点点送到自己脚下,嘴角终于扯出来一丝笑;皇后换了寝衣,紧闭的窗户上面隐隐看得见空中一团亮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渐渐变得沉定;青空拿着腰间的玉环不断摩挲,那玉在月光下照拂下,仿佛进了水里一般,似有粼粼波光,他抚着苋红的须子缓缓叫了句“阿娘”。

    在月光下,还有垂烟湖的下面升起来一串气泡,花楼明的一朵桃花在寒冬出了苞,燕厦的一尾红鲤鱼在水汽弥漫的江面上奋力一跃,南诏国的一只绿孔雀飞上房檐,建州的一个额间有甲子桃花钿的女子吐出一口血,枫桥镇的一个少年躺在一个女子腿上,浮屠寺的一个僧人去河边放了一盏莲花灯,祁煌域的一女将在月光下收起自己手里的一柄□□。

    同样,在极西之地的一个瘴气终年不散的山谷里面,毒蛇刺蝎,蟾蜍蜈蚣,都像受到感召一样,也不在乎严冬寒时节,慢慢向一处聚集,巨大的蜘蛛网上,一个妖冶的黑蛇尾少年在月光下渐渐睁开了血红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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