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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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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近新得了一幅字,想请道长和姜少卿来共赏墨宝,不知二位是否愿意啊”?谢笠看着他们两个笑着说道。看来谢家这一次是真的很在乎跟玄梅的亲事,就连自己和姜蘖这种排不到队的都要敲打一番,怕姜蘖跟玄梅出岔子可以理解,毕竟之前玄梅的言外之意是想着姜蘖能娶她的,自己这次跟姜蘖在一起可真算得上城门殃鱼了。

    “识时务,善其身,知进退”可真是一副好字啊。说实话,字写得一般,本来看的就是个意境,也没有过什么指望,玄英扫了一眼之后就没再多看。谢笠倒是积极,问道玄英什么看法。玄英看着他平静的说道“算无遗策,经达权变,谢右相鸿鹄志令人赞叹”,来这个地方久了,场面话说的也利索了。“道长不愧是玄聃老道的弟子,博学多识”谢笠倒是大大方方夸赞了玄英两句“谢右相确实有贾诩之才华,这话说的也好,景朗自当铭记心中”然后转身对着谢温拱手行礼“先恭喜良修与公主了”。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倒显得谢家父子小气了些。玄英四处看的时候,发现谢笠的书桌右侧挂着一幅字。

    “定于一尊”落款处是亭梧,那是自己外祖的字。当年外祖还是太傅时,有不少人求过他的墨宝,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挂了这么一副。自己的一手字是外祖一笔一划教的,在太清山的石壁上、雪地里、碎石地上都留下过自己的脚印和笔记,除了少了点阅历,两人的字基本上一模一样,也懂了姜蘖昨夜的那番行为的深意。

    看着玄英盯着那副字,谢笠夸了她一句确实慧眼识珠。他是右相,又是在自己府里,没那么规矩,居然开始谈论起了陆安和陆家的事情。这是玄英第一次从母亲以外的人嘴里听到自家的故事。陆安,字亭梧,先太子师,人称陆太傅。一世文人,为君为民,辅明君,教储君,本以为能于国配享太庙,于家安享天伦。不想国生变故,殃及陆家,为保儿孙,只能远去北境。人人都道是陆太傅自己请愿去北境,不顾先帝与陇卫州藩王也就是现在的陛下苦苦挽留,最后死于北境寒雪地,所以京中无一人为他立坟冢,陆家也就从此消失在了北宸。

    太傅陆安的三个学生,第一个就是先太子玄元,先太子玄元,自衍盈,少而聪敏,有帝王相。乃是先帝嫡子,先帝极宠爱,十八岁就加太子冠了,后娶陆安之女陆蘅为妻子,封为太子妃,永盛四十二年,极西之地护国神碑乱,太子奉旨在陇卫州刺史赵绝与祁煌域领主白霭陪同下查看,不幸遇险,先帝闻之大悲,重病不起。同年,太子妃陆蘅因其已有孕在身八月,听及噩耗,大悲,于东宫早产诞下一胎儿,不幸母子皆虚,太傅陆安请求陛下带儿孙前去北境求医,时逢寒冬,北境雪灾。祖孙三代不幸遇难北境风雪中。

    第二位是曾官至太子少保的姜昇,其姑母乃皇子玄靖的生母,封为贵妃。他娶了陇卫州刺史次女赵落,姜昇为保太子殿下,一同不幸死于护国神碑,死讯传来的时候,赵落腹中胎儿大动,听说当时她姐姐赵芜儿正带着五岁的女儿玄梅在京中看望妹妹,带了一味药,分给她吃了两幅。在新年的上元节时,诞下一子。可惜极西之地,黄沙万里,纵然是太子尸骨也无法寻得,更何况随从。于是在北宸西北方向,为太子和随从立衣冠冢,聊表于怀。

    最后一位是当今天子玄靖,自承辅,原本被封为陇卫州的藩王,去陇卫州前,跟随陆太傅求学三年,后至陇卫州,娶陇卫州刺史长女赵芜儿。因太子玄元为保国土安宁,薨于护国神碑,从陇卫州携妻儿受封,回北宸继承大统。相传当今天子于陆太傅处求学时,曾有意求娶太傅之女,但陆蘅与玄元二人情深义重,不容有它,这也是他后来去陇卫州的原因。

    谢笠不知道玄英是谁,说话也就没有什么顾忌,姜蘖是自小听着这些话长大的,多一遍少一边也无所谓,他有些担心玄英稳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直盯着玄英,但她还是往日那样,一脸的冷漠疏离,端着一个茶杯,轻轻摩挲着,仿佛这些事情与自己无关。

    谢笠虽然在谢温的婚事上面有些着急,但是君子风度没有忘记,说起前朝的这些事情,也没有嬉笑嘲弄,他或许在学问造诣上一辈子也比不了外祖,但是个真正言出必行的君子。年轻时求娶高门女子苏沁,这么多年来,苏沁身体不好,也没有以此为借口纳妾养外室,还能一直相敬如宾。也确实有人传过他不如陆安的话,他还是摆了一副陆安的字在书房,会大大方方给别人夸字好。皇上会挑人,谢笠与谢温是端直廉方的君子,玄梅跟谢温或许不是最倾心于彼此的,但谢温肯定是最尊重她的。这桩婚事,也不算差,玄英在心里想着这些事情,想着也不算委屈玄梅。至于那些往事,母亲也曾与自己说过不少,虽然省略一些传闻,但总体大差不差,自己早在十八年前就是个死人了,听别人说起来,也没有那么多好在乎的。

    带着一袋子鬼仙辰砂,玄英跟姜蘖出了相府,想着要赶去铁匠铺打一只朱雀,到时候放到垂烟湖。姜蘖带她去到了专门给宫里打器具的铺子,算是尚物局宫外的一个点,玄英取来纸笔,细细描绘了要打造的朱雀样子,又看着店家把朱砂融入烧红的铁水里面,凝成一个朱雀的粗样子。接下来就是雕刻了,按照玄英画的,约莫要半个月才能雕刻出来,店家给她一张契约纸,是玄英半个月后来取的凭证。刚刚姜蘖看见快要成型时,就让玄英先看着,他去买点东西,隐晦的给店家透露了是宫里要用的东西,也不怕他们不好好干活,然后放心的让玄英等一会。契约要签字,想到写的多了容易出乱子,玄英写了一个“定”字算作留凭。

    等再见到姜蘖,发现他拿着一袋子嘉应子,看起来是黑色的,玄英吃了一颗,味道甜甘,含的久了,还有一股子药材的味道,北宸的小吃食确实是多。两人走了几步,玄英发现姜蘖今天腰间挂的那个香袋不见了,遂问他,哪知道他听到了竟然有一些慌乱。玄英觉得一个香袋子丢了无伤大雅,看他一副焦急的样子就问他里面装的是什么。结果他说装的是自己昨天写的那两幅字。若是掉在外面还好,就是怕掉在相府。不能确保别人有没有看到,只能往最坏的方面想,想到此处,玄英扯着姜蘖的袖口将他带到了铁匠铺。因为是刚走,打铁的师傅也认得他们,就问有什么事情。“方才的契约单子只是我一个人看了,因为我是刚到北宸,也不太懂这里的规矩,我的同伴不太放心,想再过目一边,麻烦店主您把单子拿出来让他掌掌眼”“姑娘客气了,应该的”玄英话说的妥帖,店主一来因为他们是宫里的,二来也确实没什么大事情,就把单子拿给玄英。玄英接到手后,转头看向姜蘖,往他手里递的时候轻轻用一只手把姜蘖的手往火炉边推了推,也算是示意了一下。姜蘖看到上面的“定”字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个不小心,单子就进了火堆,瞬间化成一堆灰烬。看到这样,店主还没出口,两个人就异口同声的给店主一番认错道歉,因为太过整齐,声音也比平时高些,店主一时间看着两个人不上不下。姜蘖连忙掏出一把铜板塞到店主手里,道歉者就说再写一份,那店主也没办法,只得从抽屉里重新取一份。店家不怎么认字,就先找个秀才写一沓放在抽屉,随用随取。先让订货的人签一张单子,等到拿货时,按着签的单子的内容在重新写在一张白纸上,两方对比,对上了就可以拿货,确实也是妙思巧想。

    与此同时,在右相府的书房里面,谢温还回想着父亲刚刚的话“谢家的将来就只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与端灵公主的婚事势在必行,兹事体大,不容出错。我看得出来你对那个道长跟对别的女子不一样,这件事情我不想过问,但是你很不应该这样,好好思过吧”。他手里拿着刚刚在书房捡到的一个香袋,玄青色,跟玄英的鹤氅颜色一样。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松香,应该是北宸的“松间照”,这是熏染阁的名香,玄英刚来,应该不知道这些东西,袋子能肯定是姜蘖的。谢温本是想着还给姜蘖的,但是捏了一下发现鼓鼓囊囊的,不像是香料包。玄青色的袋子莫名让他想到玄英的鹤氅,又想到她那张静默的脸,她微微点头的样子,两弯柔和罥远的眉毛,微闪的睫毛,明珠般的面色,刚刚吃完饭莹润的红唇,不觉心里一丝丝温情。那是一个会给街边小贩道歉的人,那是一个拢在一团紫色烟雾里的姑娘,虽然看不真切,但确实很不同于其他人,让人很想去了解她的真实样子。姜蘖能轻轻松松得到端灵公主的偏爱,能和太上观的小道长毫不避讳的走在街上,能八岁进太常寺当上协律郎,还能写出来北宸的名曲《水光映梅》从坊间女儿家到宫里的女官每一个不会唱的,他还有一身捉妖本领。明明是一个双亲过世,家族没落的公子哥,确是毫不费力的得到那些自己付出很多心血才能摸得到东西。这就是沾了皇亲的边的好处吗?

    人一旦开始把一件事情往自己想要的结果去想,那么这件事情所有能关联的细节都会被当成佐证。原本能够称得上过眼云烟的人和事也会被压成深深的执念,比如玄英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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