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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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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朗啊,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客气,告诉了你,私下叫姨母就好了,一家人,不好总是这么见外”“微臣不知娘娘有客在此,贸然冲撞,微臣这就先回避,待娘娘得空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干净清澈,而他的到来,好似一阵风,吹散这帘子里的逼仄。玄梅懒悠悠的声音传来“表弟客气了,这里可没有外人,阿娘刚刚还准备让小道长给她做女儿,给我做妹妹呢”“这孩子,总是没大没小”皇后赵芜儿笑着嗔道,马上又满眼笑意的看着姜蘖“景朗啊,这是玄英道长,刚从太上观来北宸,你还没见过吧”玄英放下茶杯,站起来,侧站在姜蘖身边“在下太上观玄英,寡闻不知是少卿,望少卿见谅”她向他行了一个拱手礼。“道长居于仙山,本性自然,品性天成,不囿人间,我等凡人倾慕不已”他向她回了一个拱手礼。你我都是言之有理,你我都有言外之意。

    他今天身着绯红色暗花官服,头戴展脚幞头,腰间系着犀銙革带,上面挂着银鱼袋,脚蹬一双皮靴,看起来是稳重了不少。只是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少年的明朗和生机活生生剐去一半。这样子的冻梨,咬一口是要瘆牙的,玄英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她今天穿着斗篷,白雪红梅,珠翠华服里,她一袭魏紫斗篷,静默又尊贵。无论是浑然天成的美景,还是巧夺天工的金玉,都比不过做自己的玄英。玄英一定被教的很好,所以不管居皇城也好,面贵人也好,她都很擅长做自己,不卑不亢,仪态大方。

    玄梅觉得这两个人很古板,行个礼而已,至于还要认错吹捧吗?到底少了皇家儿女的大气不羁。

    “玄英道长还不知道吧,景朗啊,虽然在太常寺当差,但也是学过驱妖之术的,叫他来见你,也是想着能给道长你做个伴,有他陪着你,你在宫中行走也方便”

    “玄英谢过娘娘,只是不知会不会耽误姜少卿”

    “不妨事,秽物的事情就由张女官给你们详说吧”说罢,被宫人搀扶着就走了。

    玄梅眼见母亲远去,屏退四周的宫人,整个人也塌了下来,她的披帛与桌上铺的桌布一模一样,单手半撑桌几,披帛与桌布连在一起,外面罩着鹅黄斗篷,整个人就像是仲春时节,斜坡上面的油菜花,鲜嫩顺着地形走势流下。

    她懒洋洋看着两人一眼,目光落在面前的一盘点心上面,手里的梅花金签子随意戳着一块广寒糕。平缓起声“那是个女妖,似乎很喜欢我,近几个月,每个满月之夜都会见到她,但她总是很恭敬的跟着我,也从未想着伤害我,我原本想这样就算了,毕竟我是整个大渚的公主,自有天家血脉相护,她也伤不了我。可她上个月冲撞了母后,于是才请你们捉妖,跟你们说这些,是希望你们能有一些慈悲,不要让她太受罪”。说罢,她又看向景朗说道“表弟,你总是这样见外,都是一家人,但凡你愿意与我们亲近些,也不至于现在才是个四品文官,你面前的前途和富贵明晃晃摆着,为什么总是不去拿呢,皇城之中,什么东西不是你夺我抢的,你眼里看不见的,别人可是死盯着呢。谢家风头正盛,谢蓑、谢笠两兄弟都快赶上当年陆家了,陆太傅是当年后继无人,家败山倒。可你是姜家独子,要撑起整个姜氏,总不至于谢家这个新起之秀压过你”。“微臣惶恐,不解公主深意”“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愿意罢了”。她说完,叹了口气,不待别人回话,衣衫带起一阵浮香,走的十分干脆。她可是整个大渚的公主,话只能说五分,让她低声下气,婉转娇媚讨人欢心,那是万万不能的。

    有那么一刻时间,拈花堂里只站着玄英与姜蘖两个人。“陆太傅是当年后继无人,家败山倒”“你是姜家独子,要撑起整个姜氏”玄梅走了,但她的话一直停在空中。听得玄英有些头疼。她看着静默不动的姜蘖,心中突然觉得有一丝愧疚,是的,从第一次见他,当时还只是觉得人长得好看,同病相怜去搭话,再到问清楚他的名字之后,把他的身世猜了个七七八八。自己就有一丝愧疚的。很久之前,在上清山的不姜祠时,母亲就告诉过她“皇城里有一户姓姜的人家,他们有一个跟你同岁的孩子,那个孩子的父亲为了保护你父亲死在了极西之地的护国神碑。虽然你阿耶最后也没有活着回来,但当时,那个孩子的父亲是可以不去的,要不是那个孩子的父亲担心你阿耶,坚持要追随保护你父亲,他本是可以活下去的。”他的父亲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父亲才死的,他跟自己一样,从未见过生父。只是自己生长于北境的茫茫雪原上,而他活在了北宸的金玉富贵里。不知道在他出生后的几年时间里,在姜府,他母亲带着他怎样度过了那些日子。而在他母亲离世后,他作为一个小孩子,双亲皆亡。沾着皇亲国戚的一点边,又是怎么被安排去太常寺做了协律郎,用了十年时间,一步步走到现在。

    幼年在宫中祈福的几日里,每次见到姜蘖,他都穿的明艳清朗的,虽然后面几次是用了一条麻孝布束发,但衣服多是鲜亮缤纷。初见时穿着一身姚黄提花翻领袍,看的玄英都有些愣了,他可比自己这个穿道袍的女孩子好看多了。后面师父做法的几日,自己就在摘星楼上发呆。姜蘖人小,宫里没什么人管他,就带着玄霁一起来看祈福。玄霁总是乖乖坐在师父身后,但姜蘖就管不住自己。趁夜色给玄英吃带来的宫中各色点心,那些是在北境不常见的,玄英心里欢喜,但面子上还是一副出家人的漠然。姜蘖惯会磨人,玄英觉得,这可能是出生时自带的天赋,外加长得好看,还带着精巧可口的糕点,一张嘴又是许多话,整个人伶俐极了。当时玄英还小,又没见过其他同龄孩子,被一唬一唬地跟他说了许多话。现在大了,逐渐学识多了,除了伶俐外,还知道了两个词叫聒噪和吵闹。他说自己的字,问着问着就扯到了玄英的。玄英没见过这副磨人场面,就告诉了他。除却母亲,外祖,师父。他是第四个知道的,他当时听了,说自己很喜欢这个小字。“晴光,晴光,跟我的字景朗很般配”,他读了两遍之后,满眼笑意的看着玄英。不知是小女儿的心思还是从未见过这么放肆的人,听他说般配时,玄英觉得恼羞,正欲发作,他又问道是“秋日翻荷影,晴光脆柳枝”的晴光吗?怕他再乱说话,玄英忙接上:是“回合千峰里,晴光似画图”的晴光。那个时候,姜蘖听完玄英的解释,也是如现在不语一般。沉默过后,那天的点心他也带走了。现在她大了些,有些东西再思及,也想的远了。

    但现在看着他这幅样子,玄英也知道刚刚玄梅的话让他心里难受,自己对他多少有些愧疚,就先开口破冰,语气带有一丝娇蛮“姜少卿,你以前是不是想毒死我”

    原以为他会跟以往一样,一分调戏,三分调侃,还有六分风流的搪塞过去。却没想到他却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姜蘖站的比自己低三个台阶,但因为他个子高,所以只是微微仰着脸即可平视。他满目真诚地看着自己,柔声说道“晴光,那个时候,我是对你动过歹心思,我曾经觉得孤苦无依,身似囹圄,猜测你应该也一样,想着不如一起死了痛快。但我向你保证,无论你怎样,我都会陪着你一起的。咱俩同病相怜,我断然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难过的。可是你同我说了你的小字,我才意识到,咱俩的账不能这样算。你背后的人也一定像我阿娘一样受了很多苦,他们一定很爱你,才在你身上寄托希冀愿景”。她在这个时候,用这种语气扯破了两人间的隔阂,把往事拿来调侃,于风雪中,让他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晴光,我相信,你一定能带我走出去的,你也是我的希望。姜蘖看着她,默念着这句话。他的心里咚咚响。

    幸亏你现在长大了,也幸亏你还算诚朴。身世的不幸都已经过去太久了,活了这么久,哪一刻不是要继续往下走的。

    但姜蘖不知道的是,玄英的出家人身份虽然是唬外人的幌子,可她本人确实是有一些修道天赋在的。在这个时间,说出这件事情,不是觉得很合适,也不是觉得很重要,只是因为对她而言,现在需要说点话,两个人能说的事情实在有限,刚好有一件能说的,就扯出来了。她原是打内心深处是不在乎姜蘖给自己下毒这件事情的,齐同生死,鼓盆而歌。问吃什么,她可能会想一下,倘若是涉及生死,她是没那么在乎的。

    只是,这次有些不一样了。

    我以为自己是一心求道,一眼到头。结果我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你。你每一次意料之外的认真都让我的心会慌一拍,我的每一次世俗念想也都在影深处让我觉得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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