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医院
市中心，圣德尔公立医院。
这里充斥着一种令人反胃的恶心味道，就像放置了很多年不管的呕吐物，熏得人发晕，这源于城市糟糕的下水系统与政府强制要求救助的劳工。
在这个时代，正常有钱人绝不会在医院住院，因为这与自杀无异。
段舟海非常赞成这个说法，这里的医生甚至不理解细菌是个什么玩意儿。缺乏杀菌意识的情况下，医院就是传染病的温床。如果这个时候出现致命的流感，这家医院的人一个算一个，基本全都逃不掉。
他前几天甚至看到一把手术刀连着切除了两个病人的腿，中间根本没有消毒。
是的，看到。
这几天他一直都能用上帝视角观察这家医院，像个闹鬼的阿飘。虽然他根本发现‘灵体’，这是一种像是看、又似乎不完全是的方式，有点像修仙小说里的神识扫描。
他穿过来是在几天前。
睡觉的时候莫名其妙就穿越了，不知道是猝死穿了，还是没死就穿了。总之，清醒过来以后，段舟海就在这家圣德尔公立医院了。
这个身体的主人叫佩里·阿克曼，十九岁，外貌相当惹眼。棕黑色微卷的头发，眼睛狭长，浅灰色，剔透得像是冰晶，深邃而冷漠。面部的轮廓较深，身材高瘦，只有皮肤稍微有点过于苍白。阿克曼家族算是典型的小贵族，靠着土地和传统产业赚钱。虽然没能赶上工业革命的进程，但也远离了城市的污染。阿克曼家族的庄园建在远离城区的郊外，在原主的记忆中，庄园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稻田。
简单来说——佩里·阿克曼是个乡下贵族。
异世界的乡下贵族。
在大半年以前，老阿克曼花了一大笔钱，强行把小佩里塞进了离家几百里外的科瑞市读大学。反正贵族没有就业压力，镀个金，混个高知识分子的学历，在土鳖小贵族的圈子里就足够糊弄人了。然而小佩里确实不是读书的料，第一年没念完，就光荣的辍学了……
他瞒着家里，一边继续要钱，一边在科瑞市过着浪荡自由的生活。
这次还跑到隔壁的一个城市，打算参加一位大师的画展。也不知道是谁的问题，马车在转弯的时候遭遇侧翻，车夫当场死亡，佩里被送到了医院，但这几天也一直昏迷不醒。
就算段舟海穿过来也一样，这具身体一直都在躺尸。
他尝试自我催眠让自己醒过来，然而无济于事。唯一的安慰，是他能以这具身体为圆心观察到二三十米内的场景，不然他大概已经被憋疯了。成为一个被关了小黑屋，精神失常的穿越者。
他也怀疑过自己会不会有特异功能，比如念力。
但在耗费十几分钟也无法挪动头发丝后，段舟海果然选择了放弃。
圣德尔公立医院的病房非常老旧，墙壁上有着黄色的霉斑。除了紧急情况，医生只在每日查房的时间来一次。
“联系上病人的家属了吗？”
四十来岁医生穿着严严实实的白大褂，像是视察猪肉一样，在病床的几个床位检查了一圈后，转头看像了自己的助手。
助手是个瘦高的年轻人，他拿着一个记事本，听到问话后翻了几页，尴尬的说道：“火车票上写的科瑞市，但警察局还没找到佩里·阿克曼的家人。”
医生没什么表情的道：“花完他身上的钱，就把他转移到免费病房。”
段舟海看着‘自己’的身体，心情悲愤。
病房的一角，是一个老人压抑的咳嗽声。他的嗓音已经完全哑了，好不容易喘匀后，缓慢而艰难的开口：“内森医生，我希望糖浆能加量。”
医生显得有些迟疑。
“我的房屋已经送到中介处挂售了，再过段时间，我会支付全部的药费。”
这个老人的症状是持续性的咳血。刚穿来的时候，段舟海一直担心他得了肺结核，马上就要在医院一个传染两。好在这几天一直没有第二例的出现，帮他排除了这种可能性。由于目前的观察方式能穿透墙壁，他也尝试过透视人体，能看到老人肺部像是肿瘤的病变区域。
但段舟海没学过医，观察的精细度也达不到细胞水平，没办法判断出这是肺癌还是肺结核，只能靠着每天‘扫描’一些进入观察范围的病人积累经验。
‘再躺尸个几个月，我可能就真的专职成医生了。’
段舟海倒也不算是在开玩笑，目前为止，他见到的治疗方式无非是放血，开颅，截肢，给病人开糖浆。相较之下，段舟海至少是个人体x光机，可以更精准的哪里不对切哪里。
不过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大致推测出，老人是得了肺癌。
说起来，这几天前老人的儿子来看过他一次。因为想要遗产，直接被轰了出去。老人的房屋也直接交给了中介出售，完全没指望过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久病床前无孝子。
医生思考了一下，给出了最后通牒：“三天，我希望三天内能把之前的欠款结清。您应该知道，皮西斯止痛剂，也就是您口中的糖浆并不包括在政府的免费药品中。”
“我会向中介预支一部分。”老人坚决的道。
很快，医生和助手一同离开了病房。
这个病房一共六个床位，但只住了四个人。除段舟海正在躺尸的躯体，只有刚刚找医生索要了糖浆的老人，皮肤烧伤的女人，还有个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的中年人。那个女人不怎么说话，老人则是一直咳嗽，中年人在昏睡。
这个病房死气沉沉，大家都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又还在拼命的挣扎。
段舟海至今未能完全适应这种压抑的气氛，多数时候，他更愿意把注意力集中在街道对面。那里是一家教堂，旁边有个教会开设的孤儿救济所。一个几百平的建筑，安置了几十个孤儿，堪称人满为患。大一点的全都加入了附近的街头帮派，白天不会出现在孤儿院附近。小一点的会尝试完成手工，企图从孤儿院那里换来更多的食物。
他热衷观察这些小家伙，虽然里面大部分都是小混蛋。但至少很能打发时间，就像小时候观察蚂蚁，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目前的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太阳大约还有一两个小时落山。
有个青年穿着款式有些老的灰大衣，穿过街道，朝着圣德尔公立医院走来。这时，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青年毫无所察的走进医院，来到了前台咨询处排队。他有着棕金色的头发，瞳孔是如同海洋一般的蓝，五官精致。
无论是走路的姿势，发音里繁复的语法，挂在脸上无可挑剔的微笑，都说明眼前举止优雅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您好，请问佩里·阿克曼是在这里吗？”
哦，是来找我的。段舟海从神游天外中回过神。
负责佩里的医生正好从楼道上路过，他停下脚，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青年稍显落魄的衣物：“是的，佩里先生在六天前因为马车事故被送到了圣德尔医院，请问，您是？”
“我是法比安·拉格兰，佩里的一位旧友，虽然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
法比安解释了一下，补充道：“我在周报上看到他遭遇车祸昏迷不醒，因为居住地址距离医院不远，就直接赶过来了。如果他是我认识的那位佩里·阿克曼，我可以向阿克曼庄园发一封电报。遭遇这样的不幸，他的家人一定无比焦急。”
听到‘庄园’，医生的神情放松了不少。
“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好心的法比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