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死亡需要仪式感
艾丽丝十分肯定，纳纳朵莉并未被落石击中过，而且看她尸体的状况，明显已经死去很久了。
哪怕十分震惊自己竟然和一个死人做了这么久的朋友，不过事实不可否认，纳纳朵莉这个人确实已经死了。她原来之所以还能像个活人一样四处活动与人对话，都是因为帕帕拉提的死灵法术。
帕帕拉提撒了谎，他的姐姐并非是因为生病才那么怪异，而是因为纳纳朵莉本来就已经死了，所以她无法再吃下食物，也很难记住死后发生的事情，过去的记忆也在逐渐丧失。
至于纳纳朵莉身上那浓郁的香味，说不定是为了遮盖尸体的气味。
死灵法术无法做到真正的复生，被法术所操纵的尸体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腐败。起初还能维持一些生前的特征习惯，但最终都会彻底变成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帕帕拉提那么急切地寻找死神宝藏，可能就是因为纳纳朵莉的状况已经等不了了。
“嘭——！”
又一块从高空坠落的巨石在艾丽丝不远处炸开，迸裂的石块甚至砸伤了她的手腕。再不逃出去的话，迟早会被变成怪物的诺斯埋葬在这里。
携带一具沉重的尸体躲避是不可能的，艾丽丝放弃了纳纳朵莉，转身向出口跑去。地面的晃动依旧没有消失，原路返回时的艾丽丝好几次从正中央的窄路上被甩落进两旁的地坑中，与那些断裂的骸骨搅拌在一起。
在一阵天旋地转中，艾丽丝看着那些白花花的尸骨被抛向天空，又像落雪一般洒向地面。在黑暗背景的映衬下，那些漫天飘散的碎骨闪烁着美丽的荧荧红光，仿佛午夜天幕之上的群星。
她顾不上身体的伤痛，拼劲了力气从地坑里爬出来，当她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绝望顿时爬上心头。
一根倾倒的廊柱砸断了她前方的道路，远处的入口也被不断掉落的碎石挡住了。
唯一的出路被封死，她出不去了。
可即便是入口尚未被堵死，在这种地动山摇，飞沙走石的情况下，她想要从一开始那些蜿蜒的隧道里原路返回也十分困难。
这果然是所有前来寻宝者既定的命运吗？
她，帕帕拉提，还有已经是个死人的纳纳朵莉，和上百年间所有来到此处的人一样，一样死在这里！
不，再想想，说不定还有其他办法。
艾丽丝猛然间反应过来，她不一定要通过常规的方法才能离开这里。除此之外，还有传送魔法，帕帕拉提抓她来科奇镇的时候，是直接从赛罗拉城传送过来的，作为锚点的魔法阵就绘制在他们当时住的旅馆房间的地面上。
理论上，只要当时的魔法阵没有被破坏，她和帕帕拉提就能回到那个旅馆。
帕帕拉提，希望这家伙还活着。
艾丽丝努力平衡着身体，跌跌撞撞地折返回帕帕拉提原来所在的位置。那里的地面裂开了一个大洞，下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不过艾丽丝已经没时间犹豫了，她从洞口跳了下去，摔在了一堆碎石块上，撑在地面上的手掌和膝盖被划破，她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行走时都能感觉到温热的血顺着小腿往下流。
她还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
“帕帕拉提！帕帕拉提！”
艾丽丝大声嘶吼着帕帕拉提的名字，然而她即便是喊到声音嘶哑，喉头满是血腥味都无人回应她。
那家伙说不定就打算直接死在这里了，所以才不愿意回应她吗？
艾丽丝只好在一片黑暗中，趴在地上来回摸索着帕帕拉提的踪迹。
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巨大的落石砸向地面，艾丽丝在躲避的时候磕到了脑袋，眼前白光乍现，她短暂地晕了过去，直到下一波晃动将她震醒。艾丽丝捂着前额从地上爬起来，黏腻的液体沾湿了发丝，顺着她的手背滴落。
此刻还未被毁坏的附魔灯台寥寥无几，整个神殿内几乎被黑暗笼罩。艾丽丝浑身上下痛到快要散架，露在外面的皮肤已是伤痕累累，流失的血液和蒸发的汗水带走了她身体的热量，她止不住地发抖，有好几次都想直接倒地睡过去的时候，硬是咬牙死撑着才没有失去意识。
终于，艾丽丝摸到了一根圆柱形的物体，是帕帕拉提的法杖！
她在魔法学校那段午夜特训的时间没有白费，法术的咒语早已烂熟于心。艾丽丝抓起法杖，飞快地念出咒语，法杖顶部的晶石立刻发出了温和的白光。
借着法杖的照明，艾丽丝终于找到了掩埋在废墟中，一撮灰蒙蒙的金发。
她欣喜若狂地赶忙爬过去，双手并用刨开盖在帕帕拉提身上的砂砾，可当她废了好大的劲儿把帕帕拉提从废墟中拖出来时，艾丽丝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男人满脸是血，湿涔涔的冷汗和血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无力耷拉的眼皮和散大的瞳孔无一不昭示着死亡的逼近。
与此同时，温热的血还在源源不断从石块的缝隙间渗出。
碎石锋利的边缘划开了他的脖颈，那是最致命的一处伤口。艾丽丝忙用手按住帕帕拉提脖子上的伤口，死神正在召唤他，而艾丽丝要做的就是阻止他的生命进一步流失。
可惜早在之前她的力气就已经严重透支，她的两只胳膊因过度发力而颤抖，却还是无法阻止喷涌的鲜血从指缝间溢出。从某种意义来说，那些顺着指缝流失的鲜血也是艾丽丝这次能够活下去的希望。
她根本不会传送魔法，如果帕帕拉提死了，那么她也必死无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艾丽丝的鼻头控制不住地酸涩起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但眼泪仍是大滴大滴地从脸上滑落。
艾丽丝的眼泪当然不是为了这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混蛋，而是为她自己。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还不如一直待在诺斯为她创造的，那个虚无缥缈的“美梦”里。
至少，可以在幸福快乐中迎来生命的终结。
艾丽丝这么想着，一个突然出现在脑海的念头却让她清醒了。
最后的阿卜斯肯蒂尔人，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
在覆灭的命运已经无法逆转的节点上，反正都是必死的结局，至少也要沉浸在往日辉煌的梦里，这或许这就是他们信奉诺斯的原因。
不行。
仔细想想，这种事情根本毫无意义。
还有办法，她还有办法！
艾丽丝转身去拿地上的法杖，她的手上沾满了滑腻腻的血浆，用沙土来回搓洗后才勉强能抓稳。
她还是个学徒，按照常理是绝对不允许对人使用法术的。念错咒语的后果不一定是无法召唤魔法，也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直接杀死帕帕拉提。
所以，哪怕她现在慌张到呼吸急促，头顶坠落的石块随时都能击穿她的脑袋，她也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魔法本身。
艾丽丝屏息凝神，念出她最不擅长的复愈术的咒语。
翠绿色的光晕逐渐汇聚在帕帕拉提身上，后者突然呛咳了一下，原本了无生气的帕帕拉提无意识地挣扎了起来，他扭过头吐出一口血，随后仰面躺倒拼命地呼吸着外界的空气。
成功了！
艾丽丝破涕为笑，因为魔力消耗快要累趴下的她赶忙抓住机会：“帕帕拉提，帕帕拉提！你还能使用那个传送魔法吗？这里马上就要塌了，我们快点用传送魔法逃出去！”
面对艾丽丝急迫的请求，倒在地上的帕帕拉提无动于衷，他迷离而充血的眼睛仍然是失焦的，眉心因为伤口的剧痛而无意识地拧在一起。
“帕帕拉提！”
不止是头顶的落石，就连艾丽丝脚下的地面也渐渐出现了裂缝。她心急如焚，可帕帕拉提那个虚弱的状态也不容许她做出太多催促的动作。
“帕帕拉提，求你！求你带我离开吧，我还不想死。纳纳朵莉，还有你的家人肯定也不希望你死在这里。”艾丽丝只能苦苦哀求着。
帕帕拉提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他的气息再次变弱，艾丽丝的复愈术并不能完全治好他，如果不接受其他治疗，他仍然会因为伤重死去。
但……那又怎样呢？
对生没有渴望，死也不再会是威胁。
“帕帕拉提，你听我说。”艾丽丝趴得更低，好让自己的声音不会被掩盖，能够完完整整地传进帕帕拉提的耳朵里。
“我不了解你的家人，但是、但是纳纳朵莉她，她和你是一样的！我已经知道了，知道她其实早就死了！”
“但她还是很爱你，就像你爱她一样。她总是担心你交不到朋友，担心你今后会过得孤独。”
“你这么拼命想挽救她们，她们也不会想看到你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帕帕拉提！”
说到最后，艾丽丝忍不住趴在地上呜咽着哭了起来。
她无法劝服帕帕拉提，对他的遭遇，她也无法感同身受。
发现纳纳朵莉已经死了，艾丽丝自己也是震惊大于悲伤。可她本就不该卷入这些，她只是想活下去。
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大，终于迎来了彻底的坍塌。
艾丽丝的身体失去支撑，瞬间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她绝望地大喊着自己愿意信奉诺斯，希望他能改变主意救救自己。
艾丽丝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只是感觉到有人抓住了她的领口。可她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到头晕目眩，身体根本不受控制。最终，艾丽丝没有因为摔到地上头破血流，也没有被石块砸成肉泥，而是一头扎进了旅馆的床上。
震耳欲聋的噪音戛然而止，银灰色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午夜的小旅馆里安静祥和，像个熟睡中的孩子。
和艾丽丝一起从传送门里摔出去的还有帕帕拉提，他倒在床边，受伤的身体蜷缩着，时不时发出一两声颤抖的喘气声。
两个人都是灰头土脸脏兮兮的，浑身是伤。
艾丽丝哭得更大声了。
太好了，呜呜呜，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两个人都住在科奇镇养伤。
艾丽丝还勉强可以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帕帕拉提的伤势就十分严重了，这些天他躺在床上几乎不怎么动弹，都是艾丽丝在照顾他。
至于请医生和买药，还有这么久以来的衣食住行花费，自然是用帕帕拉提的钱。
拿到了帕帕拉提那装满金币的钱袋后，艾丽丝这才知道原来当死灵法师这么赚钱，要不是她没什么天赋都有点想转行了。
艾丽丝也拿帕帕拉提的钱给自己和弟弟分别置办了一套新衣服，就当是自己这么多天来辛苦照顾他的报酬。
唉，其实她原本是打算趁着帕帕拉提伤重虚弱的时候，直接卷钱跑路的，她失踪了这么久，艾萨克肯定担心坏了，也不知道魔法学校会怎么处理她这个失踪的学徒呢。艾丽丝想着给弟弟寄一封信告知平安，无奈科奇镇实在太过偏僻，这么多天始终没能等来顺路去赛罗拉城的信使。
但左思右想，如果自己真这么干了，万一帕帕拉提那家伙命够硬，恢复过来后肯定会追来报复她。
况且在地底古城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帕帕拉提总算是良心发现救了她。她直接把这么个孤苦伶仃又奄奄一息的家伙丢在小镇子上自生自灭也有些于心不忍。
当然，撇去这些情理道德上的因素，艾丽丝还有其他考虑——就比如那颗从地下古城带出来的红色宝石，真的会是贤者之石吗？
虽然父亲说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贤者之石”，但这不正说明了，根本没人见过真正的贤者之石嘛，只要它确实能发挥出延长寿命的效果不就行了。
她原来想着，能不能把宝石带去赛罗拉城咨询威尔伯格先生该怎么办，但那样做自己手头的这枚红宝石大概率会被收归魔法公会。此外，被一些不明真相的人认为她和死灵法师扯上关系也不是件好事。
而帕帕拉提原本就是靠混黑市接单赚钱的，哪怕是不通过魔法公会的途径，也能打听到各路消息。
一切就等这家伙康复一些后再做决定。
起初，帕帕拉提完全像个活死人一样瘫在床上一言不发，任由艾丽丝做主打理一切。
直到今天早上，当艾丽丝像往常一样准备好面包和煮豆子来到床边，面对她的投喂，帕帕拉提却拒绝了。
他垂下眼皮嫌弃地看了一眼盘子里寡淡的茄汁扁豆。
“我要吃羊肉咖喱。”
艾丽丝直接回绝：“我不会做咖喱。”
帕帕拉提斜眼瞄了她一下，缓了口气耐心地说道：“羊排，或者羊腿，用香辛料腌过后，和切碎的洋葱番茄一起炒，炒一会儿再加椰浆一起煮，最后加胡荽和辣椒粉。”
“……”
艾丽丝：“你清醒一点，这里可是圣雷利北方的科奇镇啊，哪有什么香辛料和椰浆。我这么好心地照顾你，怎么还挑三拣四的。而且你一个病人吃那么重口干嘛，好了别想了，快吃面包吧，先填饱肚子再说。”
艾丽丝把面包递过去，可帕帕拉提还是没有张嘴，他的唇角耷拉着，看着有些委屈。
这……
不是她心狠不想给他吃，只是就科奇镇这条件，要做什么羊肉咖喱，确实太强人所难了。不过就在刚才，艾丽丝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
“要不……你现在就送我回赛罗拉城吧。”女孩凑上去，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虽然你现在伤势太重动不了，但传送魔法还是能用的吧。这科奇镇上的物资实在是太匮乏了，只要到了赛罗拉城，我去餐馆给你打包一份现成的怎么样？”
帕帕拉提没说话，但他狠狠地瞪了艾丽丝一眼，明显是表示了拒绝。而因为脖子上的伤口，他只能微微侧过身不去看艾丽丝，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发什么脾气？
不过，他现在有精力嫌弃饭菜不好吃，还给她甩脸子，也说明他这些天差不多想通了，不再为自己挽救家人失败而郁郁寡欢了。
好事。
这会儿有力气对食物挑三拣四，那就是还不饿。不吃算了，艾丽丝也不勉强他，收起了剩下来的早餐。
“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嗯？”
“我母亲是占星术士。”
艾丽丝：？
怎么突然聊起这个话题，她也没问这些啊，对于帕帕拉提的过去，她能猜到这肯定是个悲惨的故事，但她对此并不好奇也不想知道。不过看帕帕拉提望着天花板，一副沉溺在过去的样子，恐怕是他自己想找人倾诉，艾丽丝只好留下来当个安静的听众。
“纳纳朵莉应该和你说起过吧，我们的母亲在当地颇有声望，当地人把她视作神明的传话者，都十分敬重她。”
“但我那时不这么想，在我看来母亲的占星术是最无用的魔法。当时的卡洛斯国处于连年战乱之中，近三分之一的国土被康伽帝国与达拉荷贡瓜分，千百年来生活在这里的卡洛斯人尽数被驱逐。”
艾丽丝确实听说过邻国间的纷争，不过她那个时候还小，谈论战争的都是大人，她不懂也不关心。
战争……
帕帕拉提的家人，恐怕就是在战争中遇害的。
躺在床上的帕帕拉提继续诉说着往事：“在那种时候，母亲的占星术根本发挥不了用处。我渴望更加强大，更加残忍的魔法，它的特质该是摧毁，是足以杀死入侵者的魔法。”
这就是帕帕拉提后来自学死灵法术的原因吗？艾丽丝心想。
“后来，经常有因为领主战败而四处流浪的骑士来拜访我母亲。他们一路上听闻了有关我母亲的传言，便想请母亲占卜金矿的位置，他们需要一大笔本钱招兵买马，自诩是为了夺回故土失地。说得好听，不过是因为无人豢养，从而聚集在一起对平民进行敲诈勒索的强盗！”
“占卜金矿的位置！占星术还有这种用途吗？这太奇怪了。”艾丽丝还是第一次听说，据她那为数不多的阅历来看，想要来占卜的人大多是想得知有关自己将来会如何的事吧。
帕帕拉提抬眼看了艾丽丝一下，似乎是表示了认同。不过当他的记忆再次回到过去那群“强盗”身上时，不由地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哼。
“当然不行，占星术士只能模糊地预测到与被占卜者本人相关的事物，而他们的所求根本就是与自身毫无关系的无稽之谈，又如何能得知结果呢？”
他说着说着，语气陡然变得低沉。
“而且，占星术士也无法得知自己的命运。”
“我本以为……他们在被母亲婉拒多次后就会离开了，到时候我们的生活又会恢复往常那般的平静。”
“可我没想到那伙人竟然如此恶毒！”帕帕拉提猛地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着。
坐在一旁的艾丽丝看到他因为一时气急，覆盖伤口的纱布上又隐约渗出了血痕，连忙提醒他不要太多激动，可帕帕拉提仍是沉浸在当初的愤恨之中，并未理会艾丽丝的提醒。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我偷跑出去学习被母亲严令禁止的‘邪恶魔法’，一直到了深夜才回家。”
“一路上，我害怕被母亲责罚，还在思考着编一个怎样的谎话蒙混过去。”
“可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那伙流浪骑士竟然杀了她们！”
“什么？！”
这个结果让艾丽丝也大感意外，战乱之中，保卫国家的骑士却转而杀死本国的平民，这是为什么？
“呵，没能实现自己的目的，他们便认为我母亲是故意刁难，诬陷我母亲是私通恶魔的女巫！他们打着拯救卡洛斯国的幌子，杀死了我的家人，还掠走了家里一切值钱的东西。”帕帕拉提说着，他的思绪也被带回了数年前。
在那份痛苦的记忆中，男孩步伐蹒跚地走在星空下的小路上，他拿不定主意是现在回去被母亲责骂一通，还是等到再晚一些大家都睡了再偷偷回去。
左思右想，即便是趁着夜深回去，母亲说不定也在急着找他，总是免不了一顿训斥。比起这些，他饿坏了，母亲虽然会狠狠地揪着他的耳朵教训他，但在家里总能填饱肚子。
于是他加快步伐奔跑起来，熟悉的屋子出现在视野里，却不像往常那样亮着暖橘色的灯光。他的家，仿佛是被那浓稠的夜色扑灭了般，一片死寂。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男孩惊慌失措地推开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他一阵作呕。
他看到早上还嘱咐自己早点回来的母亲倒在血泊中，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早饭的兄长姐姐圆睁着了无生气的眼睛，身上满是刀剑的伤痕，半凝固的血液铺满院子，让他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男孩站在原地呆愣了很久，他急需有人将他从这场离奇荒诞的噩梦中唤醒。
但，迟迟没有人叫醒他。
“当时只有纳纳朵莉还剩一口气。”帕帕拉提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整个上半身都陷进枕头，声音也细弱了下去，似乎是说累了。
“我尝试用死灵法术延续她的生命，起初看上去是成功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纳纳朵莉不断丧失的记忆和腐坏的□□，其实都在告诉我，她已经死了。”
“留住这世间唯一的血亲——这是我曾经活着的目的，现在看来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就因为这个，让她在死后还被折磨了这么久。”
“……”
艾丽丝沉默了很久，才勉强想到一句可以算得上是劝慰的话。
“至少，因为你纳纳朵莉还拥有了很多不曾有过的经历。她不是死在卡洛斯国，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科奇镇，是吧，帕帕拉提？”
“换种说法又有什么意义呢？”帕帕拉提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当时，我带回来了这个。”艾丽丝没有接帕帕拉提的话，转而从抽屉里取出了纳纳朵莉的披肩，上面还挂着纳纳朵莉自己做的羽毛吊坠。
帕帕拉提看了一眼那熟悉的披肩，转而疑惑地看向艾丽丝。
“我想给她办一个简单的葬礼，帕帕拉提。你是她的弟弟，我是她的朋友，我们一起，就在科奇镇。”艾丽丝解释。
“你……”
你疯了吗？做这些根本没有意义的事有什么用？
帕帕拉提习惯性地想这么说，但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见他没有反对，艾丽丝就当这家伙是默认了，她把纳纳朵莉的披肩重新叠整齐放回了抽屉。
“就是一个仪式，也算是正式的告别。之后，就好好度过自己余下的生活吧，帕帕拉提。”
————
赛罗拉城，傍晚，郊外。
“就在前面，我看到它了！快跟上！”
威尔伯格一手高举着照明的法杖，一手拉着马匹的缰绳疾驰在满是灌木环绕的密林深处，身后还跟着同样穿着法师袍的一众人，看起来是在合伙追踪什么猎物。
夜幕的掩映下，在前方逃窜的庞然大物低吼一声，扭头向山崖下方有树木遮蔽的地方躲藏。
它的右侧翅膀被威尔伯格的法术击伤，只能像蜥蜴一样在地上爬行。
半个月前，魔法公会接到报案，说是在城外的森林里看到了恶龙。这些天以来，威尔伯格召集了法师在城外搜寻，终于在几天前找到了恶龙出没的踪迹。他派人在恶龙可能会经过的地方盯梢，从今天中午等到这条恶龙现身后便一直追到现在。
那是一条十分胆小的幼龙，被人发现后只是一个劲儿地埋头逃命。
现在那恶龙的翅膀受了伤，一路的追击也消耗了它的体力，要逮到它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很不巧的是，就在关键时刻，后方却出了岔子。
“威尔伯格先生，有人受伤了！”
无奈，作为这场围捕恶龙计划的带领者，威尔伯格只能回头去查看同行成员的情况。天色渐暗，恶龙又专挑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躲藏，人和马都看不清脚下的环境，被树根或是石块绊倒的情况经常出现。
处理好伤员再回头一看，早就看不到恶龙的踪迹了。
又跟丢了。
威尔伯格感到些许受挫，但他仍是不甘心地继续向恶龙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就在恶龙不久前躲避过的山崖下，威尔伯格发现了一片池塘。
池塘里没有恶龙，倒是泡着一个光着身子的黑发少年，看他的样子既不像是在洗澡也不像是在游泳。看到有人出现在上方，黑发少年惊恐地抬起头转动双眼来回观察着对方，他的胸廓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喂，年轻人，你刚才有看到什么巨大的‘野兽’经过吗？”威尔伯格问道。
少年惶恐地盯着威尔伯格，没说话，只是使劲摇了摇头。
“很抱歉我们似乎吓到你了，不过听我说，孩子，我们是赛罗拉城魔法公会的法师，有路过此处的商人来报案，这一带有恶龙出没，十分危险！别在外面玩了，快回家吧！”
叮嘱过那个看起来战战兢兢的年轻人后，威尔伯格带着人继续向前搜寻恶龙的踪迹。
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故让他感到心力交瘁，先是那条在马戏团抓到的恶龙半路逃走，后来确认那条龙死亡后没多久，又有人报案说城外出现了新的恶龙，还吃了他的马，结果真的在城外的森林中又发现了一条黑色的龙，现在还让它逃走了。
除了魔法公会里亟待解决的问题，不久前魔法学校还有学徒失踪了，赛罗拉城的治安官还在偏僻街巷中发现了被残忍杀害的一男一女，那个失踪的学徒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没办法，事情总得一样一样解决。
威尔伯格给自己打气。
与此同时，山崖下的池塘里，在看到威尔伯格一伙人逐渐走远，变成人类模样的黑龙这才松了口气。
它捂着隐隐作痛的手臂走出池塘，想了想还是没有变回原本的样子。
现如今，它找不到其它的龙，人类也不可能接纳它，只有先继续保持着人类的外形再做打算，以这样的姿态，它就可以混进人类居住的地方了。
黑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光溜溜的身体。
首先，它得有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