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定罪
天还亮着？
艾丽丝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温暖明净的阳光，反倒是撒在墨色夜空中的散发着微弱冷光的点点星辰。
她混沌的大脑里还沉浸在刚才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天明明黑着，母亲为什么骗她？
“喂！快醒醒！别睡过去！”
感觉到有人在推搡她的身体，艾丽丝微微侧头向身旁看去。半跪在她右手侧的是个陌生的青年，一头亚麻色的头发被水打湿，一缕缕地贴在脸上，口唇也冻得发紫，正喘着粗气一脸焦急地对她说着什么。
“快醒醒！”
他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介质，瓮声瓮气的听得不真切。
但艾丽丝管不了那么多，她只觉得这家伙真是聒噪。刚才好不容易见到母亲，她又困得厉害，明明马上就能在温暖柔软的床上睡觉了，他却非要把自己吵醒。
她张了张嘴，想告诉那个陌生青年不要打扰她，喉头却突然涌出一股带着腥气的河水。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将堵在气道中的积水全挤压了出来。
艾丽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新鲜空气灌进肺腔，她一点一点恢复了意识。
她想从湿冷的地上站起来，但冻僵的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她只能在地上艰难地蹭了几下。
艾丽丝想起来了，她本来好端端地和弟弟在广场上卖药，结果突然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亲戚，叫嚣着她是会害人的魔女，然后指示家仆把她扔进了初春冰冷的河水里。
但她是怎么得救的呢？
艾丽丝再次歪头望向身旁那个陌生青年，她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银色的铠甲。
这个人不是普通的村民。
看到她的眼神终于变得清明，那陌生青年的脸色稍稍缓和，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浅笑。
这时一股冷风吹过，艾丽丝冷得直打颤。恢复意识后，紧接着就是知觉的恢复。
躯体上因受寒而导致的刺痛再次出现。
“你很冷对不对？”
年轻的骑士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这个可怜的女孩披上，当手指碰到那层冰凉的铁皮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穿着铠甲。
当时他听到不远处有人群的争论声，以为又是拥挤的人群间发生了不愉快，便想着去调解一番，没想到恰好竟然目睹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将一个柔弱的少女扔进了河水！
这么冷的天，那个衣着单薄的少女被扔进结冰的河水，恐怕不出一刻钟就会丢掉性命。
他一心想着快点把那少女救上来，情急之下只好穿着一身沉重的盔甲跳下了水。所幸他很快找到了那女孩，费了不少功夫才将她救上岸。
见艾丽丝面色苍白浑身湿透，无力地蜷缩着瘦弱的身子。青年于心不忍地握紧了双手，他扭头看向围在一旁注视着他们的路人。
“喂！大家谁能借给我一些干燥保暖的衣物，这个女孩落水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会被冻死的！”
岸边上，围观的人群面面相觑。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骑士跳下河将魔女重新救了上来，现在还喊着要他们拿出衣服给这个魔女保暖。
见周围的人只是互相掩着嘴小声议论，却没有哪怕一个人站出来愿意借出自己的衣服，青年感到匪夷所思。
他刚才就觉得奇怪了。
明明看到人群中不乏年轻力壮的男子，撞见一个可怜少女被人扔下水却没人愿意救她。
僵持之际，人群外围又出现一匹体魄雄悍的栗色骏马。骑在马背上的男人同样身披铠甲，手持长枪。两旁的平民见状纷纷向两旁避让开去。
男人的声音低沉雄厚，厉声呵责着那个救上艾丽丝的青年。
“亚瑟！你为何未经我的允许就擅自离队？”
“莱文副团长，我看到有人把这个女孩扔下了河水，我急着去救她，这才……”
对方提高音量怒吼着打断了他。
“亚瑟，我不想听你的解释。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只需要服从上级的命令，而不是自己臆想着去做那些多余无用的事情！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骑士团纪律，这是对光明神的不敬与亵渎，亚瑟，你令我很是失望！”
听到对方的训斥，被叫作“亚瑟”的年轻男人面色一僵，赶紧起身对着莱文毕恭毕敬地行了军礼。
“我为自己的失职感到懊悔，莱文副团长。请您以及伟大的光明神能够原谅我的过错，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莱文灰色晦暗的眼睛盯着脚下的神情惶恐的青年看了一会儿，牵动缰绳重新折返了回去。
“走吧，我们还要快点跟上莫雷德团长的队伍。”
亚瑟不放心地看向艾丽丝。
“可是那个女孩……”
莱文不耐烦地回过头，斜眼瞥了一下蜷缩在地上小猫一样的艾丽丝。
这样的无家可归、孤身一人的平民女孩，整个圣雷利帝国每天都会死成百上千个。
根本救不过来。
况且，骑士团也不会因为他救了多少平民女孩而封赏给他金钱与荣誉，一个骑士的价值取决于他斩杀了多少魔物，他不愿把精力花费在没有用的地方。
莱文心中这么想着，可看到现场这么多平民，他当下的身份还是代表光明与正义的圣剑骑士团的一员，他还是得多问两句好面子上过得去。
“这个女孩是怎么回事？”
见莱文并未无视那个可怜的平民女孩，亚瑟赶紧上前一步急着回答，“我看到是几个家仆打扮的男人把这个可怜的女孩扔下了河，现在她需要尽快被送到温暖的屋子里医治，莱文副团长。而那几个作恶的家仆，应该将他们立即抓起来审问。”
听到面前年轻的后辈说出这样一番不着调的话，莱文不禁拧起褐色浓眉。
救个根本没用的平民女孩就罢了，竟然还要花工夫去审问犯人。那女孩看着也没什么钱，恐怕是嘴馋偷了人家的食物，才会被对方的家仆惩治。
莱文紧抿嘴唇，正犹豫着该用什么说辞打发掉这个麻烦，人群中突然有人小声说了句：
“她是个魔女。”
魔女？
莱文牵着缰绳的手瞬间绷紧，□□的骏马感受到主人细微的动作变化，以为他是要出发了，打着响鼻前后来回踱步。
这次莱文十分认真地打量了艾丽丝一番，他过去曾参与过骑士团对魔女的讨伐，那些美丽妖艳又拥有邪恶法术的女人确实是难对付的魔物。他也亲眼见证过那些口念咒语的法师是如何用光明圣火烧死那些有罪的魔女。
如果真的有魔女，他的队伍里没有法师跟随，又长途跋涉了这么久，大家都是强打精神准备回到帝都封赏。这个时候，他没有信心能指挥自己的队伍与魔女作战并取胜。
过电般的恐惧一闪而过，但莱文很快又注意到，那个倒在地上，浑身湿透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女孩看着根本不像有威胁的样子。
远远望去，她身材瘦小，黑发，穿着不合身的宽大朴素衣装。
与他曾见过的魔女完全没有任何共同点。
他拉着马走到人群前，脚下的平民纷纷用充满敬畏与乖顺的眼神仰视着他。
“你们说那个落水的女孩是个魔女？”
“是的，先生！”
奥菲娜高高举起右手站了出来，她身后的达利原本想拉住她别在这种时候出头，但奥菲娜的动作显然快他一步走到了人群之间的空地上。
莱文垂眸，看到奥菲娜穿着和打扮相比于周围的平民都更加华丽奢侈，但完全比不上帝都的那些贵族小姐们，她的口音和仪态也略显土气与粗俗，估计是个住在附近，登不上台面的小贵族家庭里的女孩。
于是莱文没有下马，就这么居高临下，漫不经心地俯视着奥菲娜。
“这位美丽的小姐，你知道那女孩是个魔女？”
听到对方称呼自己是“美丽的小姐”，奥菲娜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她下意识地挺起胸脯，嘴角也不自觉地咧开弧度。
“当然！她是我的……是、是我家仆人的堂妹。”
奥菲娜临时改了口，她可不想让别人认为她和魔女有血缘关系。
“她的母亲就是个魔女，她诱惑蛊惑了我的伯父，让他的身体衰退染上重病，我可怜的伯父年纪轻轻就因此死去！我的祖父和父亲为此伤透了心。”
人群之中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奥菲娜紧接着说道，“还有邻居家的里昂叔叔，因为荒淫无耻的魔女的勾引，抛妻弃子疯一般地爱上那个魔女，后来还是因为那个魔女的要求到处借钱赌钱供她取乐，结果因为无力偿还债务从钟楼上跳下来，死了！”
“还有……”
奥菲娜一五一十地将魔女的一桩桩罪行昭告天下，周围的平民无一不是满面愁容，担忧恐惧。
莱文捏着下巴，看上去好像是在低头沉思着什么。但其实当奥菲娜说到第二句话时他就开始走神。见那个叽叽喳喳的女人终于说完了，莱文抬手揉了下有些僵硬的后颈。
“既然你能证明那女孩是个魔女，那我们当然要依法将其治罪……”
“抱歉，莱文副团长，我有话要说。”亚瑟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前者双手握拳，义正言辞地说道，“我认为我们不能仅凭一个人单方面的说辞就将一个平民定罪。”
莱文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银质盔甲的遮挡下，男人额角的青筋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声一张一收。他将胸中的怒火强压下去，竭力让自己显得公正和理智。
“是吗？那你怎么证明这女孩不是魔女？你将这罪大恶极的魔女救上来，还阻挠其他人对魔女的讨伐，若是她真是魔女，在我们走后出于报复杀掉这个镇子上的人，因为你这么多人死于非命……”
“亚瑟，你担得起这份罪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