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陈愿:“……”
她盯着精致的草编灯笼,心想我要有那本事早开情感教学班了。
何况,她自己的喜欢都是一塌糊涂,在现实世界顾着读书,到这儿顾着打战,书里书外加起来也只暗恋了一个萧长安。
现在还把他扔掉了。
这种无疾而终的暗恋不会开出花,陈愿也不知道怎么教。
倒是她喜欢这小灯笼,所以扬眉笑了笑,说:“我试试看吧。”
“首先呢,喜欢一个人是很辛苦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少年挑眉:“我不怕辛苦。”
陈愿表示欣慰,接着道:“其次呢,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她还没想好怎么编呢。
室内的油灯静静燃烧,少女和少年一个敢教,一个敢学,不知不觉已到亥时。
陈愿想到没抄完的东西,就开始下逐客令:“你走吧,我困了。”她低下头,趴在桌子上。
萧云砚站起身,正好能看见少女简单发髻上的珠钗,不由弯了弯唇角,他说好看,她就没摘。
房间的门没有关,少年走的时候特意替她阖紧,也听见了里面纸张交替细微的摩挲声。
她没有睡,在偷偷下功夫。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还是觉得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有点可爱,就像他未进死牢前,在宫学的同窗一样,背着大家努力。
……
日升月落,七天倏忽而过。
空隐寺的香火繁盛,祈福的法事规模宏大,有专门的祭坛上接日月,下通黄泉,群山环抱,云雾缥缈。
祭坛中央设香炉,由七位长老高僧护法诵经,香炉后有供桌,摆放亡者灵位与祭品,香炉前有拜垫,用于行跪礼。
钟磬声响,超度开始。
陈愿抱着一堆宣纸赶到的时候,主会长老正往萧云砚身上洒大悲水,白檀混合着龙脑的香味随风散开,少年跪在拜垫上,双手合十,侧脸的轮廓清隽,似白玉为骨,琉璃做肉,整个人澄明无垢。
他今日换下了常穿的纯白孝服,一身窄袖束腰的黑衣,衬得肤色似远山上的新雪一般,山风摇曳起少年的发带,他弯腰垂首,叩在微凉手背上。
有那么一刹那,陈愿分不清他脸上沾染的湿意是大悲水,还是从少年眼尾滑落下来的泪水。
山间雾寒,她吸了吸鼻子,静静等着法事结束。在主会长老提及焚烧经书时,陈愿才走上台阶。
萧云砚的目光全落在了她的身上,少女还是蒙着面纱,眼底清亮有光,隐约可见下方乌青,想来是没少熬夜。她手里正托着厚厚一沓手抄经文,墨香袭人。
少年的心忽然被打乱,他心里的防线在瓦解,嘴上却用生冷的语气说:“你是我的谁?凭什么替我抄。”
你凭什么……来扰乱我。
陈愿往前走了一步,在僧人的帮助下开始于香炉旁焚烧经卷,她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讨厌或喜欢,都与她无关。
说难听些,你管我?
她不想那个做母亲的人没有佛经庇护,在黄泉路上被恶鬼欺凌,有句话她不认同萧云砚,任何事情没有晚不晚,只有你做不做。
她虽不是亡者亲属,但心是诚的,一笔一画所抄也不是假的,她甚至刻意沐浴焚香才来,就是不想亵渎亡灵。
正因为经历过穿书这种事,陈愿才对灵魂转世深信不疑。
她看着宣纸一点一点燃烧殆尽,火光冲天带着刺鼻的烟火气,便下意识挪了步子,挡在身后少年的视线前。
萧云砚的防线被彻底击溃。
她是他见过最温柔的人,哪怕眉眼清冷,声音偏寒,甚至说不出好听的话,却总让人心头微暖。
他又想起前几日莫惊春问他,那个青年剑客说:你既然有我了,为什么还缠着阿愿姑娘?我的武艺并不比她差,也护得住你。
是啊,为什么?
他已经有了肯效忠于自己的贴身亲卫,为什么还要招惹她。
萧云砚细细思索,还是不明白,他知道怎么讨别人喜欢,却不懂喜欢别人是什么样的。
她说会教他,但目前来看,他离出师还有些遥远。
少年压下纷杂的思绪,在祭坛清扫干净,人群依次散场时,他从拜垫上起身捉住了少女的手腕,别扭又生硬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陈愿忽地一笑,眉眼间光华流转,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从前这小反派也同她道过谢,但都是浮于表面的客套话,哪像此刻,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陈愿收回手腕,转了转说:“也没什么,就是有点酸。”
萧云砚很上道,从怀里掏出来一小罐活血化瘀的药油。
他想解开她系在左手腕的红布条,帮她上药,却被陈愿躲开,她拿过小药罐,握在掌心往前走,说:“不劳费心了。”
……
回去的路上,萧云砚碰到了莫惊春,他按少年的吩咐联系了在山脚下候命的影卫,并带来一封信。
“好像是同你未婚妻有关。”蒙眼剑客耳廓微动,试图从细碎声响中听出萧云砚的情绪。
少年轻挑眉梢,阅后即焚。
信中无非是姜昭在绥王府的日常,今日学了什么,明日去了哪里,包括她和萧绥之间的谈话。
师徒二人都是知礼守节的人,举止挑不出错处,唯一意外的是姜昭这样一个娇娇软软的姑娘,竟然选择了学射箭。
据说是和绥王之间有赌约,倘若姜昭能够学有所成,萧绥就在清明过后的谷雨那日,带她去参加徽州的花灯节。
花灯节除了点孔明灯,还有蒙眼射箭的环节,最后的赢家能得到一件稀有藏品,往年都是历代名家的画作。
姜昭是爱画之人,自然心动。
萧云砚轻扣着窗框,问竹影下练剑的莫惊春:“你会骑射吗?”
青年身形趔趄,冷峻面容浮上红霞,有些无语,他一个专攻剑术的瞎子,学什么骑射?
萧云砚摸了摸鼻尖,有些嫌弃道:“算了,指望不上你。”
莫惊春冷哼一声,“你想去找阿愿姑娘拜师就直说,拐弯抹角没意思。”
被戳中心思,少年猛然将窗户阖上,重重一响冲击着青年的耳膜,他把玉竹剑插入背后剑鞘,低语道:“混账小子。”
我要不是你表哥,我拿剑戳死你。
·
超度事了,萧云砚让人告诉陈愿明日启程回南萧,比较急迫。
陈愿隐约猜测与姜昭有关。
他到底是不放心自己的未婚小娇妻和风华正茂的皇叔在一起,有一说一少年的直觉还是挺敏锐的,但有陈愿这个工具人在,他想都别想。
将欠条和饮食方子托小和尚给陈祁御送去后,陈愿就留在禅房收拾细软,窗外天色薄暮,晚风中隐约有花香。
少女的思绪飘远,直到有人敲了敲窗纸,搁下些东西。
陈愿蓦然回首,看见了西窗外的剪影,暮色昏沉,那青年僧人靠坐在走廊的栏杆上,一条腿曲起,只留给陈愿一个背影。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送欠条过去,也没有问她是不是知道了那个秘密,只是用一贯的口吻说:
“还是在夜间睡不安稳吗?”
陈愿应声:“好多了。”
陈祁御就不再多问,他没有回头,她不知道他的情绪,却觉得暮色下的僧人越来越遥远。
她喉咙发紧,却再叫不出一声皇兄,是陈祁御最后说:“阿愿,欠条在我这里不算数,那些东西是我本来就打算给你的,就当嫁妆。”
陈愿想说什么,陈祁御直接打断道:“不许拒绝。”他笑了笑:“我没有给你幸福的资格,你也不能剥夺我祝福你的权利。”
陈愿抿唇,只能笨拙地说一声谢谢。
“好。”陈祁御单手从栏杆上跃下,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陈愿走到窗前,一推开就发现了他留下来的东西。
——窗台上厚厚一沓银票,还有几罐鹅梨帐中香,催眠的。
清甜的芳香能使人心情舒畅。
陈愿把东西抱在怀中,她想起从前那些年岁,不禁微微抬首,防止眼眶里滚烫的泪水往下掉。
陈祁御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她对绥王殿下,无疾而终的暗恋里总有这样或那样不可逾越的东西,而在这世界上,两个人之间,仅仅有喜欢是不够的。
陈愿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直到有一天,有个人翻山越岭朝她走来,她才明白拼了命的喜欢是会有奇迹的。
陈愿将东西放进包袱里,一并取下了系在颈间的铜钱吊坠。
翌日,空隐寺外飘着小雪,萧云砚和莫惊春头戴斗笠,牵马站在树下,等着陈愿过来。
她撑着伞立在山门前,已经同师父空隐道过别,也吃过道别饭,迟迟不动身是因为在等陈祁御。
已经等了两盏茶的时间。
陈愿望着古朴的青石台阶,眸子里的光亮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她垂下长睫,正欲转身时,那一袭墨灰色袈裟的僧人终于出现。
陈祁御唤了一声阿愿。
她回过头,眼底带着喜色,把伞往上抬了抬,等青年走过来。
他似乎一宿未眠,本该明润的桃花眼里有了红血丝,唇边漾起的笑容也显得有些疲倦。
陈愿知道他承担的远比自己多,她也应该把话说清楚。
“大师,你曾许我三个愿望……离开前,我想到第三个愿望了。”
她搁下伞,从怀中取出铜钱吊坠,在陈祁御复杂的眸色中,重新系回僧人腕间。
“第一个愿,助我金蝉脱壳。”
“第二个愿,借我白银千两。”
“第三个愿,盼你余生皆安。”
陈愿收回手,带着一贯的清冷与洒脱:“祁御大师,倘若你终有一天和陈文帝兵刃相向,不必顾及我,那老头在我这里远没你重要。”
说难听些,在她难熬的岁月里,反倒是长兄如父,填补了她缺失的亲情。
何况是父皇先动的手,无论有意还是无意,是陈文帝害死了陈祁御的亲生父亲,又娶了他的母亲。
那老头要是跟陈祁御打起来,笑死,她根本不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