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空隐的脸色僵了僵,他骨相单薄纤细,自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银白的鹤发仅用一根木簪箍成道士发髻,袍服翩然,轻易就隔绝尘世。
但这不代表他无欲无求。
陈愿竖起两根手指,驾轻就熟地讨价还价:“请两顿饭行吗?”
空隐琢磨了一下:“三顿。”
陈愿扬唇笑了起来:“说什么呢,都是徒弟该孝敬师父的。”
空隐白她一眼:“算谁的卦?你吗?我们小阿愿有心上人了?”
少女摇摇头,眼眸清亮,认认真真说:“师父,我要算皇兄陈祁御的姻缘,我觉得他不应该永远当一个朝九晚五的和尚。”
哦,合着我就活该?
空隐的心蓦地一跳,眨眨眼睫道:“佛说卦不可算尽,你让师父再多活几年吧。”
“你骗人。”陈愿侧眸看他,阴阳怪气说:“也不知道是谁啊,说姻缘一卦不算天机,不损寿数,来来来,给钱就能算。”
空隐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他凝着小弟子朝气蓬勃,生人勿近的雪白脸颊,正色道:“你身体好些了吗?每月那几日恐怕还是难熬吧,等为师再想想办法。”
“你别打岔。”陈愿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看穿一切。
她直觉皇兄身上有秘密。
空隐的眸光有些闪躲,他揪着拂尘上的白毛毛说:“阿愿,你想吃暖锅吗?天气寒涮羊肉好不好?我新制的油碟真的绝了。”
陈愿:“……”
她也不是那种跟老人家顶嘴的小孩,拍拍衣袖道:“加一份丸子。”
空隐唇边生了笑意,还是带着神明的圣洁,他起身吩咐玄虚阁外侯着的弟子去厨房准备,再加壶酒,一定要烧得热乎乎的。
陈愿由他折腾,随手找了双云履扔过去,说:“光着脚晃什么晃,你穿上鞋吧。”
空隐低头,懒散踢上。
陈愿随他步入内室,堂堂方丈的居所比普通弟子还要清简,除了随处可见的经卷外,连张床都没有。
陈愿也是跟师父学会的打地铺,她盘腿而坐,撑着额头等饭吃,倒是空隐把手伸过来,如从前那般把了把她的脉象,说:“是调养得好了些,你身边应该有个用药高手。”
“比你还厉害吗?”陈愿不敢相信,她身边懂点医术的只有萧云砚,他还是下|毒为主,顺带学医的半吊子。
空隐摸了摸下巴,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说:“应该是比我厉害。虽然我不想承认。”
“自古以来,医毒不分家,若要说医术最高明的,当属苗疆的巫医,只可惜苗族隐居深山,不入世。”
陈愿歪头听着,轻转瓷碟问道:“那萧云砚不会还是个苗疆少年吧?”
“他好看吗?”空隐反问。
陈愿怔了一瞬,面色有些薄红,点头道:“比我好看,虽然我也不想承认。”
空隐轻笑,“那就是了,苗疆一族个个都是美人,最美的那个才能当族长,种上蛊王…”
陈愿摆摆手:“要吃饭了,我不想听。”尤其是什么虫啊蛇啊。
空隐唇边的笑意愈深:“你想的美,我偏要说。”
哎呀,你个老头还挺叛逆啊?
陈愿捋起袖子作势要打一架,哪知对面貌若少年的老头忽然咳嗽起来,一副体虚的模样。
“呦,你碰瓷?”陈愿在自己人面前相当放的开,她损道:“师父你放心,徒儿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空隐的眸色变了一变,快得叫人无法察觉,他看着会笑会闹的小徒弟,欣慰地应了声:“你开心就好。”
陈愿坐了回去,一边用滚烫的热水给空隐烫竹箸,一边说:“师父,你总要把皇兄的事告诉我的,你知道我这性子,与我无关的也就罢了,若是身边人,我见不得他们不好。”
空隐轻拍她的肩膀,带了一些力道,说:“哪怕知道真相,平添负担也愿意吗?”
陈愿应是,弟子不悔。
空隐不再纠结,他见暖锅已经摆上,在热气腾腾中给小弟子指点迷津,说:“明日晚膳时,藏在暗室里,等你想要的答案。”
陈愿颔首,目光落在了分割为两半的鸳鸯锅上,果然是师父的风格,嘴上说着酒肉穿肠过,行为上还是守着清规,不沾荤腥,吃的肉食都是素菜和豆腐做的。
陈愿又提起酒壶晃了晃,里面是青梅果酒,给她一个人喝的。
只是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不剃度,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空隐,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都说了,因为丑。”空隐用公筷给小徒弟涮了羊肉,放在油碟里,絮絮叨叨说:“太瘦了多吃点,要不出去被人欺负,到时候别回来哭。”
陈愿眯起眼睛笑。
空隐再说不出狠话,他没有科普苗疆渗人的蛊虫和毒蛇,反而不厌其烦给小徒弟涮羊肉。
暖意融融驱散寒凉,陈愿这叶孤舟也好像找到了停泊的江岸,她在灯火通明里温声开口:“师父,再涮点青菜。”
其实她想说,师父,你永远不要老,要活得再久一些。
……
饱餐过后,陈愿被轰了出来。
空隐的作息非常规律,他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似乎是休养生息,同皇兄一样,师父身上也有很多秘密,但陈愿已经不知道问谁了。
她转了转系在手腕上的红布条,这兴许也是个没人知道的秘密。
唯一意外的收获是,萧云砚竟然是苗疆少年,那么他的母亲无疑是苗族美人,只可惜红颜薄命。
陈愿想起了少年系在腰间的青铜小铃铛,倒真有点苗疆古寨的神秘色彩。
她又开始细细复盘《凤命》一书,但书中关于反派身世的描述不多,只提了他身中蛊毒,不能习武,活不过二十五岁,与苗疆的圣女有些纠葛。
陈愿喝了酒,头脑发热,想不起来更多,她迈着步子往回走,忽瞧见雪白的墙面上有一道暗影。
暗影显然是青年人的轮廓,月色下能窥见他长发及腰,这肯定不是寺庙中的僧人,也不是她师父和萧云砚,他们一个道士头,一个扎高马尾,不是披发。
那这野男人是谁?
按理说寺中不留外客的。
陈愿心头一个激灵,当即提步跟上,追随着那道黑影飞檐走壁,七转八转来到了她皇兄的院子里。
好家伙,盯上了最有钱的那个。
陈愿隐没在屋檐后,早都说了让陈祁御不要露富,他偏不听,还恨不得全带在身上。
也不知道皇兄的身手长进没有?眼见那人就要打开陈祁御的房门,陈愿再也忍不住,飞身而下扣住了男人的肩膀。
回应她的是一根青翠竹剑。
刀锋尖锐,迅疾如闪电。
竹剑险险从陈愿颊边划过,斩断她一缕发丝。
又快又狠!
陈愿不敢掉以轻心,她下腰避开剑招,那竹子的主人收势,回过头来,令陈愿怔在原地。
稀薄的月光下,这个人眼睛上蒙着黑布条,系在脑后,只能瞧出他鼻唇标准,下颌线冷硬,一双长眉斜飞入鬓,平添酷意。
陈愿不想欺负一个瞎子。
她清了清嗓子喊道:“陈祁御。”几乎是一瞬,房门从内打开,灰袍僧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抬袖擦了擦沐浴后没来得及拭去的水渍,理了理凌乱的僧袍,才故作平静道:“打起来了?”
“差一点。”却是蒙眼男人先开口,音色如其人,同样冷酷。
陈愿已经看出他们认识,遂摆摆手道:“误会一场,你接着洗。”
陈祁御咳了一声,桃花眼微闪,再次控场,互相介绍道:“阿愿小施主,这位剑法超群的公子是暂居室内的贵客,叫莫惊春。”
“莫公子,这位是我义妹。”
陈祁御不愧是经商的奇才,永远控场,永远社交不尴尬。
反倒是叫莫惊春的男人冷冷接茬:“义妹?第十一个?你到底还有多少?”
陈祁御无话可说,终于踢到铁板。
陈愿忍着偷笑,她的目光落在了莫惊春的腰间,与寻常侠士配玉不同,他佩戴的竟然也是一个小铃铛,但似乎不会响。
铃铛有点形似葫芦,尾部缀着细长流苏,成结的方式很特别。
陈愿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眨眨眼睛,记起来了,这位莫公子也算是书中的重要人物,和陈祁御这种男n号不同,莫惊春是《凤命》一书中妥妥的男二。
但因为他的兄弟萧云砚人设太带感,以至于读者没把那小子当反派,反而提咖当成了男二,俗称反派上位。
反正莫惊春和萧云砚是兄弟,谁当男二都一样啦。
——追书时许多读者这样评论起哄。
作者大概也偏爱反派一些,对莫惊春的篇幅描写远不及萧云砚,以至于陈愿没多大印象。
她知道的是莫惊春来自苗疆,天生眼盲,却习得一手无双剑术,是当世年轻剑客里最快的那个。还有,他的母亲和萧云砚的母亲是姐妹,萧云砚要称他一声表兄。
但整本书里都没见那小反派喊过一次,说来奇怪,萧云砚在书中防着男女主萧绥和姜昭在一起,但不防着莫惊春。
你说同样有血缘关系,怎么就区别对待呢?
陈愿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反正萧云砚双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打了个哈欠,想跟皇兄道个别去睡觉,哪知陈祁御也双标,他撵走莫惊春后,把陈愿单独留了下来。
这不太合适吧?
陈愿心里一慌,怕因为自己耽误了皇兄的名声,死活不肯进去,她靠在门板上盯着自己的脚尖,说:“大师,你的那些好妹妹们也三更半夜进你屋里吗?”
陈祁御再次无话可说。
他无奈笑道:“阿愿啊,你长大了,也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