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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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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阿茴拄着一根木棍慢吞吞地挪到门边,潇湘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跑了过来,“小姐,你别乱跑啊!”

    “我躺着这么久累得慌。”阿茴搭着潇湘的肩膀道,“想出去晒晒太阳。”

    “可是”潇湘看着阿茴脸上大大小小的青色疙瘩,身上大大小小的白纱布,边走痛苦的表情叫人看了都不忍直视,这样出去不嫌丢人吗?

    阿茴还以为潇湘在担心她的伤口不能见风,忙道:“二哥都给我找拐杖来了,母亲肯定是默许我出去的,你放心吧!”

    潇湘不忍告诉阿茴真相,只好搀扶她出了房门。

    先前在打斗的时候不知道痛,现在养伤阿茴觉得身上就没一块地儿是不痛的,脸上全是细细碎碎的小伤口,这几天结了痂全部涂着褐色的药膏;右边额头被磕了一块,用一圈纱布缠着;左手也骨折了,现在也在用夹板固定;肋骨断了两根,坐着疼站着疼,躺着也是疼。

    阿茴忍着痛坐在门前的低椅上,轻轻喘着气,潇湘上前给她擦去额头的汗水,“小姐可要喝水?”

    阿茴摆摆手,“不用!”

    “那饿了吗?我叫厨房煮点粥?”潇湘追问道。

    “不了不了!”阿茴连着好几天都是喝粥,嘴都淡出鸟来了,但出口却是,“我还不饿。”

    阿茴几人现在寄住杨府中,吃食用度已经比城里的人好了太多,但即使城门已经打开,朝廷派遣的医者也已经进城,但是丰宇县遭受的重创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恢复的?何况在和驻守城门的军士对决中,杨府的出力可谓不小,损失的人马也多,此时杨夫人正忙着料理那些不幸丧生的随从的后事,阿茴不愿因为这种小事再给他们添麻烦。

    夏天尾巴的清晨,既有夏天阳光晾晒青草后的独特气味,又带了秋的微凉。和煦的阳光和微凉的清风叫人身心舒畅。

    阿茴所住的房门前面栽了一棵不高不矮的树苗,大约是因为疏于打理,枝叶有些萧条,稀疏得像老人的牙口,只有几片黄了大半的叶子挂在枝头,让人惊奇的是这样一棵营养不良的树上竟然开出了一朵白色的花儿来。

    阿茴虚虚地伸出手掌,清晨的阳光穿过她的指缝,这样看去阿茴的结痂的手掌心就包住了这朵小白花。

    “小姐,你别张着手,万一伤口又裂开怎么办?”潇湘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看着阿茴道,“好像是栀子花,姑娘想要么?”

    掌心的痛让阿茴微微曲了手掌,她忽然想起之前在淮阳的时候也伤了手,李彦兮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她闭着眼迎着阳光仰起头道:“潇湘,给我绣朵花吧。”

    “什么花?”潇湘做针线的动作放慢了。

    “白花。”阿茴微笑道。

    “做什么用的?”潇湘内心其实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阿茴沉默了一下,忍着鼻头的酸涩道:“簪在发髻上的。”

    潇湘低下头,低声道:“好。”

    韩真告诉阿茴,李彦兮去了坝城之后和那里的周将军一直指挥将士继续防御坝城,一边增派人手引导汉水县的百姓撤离。

    “最后我们看到实在是抵御不住了,才登上军中唯一的一艘船。”

    阿茴回想着韩真的话,觉得心口的两根肋骨越发痛了。河水虽然汹涌,但是掌舵的是一名经验老道的船夫,一路上倒也算得上是有惊无险。

    “直到船行至中游,我们遇上了李不卓的船。”

    长沙王萧彧派出李不卓前往蜀中私自采购铸造兵器的铜矿,这是李彦兮一直追查的事情,萧彧视李彦兮为眼中钉,李不卓打听发现李彦兮在船上之后仗着运载矿物的船只坚固巨大,心思一动,指挥着大船冲向那艘本就如同飘萍的救生船。

    “小姐,你看这彩带可好看?”潇湘笑着拿起针线筐里一条绣着牡丹花纹的大带问道。

    “嗯,好看。”阿茴眯着眼晒太阳,敷衍说道。

    潇湘悄悄叹了一口气,又絮絮叨叨道:“外头都在说是那年轻道长下的毒!就在皇上每日服用的仙丹里!你猜怎么着!原来这道士竟是皇后安排进宫的!这年头,哪有往自己丈夫身边添男人的人啊!”

    潇湘边说边留意着阿茴的神情,不对啊,小姐不是最喜欢八卦了吗?怎么反应这么平静?

    她再接再厉道:“也有人说是皇后自己给皇上下的药,据说是从西域得来的无色无味的药粉,用上一丁点就可以叫人睡得像一头猪哈哈哈哈哈!”

    潇湘有点沮丧了,小姐怎么还不笑,她将最后的腹稿拿了出来,“最可怜就是田家的小姐了,大婚当日太子被捕,她被发现的时候都被人毒哑了。”

    “田恬?”阿茴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问道。

    “对对对!就是她!她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昏倒了,醒了的时候已经不会说话了。”潇湘看到阿茴感兴趣,卖力地一股脑说出,“树倒湖疏散,有人弹劾田大人知情不报,皇上已经夺了田大人的官位,田家也被抄家了。”

    阿茴叹了一口气,不免起了几分了惋惜之情,转念又想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皇帝谁来当与自己何关?任凭外头天翻地覆,她在乎的无非就那个人。

    “小姐,闻公子来了!”阿福领着闻云走了进来。

    阿茴收起低落的情绪和闻云招呼道:“师兄来了。”

    闻云没有错过阿茴眼中转瞬即逝的伤感,但是他也配合着没有追问,“我来看看你。”

    “已经好多了,师兄过来坐,这日头暖得很。”阿茴叫潇湘搬来一个低椅,闻云依言坐下。

    远处的成子看着两人摊着脚晒太阳的场景,忽然就很难受,这要是他们王爷那该多好?

    “来是想和你说一声,我很快就要走了。”闻云道。

    “嗯?”阿茴转头,而后颔首,“是该回去了,也不知道修文学宫怎么了?”

    “放心吧!”杨川谷从游廊处走来,自己给自己搬了了小杌子坐下,“我送浩子回去,顺便帮你看看!”

    阿茴想着自己的伤恐怕一时半会也好不了,点头道,“也好,但时候顺道送谢大夫回去吧。”

    几人一时无语,任身心沐浴着暖烘烘的阳光。

    “新任的县令明日会在庙宇举行祭奠仪式。”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杨川谷。

    “去看看吧。”三人异口同声。

    --

    丰宇县的庙宇比平时多了许多人,一则百姓纷纷前来为死去的亲人送行,期盼他们早日往生;一则是为失踪的亲友祈祷,希望他们早日平安归来;还有的人就是因着天灾人祸,来到此处寻求信念的寄托。

    杨川谷在庙宇前放下阿茴,阿茴回忆起当时和成子经过这里的时候这庙宇的门槛都被水泡得软乎了,此时被谁用一块圆木放在门前充当门槛。

    阿茴扶着门跨过门槛,面前的人人来来往往,有时还需要侧身避让。

    “施主,”一名慈眉善目的和尚走上前,他面白无须,眉毛微微往下垂,嘴角微微上扬,眸子里是包容万物的宽大和慈悲,“在木牌上写上亲友的名字,可以祈福或者超度。”

    阿茴看着和尚两只大掌上放着的红色和黄色小木牌,手伸向黄色木牌,伸到一半,又折返要去取红色木牌,如此反复了几次,最后她一下拿了两块木牌。

    “阿弥陀佛!”和尚颔首离去,阿茴看看黄色木牌写着的往生牌位几个字,又看看红色色牌位写着的长生禄位,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杨川谷已经将手中的黄木牌放在佛堂上,朝潇湘摇摇头,潇湘便止住了上前的脚步。

    不知道是谁忽然唱起了悼亡诗,声音算不得好听,但融入了歌唱者的情真意切,听起来让在场的人都心有戚戚然,跟着吟唱的人多了起来。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阿茴站在佛堂前的蒲团前,望着佛像。

    良久,一个瘦弱的剪影虔诚地仰起头,双手合十,跪了下来。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阿茴一字一顿,泪水从她紧闭的眼角处滑落。

    人们面对伤口会有两种选择。有的人会喜欢将自己的伤口给每个人都看看,希望他们都够同情自己、安慰自己。有的人会习惯性地将自己的伤口收敛起来,不叫任何人发现,任凭伤口肿胀、发脓、溃烂。尽管那人外头看起来还好好的,但是只有她本人才知道,内里的伤口已经无法直视。她会在无人的深夜自己舔舐那伤口,一下又一下地回味伤痛。

    阿茴无疑就是后者。

    庙宇里的破碎的哭声吟唱着悼词,指引着不幸的人回家的路。阿茴用缠着纱布的手哆嗦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朵白花,笨拙地要往发簪上戴。

    就在这时,有人在身后用一只粗粝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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