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地陷
地动来得太突然,阿茴只庆幸李彦兮已经回了淮阳,可是如果他们还没有出蜀中,还行走在山道间,那阿茴攥着簪子跌跌撞撞地跑向杨川谷,“二哥!二哥!”
“怎么了?你别着急!”杨川谷和闻云忙活了一天,好不容易可以坐下喝一口水,就看见阿茴急匆匆地冲了过来。
阿茴胸脯起伏,眼眶红红,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嘴唇颤动着,“阿彦,阿彦”
杨川谷也也想起李彦兮出发也才一两天,有没有出蜀中真的不好说,但他还是放低语调安抚阿茴,“没事的,没事的,阿彦脚程快的话一定出了山道的。”
“可是,万一不行,我要下山找他!”即使是在夏天,阿茴还是觉得周身发冷。
“不行!是否还有地动尚不可知,此时山道最为危险,绝不可以以身涉险!”杨川谷语气坚决。
蜀中山道多修筑在大山间,平时行走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此时刚刚发生地动不久,山下必然是一片混乱狼藉,若是阿茴在山下有什么意外,他怎么向家人交代?
“我不管!我要知道阿彦无事我才放心!”阿茴争辩道。
闻云看见两人说也不让睡,轻声劝道:“阿茴,你先别急,修文学宫修筑在平地上都损毁成这样”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山道肯定有多处已经损毁堵塞严重,你此时下山,人海茫茫,想来去寻李公子也要大费一番周折。”
“那怎么办?”阿茴心急如焚。
“你就待在这里,阿彦应该会派人回来的。”杨川谷温声道。
“真的?”阿茴望向闻云,后者轻轻点了点头,笑着安抚阿茴,心里越是越发苦涩,何止你在思念担心他,他肯定也在担忧你的安危。
翌日,阿茴一年安顿伤者一边不断张望着下山的小路,一有送信的人上山,她就跑过去抓住对方,“可有要传给我的口信?”
为了朝学子的家人报平安,学宫安排了几位弟子负责与山下的联络之事。
送信的弟子摇摇头,阿茴失望地松开手,越发焦急起来。
等阿茴张望到脖子都快伸长的时候,终于盼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成子!成子!阿彦呢?”阿茴飞快地冲向满身污垢的成子,又看向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阿茴姑娘你别急,是王爷叫我回来了,”成子说道,“他已经出了蜀中了。”
阿茴松了一口气,两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下来,踉跄了一下,成子连忙扶住了她。
原来李彦兮刚出蜀中没多久,就听闻蜀中发生了地动,他担心阿茴的安危,想往回赶,却发现官道已经被滚落的沙石堵塞了。他想起成子还在蜀中办事,便试着飞鸽传书叫他到山上找阿茴。
“那就好,那就好。”阿茴喃喃自语,呆坐在地上。坐了一会,她发现成子手臂的衣裳已经被蹭破了,脸上也满是灰灰的尘土,不禁问道:“你可有受伤?”
成子摇摇头,地动时他刚好在院子里,侥幸躲过一劫,可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山下如何?”
“皆为平地,哀鸿遍野。”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此时听到这寥寥几个字,阿茴还是忍不住难过。
“谢大夫,阿茴快来!有伤者来了!”几名学子用担架将一名伤者送到棚子里面。
阿茴吞下一口热泪,疾步走向棚子,看到担架上躺着一个满身血迹的男人,泥沙糊在血肉里,他的双脚已经严重变形,有一截已经不见了。
“方先生!先生!”阿茴扑到担架旁,极力维持着正常的语调一声声唤着担架上的人,“方先生,你会没事的,我们马上给您用药!”
阿茴紧紧抿着唇回身拿起药瓶,空的,换一个,再换一个,还是空的!阿茴望向谢大夫,只见他浑浊的双眼流出一行泪,在满是尘土的脸颊划出两道清晰的泪痕。他朝阿茴轻轻摇了摇头。
学宫没药了,不管是山上还是山下,药物都供不应求。虽然学宫的博士已经派出弟子前往郡府求助,但是且不论能不能求来药物,即使有了药物,一来一回,恐怕已经无力回天了。
阿茴呆滞了,她紧紧握住手中的药瓶,再次凑近方先生,轻声道:“先生,先生,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担架上的人听见了身边的动静,轻轻动了动眼皮,嘴巴轻轻动了起来。
“先生,我在,您想说什么?”阿茴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巴,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不是不是朽木。”
阿茴的泪一下奔涌而出,她咧嘴笑着和谢大夫说,“先生夸我呢,我会治病救人,不是什么朽木。”
笑着笑着却止不住决堤的泪,阿茴握住方先生的手,“先生,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方先生说不出话,方才那几个字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他虚弱地摇了摇头,手指动了动,阿茴低头看了看,方先生向她虚虚比了一根大拇指。等到阿茴再次抬起头时,担架上的人已经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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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不是办法,我们得想办法采药。”阿茴的眼睛红肿,她坐在谢大夫面前,成子站在一旁。
“后山可能会有现成的草药,只是”谢大夫沉吟道,“只是太过危险了。”
地动之后山后什么样的景象尚不可知,这万一遇上山体滑坡
“这儿还需要人留守,”阿茴道,“我前去后山采药,谢大夫您就在这儿,成子帮您打下手。”
“不成,太危险了,你一个女孩家!”谢大夫不赞同阿茴的做法。
“谢大夫!您知道这些药意味着什么!”阿茴紧攥拳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有药,他们都会死的!”
谢大夫长叹一声,无力道:“你叫成子和你一起去,我另外找人来帮我的忙。”
修文学宫里没受伤的学生只有半数,其中有一些才刚启蒙不久,现在基本能走动帮忙的学子都用上了,人手实在是紧缺。
阿茴刚想说她自己也可以,谢大夫却不容她拒绝,“成子一起去,另外,你去了李博士处看看还有没有人手可以匀出来。”
最后,阿茴、成子和两位年青的弟子每人手上拄着一根长长的木棍,背着竹篓往后山而去。
山路难走,加上地动之后泥沙倾泻,不少树木倒在道路中间,几人走得异常艰难。阿茴同几人讲了几种常见的中草药,分头寻找。
尽管几人已经换了好几个地寻找可以止血化瘀和疗伤的药物,后来几天加入药物的弟子也多了起来,但是面对众多的伤者,这些药物也只是杯水车薪。
阿茴和谢大夫只能沉默着包扎、换药、煎药,以及看着其余弟子将伤者抬离担架。
有时候杨川谷也会和阿茴一起进山采药,和平常人不同的是,杨川谷好似比平常人走得远些。
有一次阿茴看到远处的杨川谷好似和谁在说着话,她走近一看,眼前只有一条小溪,不由疑惑道:“你在和谁说话?”
“没有,你听错了。”杨川谷应道,“回去吧,这两日也要收尾了。”
学宫里的弟子救援了几日,虽然大家都没有任何怨言,日夜不停歇地搜救,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还没找出来的人,大都没了生还的机会。
阿茴用手托了托装着草药的竹篓,这几日她的肩膀已经被勒出了两道淤青,但她似乎感受不到累,她只希望,救多一个人,再救多一个人。
采药的行伍人人都渴得嘴唇裂了皮,阿茴背着竹篓走在前头,突然看到一个坍塌了一半的山洞。她抬头眯着眼看了一眼夕阳,眼角不自觉流出一行泪。
就在前几日,她还和闻云他们为学宫的师兄师弟采摘草药用作菖蒲节过节沐浴用,那时候谁能想到灾难来得这么快?如今修文学宫没了,众多学子死的死,伤的伤。
杨川谷也看到了山洞,他拍拍阿茴的头,“走吧。”
等到回到学宫,月儿已经上了树梢。阿茴放下竹篓,揉揉发酸的肩膀,准备分拣处理采摘的草药。
“我来吧,你歇一歇。”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闻云从棚子里走出来,这几日他奔波不停,发髻散乱,衣裳也脏了。
阿茴手上的簸箕被抢了去,她看看闻云破了一个洞的衣裳,轻声道:“浩子找到了干净的衣裳,你待会去换一身吧,我帮你们洗洗。”
闻云知道自己形容不整,也不多推脱,颔首道:“好。”
说话间两人听到惊呼声,好似还有捶胸顿足惨哭。
“怎么了?”阿茴走出棚子,拉住一个走过的弟子。
那名弟子满脸惊慌,说话不成句,“发,发大水了!汉水,汉水决堤了!”
眼前惊呼的人越来越多,阿茴听见他们的喊叫,“我的父亲母亲!他们,他们都在汉中郡!这可怎么办啊!”
成子突然满脸惊恐,张大了嘴巴呼吸,他颤抖着说,“王爷,就在汉中郡。”
阿茴感觉时间都慢了下来,连身边的景象都好像都在天旋地转,只听见身边人奔走的惨呼声,“汉中郡,已是一片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