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天崩
“啊不可以,使不得你不要过来啊”杨川谷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眼,双手紧紧攥住盖在身上的一张薄被,嘴巴一张一合。
“这是怎么了?”来杨川谷房中的阿茴感到奇怪,是梦魇了吗?她走进一看,这咬嘴唇捂胸口是什么娇羞的模样?梦到什么了还急出汗来了?
“二哥?二哥!”阿茴轻轻拍打杨川谷的脸,“醒醒!快醒过来!”
“啊!”杨川谷从梦中惊醒,同时一个巴掌拍向阿茴的头面。阿茴被唬了一跳,侧身躲过,站起身来骂道:“发什么神经啊?”
杨川谷的巴掌落了空,看清楚是阿茴在跟前,松了一口气,双眼放空道:“我以为是耗子扒拉我。”
门外传来方浩的声音,“谁叫我?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好。”
阿茴与杨川谷对视一眼,杨川谷应道:“没事,你蹲你的茅厕去。”
“嗯啊,好的。”方浩的声音再次传来。
真是有味道的对话,阿茴嫌弃地打开窗户,坐在案前斟了一杯茶,“为何想提前出发?不是你说月底之后再出发的吗?”
杨川谷叹了一口气,他原本参加完月底的校考在回漠北,校考的规模盛大,还有众多优秀学子参加,几位有名的大儒也会亲自点评,更别说郡守大人也会莅临主持,若是能够在校考上得到赏识,想必一定可以受益良多。
只是那个女人,似乎还缠上自己了只是这事,他也不好和阿茴一个女儿家讲,更不能和耗子那个大嘴巴讲他还怎么开口,说自己被一个女的看上了,还还被上了?
思来想去,真是进退为难,杨川谷挠挠散乱的长发,“就,就突然想早点回去也未尝不可。”
“那你不参加校考了?”阿茴一语中的。
“杨兄不参加校考了?”闻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不不不,还是等到校考之后再走吧!”杨川谷急急道,远道而来就这样走了未免太可惜了。
阿茴看到闻言的鞋子沾了少许泥点,知道他刚从山下回来,“修文县的百姓都没事吧?”
前两日突然下了一场冰雹,这暴风雨来得毫无征兆,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闻云神情低落,轻轻摇了摇头,就他所看到的,山下的情况不容乐观,更遑论这还不是暴风雨的中心地区。
“田里的庄稼作物受到波及的十之八九,乌泱泱的全都倒伏在地一些穷苦百姓的茅草木屋也被吹毁,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弟子们已经帮这些百姓修葺好住处了。”
话音一落,屋子就陷入安静,大家都知道庄稼作物对一个普通老百姓的意义是什么,那是他们一家几口的口粮,也是他们唯一的生计,庄稼作物被毁,就意味着他们下半年可能都要紧衣缩食,落魄潦倒。
“郡守大人那边?”杨川谷问道。
“郡守大人已经吩咐手下帮助清点农户的损失,会酌情发放补贴,并且发了告示,若是粮食匮乏,郡府会开粮仓发粮食,叫百姓不要惊慌。”
杨川谷停下摩挲袖口的动作,“如此还好些。”他走到窗前,外头烈日当空,不见一丝风吹草动,空气像是被粘滞了一样。他心中忽然感到浓厚的不安,静静望着院子前低压压飞着的昆虫,密密麻麻,多得叫人头皮发麻。
“砰——”一声,屋内几人猛地转身看向门外。
“干嘛?我脸上有东西?”方浩摸摸脸,自顾自地在案前坐下举起阿茴刚斟好的茶,被阿茴一拍手掌。
“小气,我自己来还不行!”方浩一边倒茶一边说道,“你说奇不奇怪?我方才在蹲茅厕,一个大老鼠带了一大群老鼠从我面前窜过去!拖家带口的,幸好我反应够快,不然就爬我鞋子上了!”
方浩望向几人,奇道:“还有外头那个井,不知为何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真是奇了怪了。”
杨川谷略一沉吟,猛地一抬头道:“不好!”
闻言也反应过来,“赶紧都到屋外去!”
话音刚落,食案上杯子里的茶水忽然一荡一荡,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杯子也站立不稳倒在食案上。
阿茴和方浩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杨川谷和闻云叫道:“快跑!”
大地开始微微颤动起来,茶壶倒了,花瓶倒了,一地的碎片,砖瓦掉落下来,大地开始剧烈地拉扯起来,阿茴被闻云拉着往门外冲去。
巨大的倾倒声传来,阿茴回头一看,一根柱子直直地冲着杨川谷的方位倒了下去。
“二哥!”阿茴挣脱开闻云的手,迅速解下腰间的九节鞭甩了出去,九节鞭缠住柱子一头,倾倒的速度稍稍减缓,只可惜这冲劲太大,眼看着阿茴就要被扯着甩回去,站在一旁的方浩冲了上去扛住柱子,利用地面倾倒的力量硬生生将柱子卸到一边。
“快走!”杨川谷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扯起方浩以最快的速度冲往门外。
地动山摇,地上滚起浓浓的灰尘,阿茴冲出院子的那一瞬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宇被什么可怕的怪手扯动一样,左一下右一下,突然一下变矮,升腾起巨大的灰尘。
几人在外头的空地喘着粗气,闻云紧张地打量阿茴,问道:“怎么样?没伤到吧?”
阿茴在惊吓中还没有回神,只轻轻摇了摇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方浩此时瘫软在地,肩膀微微颤抖,刚刚他也没想到自己可以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这房子说没就没有,他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走慢一步会发生什么。
“是地动。”杨川谷很快镇静下来,“我们快去各处学堂看看!”
片刻后,阿茴站在学堂前哽咽不已,修文学宫,像是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到处都是哀嚎声和惨叫声。
废墟下有一名年岁不大的弟子被一根大柱子压着,不住地颤动,口里吐出血沫,他伸出一只可以活动的手伸向几人,嘴里一张一合。阿茴刚想上前,大地又开始摇晃起来,闻云紧紧抓住她的手拉到了身前。
又有人开始尖叫,阿茴紧靠闻云的胸膛,听到他胸膛的剧烈跳动,他大声呼喊的回音在耳边回荡,“到宽阔之处,或者停留在有掩体的地方!不要乱跑!”
可惜这时明显是惊慌失策的人更多,到处都是乱窜的人,任凭杨川谷和闻云叫得声嘶力竭,屋宇倒塌和山间沙石的轰鸣声轻易地将他们的声音掩盖了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地终于停止了晃动,阿茴不顾阻跑向方才那个弟子,她慢慢蹲下身,缓慢地用手去探他的鼻息。
没了。阿茴流着泪将手蜷住缩了回来,但她来不及哀伤,身边更多的求救声传进了耳中。
“阿茴,你先到后山空地和大伙待在一处,这里说不定还会再有地动!”闻云和杨川谷几人要去废墟出营救各弟子,但他们不同意阿茴一同前往。
“我做不到静静呆着,”阿茴擦干眼泪,“我可以和医者一起,救治受伤的人。”
“让她去吧。”杨川谷道,他这妹子主意大,想做的事没有几个人能叫她改变主意。
“好吧,那你切记,要紧跟在我们身边。”闻云叮嘱道。
学宫里只有两位博士在,他们清点了在场的弟子,只有一百余名,也就是说差不多半数的学子还在废墟之下此次发生地动,官府的人手有限,他们必须自救。两位博士点了没有受伤的弟子分作两队,分作东西两个方向进行搜救。
阿茴虽也也医术在身,但也不敢托大,背了药箱在修文学宫的医者谢大夫身后小心翼翼地打下手。
阿茴脸上已经沾上一些血污,她跟着谢大人辗转在各处废墟,一旦营救出伤者,便上前给他们止血包扎,其中有不少人的手脚已经被压成肉泥,学宫里麻沸散不多,阿茴只能咬着牙关,给这些不幸的人嘴里塞上布条,再颤抖着双手给他们止血。
但饶是如此,那些幸运地从废墟中得以再次窥见生天的人多半因为失血过多身亡,抑或是受了严重的内伤而离去。
阿茴双眼已经布满血丝,嘴唇干涸,她尽量让自己全心全意地包扎得更快。可是,面对这一张张熟悉的脸蛋,她不禁悲从中来,这些人,明明晌午还在和她一起吃午膳,还在和她一起悄悄谈论先生们的八卦,可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变成一副副冰凉的尸首。
夜深了,营救了一天的人也累了,即使已经换了一批弟子上场继续营救,被救出来的人还是少了许多。
在废墟外的一处小空地,已经搭起了一处小棚子,供谢大夫和阿茴医治伤者。棚子内摆放着临时搭好的竹担子,上面躺着被包扎好的伤者,□□声不绝于耳。有些人因为不忍伤痛,甚至大叫着来人给他一个痛快。
谢大夫扶着腰坐在地上,垂着头叹了一口气,他摸索出腰间的酒壶,打开酒塞,举高酒壶想喝上一口,酒壶内却一滴酒都没有。他已经忘记了,学宫的物资不够用,连他腰间的烧酒都拿去清洗伤者的伤口了。
“一百余人啊!一百余人啊!”谢大夫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阿茴回头看看棚子里横七竖八的伤者,他们身上用来包扎的布条很多都是从衣服撕下来的,她很清楚就算这里面的人被救出来了,还有熬过避免感染这一关才可以有一线生机。可是,他们中有许多已经不再动弹了。
阿茴摸摸手边的一个小包袱,这是方浩回去搜救的时候在他的屋子捡回来的东西。
手摸到几朵温润的梅花,阿茴拿出一看,是梅花簪子,竟还完好无损。
阿茴举着梅花簪子,脸色“唰”地变白了,她险些站立不稳,喃喃道:“阿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