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重逢
“听说了吗？皇上前几日赐婚太子与太常大人田迩之女，择日成亲！”一棵杨树下聚集了几名散了学的弟子。
阿茴口中叼着一根青青的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卧在一棵大杨树的枝干上假寐。
这棵杨树自修文学宫修建起便栽种了，如今树干要两三人才可以合抱住，顶上的树冠遮蔽天日，只有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隙中洒漏出零碎的日光在阿茴的身上，树荫的沁凉和日光的温暖，舒适地刚刚好。
此时假寐的她脑海中出现了一道倩影，田恬么？那当真是个可人儿，便宜太子那厮了。
底下又有几个学子加入了讨论，他们年纪相仿，又正是年少情感懵懂的时候，对这种话题聊得热火朝天。
“阿茴，你不是去过长安么？有见过田大人的女儿么？”一名弟子抬头望向树上的阿茴。
“见过——”阿茴嘴巴里的狗尾巴草一荡一荡，故意拉长调子吊几个学子的胃口。
“哎，你倒是说下去啊？她是怎么一位女子？”有人追问道。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阿茴用上刚学的诗篇向众人描述田恬的模样，上林苑匆匆一瞥将叫阿茴留下这么深的印象，可见田恬的不凡来。
树下几名学子叽叽喳喳吵开了，“田恬的姐姐好像也是进了宫的，想必田恬确实是容貌不俗的。”
又有学子小声问，“那太子呢？”
“不知道，没印象了。”阿茴吐出口中的狗尾巴草，因为杨川谷被陷害下狱一事，阿茴对太子并无好感。
树下几人还想追问，有人看到闻云从远处走进，便纷纷止住了这个话题。
“闻师兄！”众学子与闻云打了招呼。
“嗯，已经是用膳的时间了，你们快去公厨吧。”闻云颔首，等到几人走远了才轻声叫道：“阿茴，快下来去用晚膳了。”
“师兄你帮我捎一份吧，我待会再吃。”阿茴还是没有起身。
修文学宫设有公厨，每天都会有两餐提供，只是蜀中的口味偏重，阿茴虽能吃辣，却吃不惯麻，公厨的厨子每次都好似花椒不用钱银买一样，薄薄的肉片上满满的胡椒麻椒。
闻云轻轻一笑，“你要是还不下来，我锅里的鱼汤可是要炖坏了。”阿茴一骨碌地走了起来，脚下一踩，双手攀着长长的枝干三两下落在了闻云跟前，“师兄你做了晚膳啊！”
闻云看着阿茴黑亮的眼眸，闻着她身上散发的青草味，温声道：“那你还要不要用膳？”
“要要要！师兄你快来！”阿茴欢呼着走向木屋，闻云淡笑着跟在她的身后。
闻云煮的鲈鱼又鲜又嫩，他知道阿茴这段时间被公厨的麻椒折磨怕了，这回煮的汤只简单加了些姜葱，更突显了鲈鱼本来的鲜美来。
用过晚膳之后，阿茴帮着闻云收拾妥当，闻云拿出那日买的吃食递给阿茴，阿茴从匣子里拿出一颗金丝果仁糖递给闻云，自己则挑了一颗香脆的花生饴糖放入口中。
“别荡太高了！”闻云帮着小匣子看着坐在秋千上的阿茴叮嘱道。山上可以消遣时间的活动不多，闻云的院子里有个小空地，阿茴经过他的同意之后在这里大了一个简易的秋千。
“哈哈哈放心吧师兄，就是秋千架突然倒了我也摔不了的。”阿茴越荡越高，嫌不过瘾还站起身来。
闻云知道阿茴有武艺在身，却还是不放心，“你快坐下了！摔了可怎么好！”
阿茴却是玩疯了，看着师兄惶惶的样子，突然放开双手，整个身子飞将出去，“哎哎哎，我飞出去了！师兄你接住我啊！”
闻云被吓了一跳，连忙扔了匣子伸手去接，阿茴一阵风一样在闻云面前站稳，闻云被吓出一身冷汗，扶着阿茴的肩膀，怒道，“真是太鲁莽了！下次你在这样我就不叫你玩秋千了！”
阿茴笑着将嘴里的饴糖换了个边边，刚想说这不是啥事没有嘛，在看到院子外站着的男人的时候卡壳了，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结果就被那颗半大的饴糖堵在嗓子眼了。
“咳咳咳咳！”阿茴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才将这颗饴糖吞了下去，真是太险了。
“你看看！”闻云赶紧拿了一杯水给阿茴，“叫你胡闹！”语气里却满是关怀与宠溺。
这一切，都被今日上山的李彦兮看了去。
他身后的成子气喘如牛，他边走便埋怨修文学宫的选址不合理，气还没有喘匀呢就看到了阿茴姑娘和那日的闻公子举止亲密，好似还抱在一起了。
没想到王爷找得千辛万苦的人竟然就在这，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只是，那日闻公子说自己有心仪之人，该不会就是阿茴姑娘吧？如果他的心上人不是阿茴姑娘但是又和她举止如此亲密嘶，哪种可能闻公子的处境都挺危险的啊！但是成子怎么觉得，自家王爷头上好像绿油油一片呢？那日王爷还教闻公子大胆冲来着
成子的心思千回百转，以为下一刻李彦兮会冲上去拎起闻云的领口将其胖揍一顿，又或者是抓住阿茴肩膀大声控诉你怎么可以始乱终弃。
但李彦兮只是静静看向两人，朝走过来的闻云颔首。
“李公子来了！”他不大好意思，虽然阿茴和其他弟子一样的装束，都是天蓝色深衣，头带青色巾帻，但是凭李彦兮的眼力又怎么看不出来阿茴是女儿身，“那日李公子问我修文学宫是否有”
“无妨，”李彦兮打断她的话，“我也是刚刚得知原来他的兄长追上了她，一起进了修文学宫。”
闻云信以为真，一脸惊奇，“原来李公子那日找的人真的就是阿茴！那你们先前是认识的？”既然认识杨川谷，那阿茴应该和李公子相熟才是，怎么阿茴一副不太熟的样子呢？
“嗯，我想起先生还要检查我的课业，我先回去了。”阿茴朝两人笑笑，转身走了。
闻云只觉两人的关系似乎有点不对劲，成子显然也没有反应过来。几人静默，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啊！这不是阿彦吗？”从公厨出来溜达的杨川谷看到三个大男人立在院子里不说话，中间那一个不正是李彦兮？
“那先不耽误李公子和川谷兄弟叙话了。”闻云颔首离去，李彦兮的目光跟着他的身影进了一间雅致的小屋，就在阿茴住处的隔壁。
“刷啦”一声，杨川谷打开一把白扇子，飘逸的“风流”两个大字显露在成子的眼前，他悠悠扇了几下，又凑近李彦兮的脸端详了两下，“不是，阿彦，你脸色怎么有点苍白？”
成子悄悄看了一眼，果真脸色好似都点不对劲，难道是因为
李彦兮不理会他，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知道了！”杨川谷“啪”地一下收回扇子，“你是不是窜稀了？”末了又加重语气，“是了，肯定是！阿彦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蜀中口味重，都是过来人，我懂得你的苦！”
成子听了一头黑线，争辩道：“我们公子肠胃好得很！”
“不是吗？”杨川谷夺过李彦兮刚刚倒好的一杯茶，喝了一口又道：“方才那个，站在院子里的，就是我们的师兄，虽是我们的师兄，却比我们年岁小些，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李彦兮顿住倒茶的动作，“没相处过，不甚了解。”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杨川谷将扇子插在腰间的带子上，“李公子，这回你可把我妹子惹毛咯。”
杨家人护短，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多少有点不满，也是因为这样，李彦兮才没从杨家这边打探到杨川谷去了何处。
“你好自为之吧！”杨川谷拍拍李彦兮的肩膀，哼着小曲走出去了，竖立耳朵的成子不由得咋舌，那歌词分明就是“江有渚，之子归，不与我。不我与，其后也处！将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歇！”
这是在说王爷多情薄情么？胆子真够大的。
“你也下去吧。”李彦兮淡淡道，他以淮阳国幕僚的身份上山，几位宗师也不敢怠慢，商量之后将他安置在了一处清净的客房，不偏不倚，刚好在闻云屋子的前面，所以他才会经过闻云的小院子。
“是。”成子退下，屋子内突然就进了下来，李彦兮揉了揉眉心，单手支着脑袋，刚刚阿茴欢笑着荡着秋千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他在淮阳王府也和自己荡过秋千，不过当时她的神情是怎么样的？李彦兮记得不大清了，不过他敢肯定的是，阿茴不是这样笑着的。
他突然发现阿茴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对自己笑了。
阿茴不辞而别，那时候他忙得焦头烂额，以为她只是她在闹脾气，哄一哄就好，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阿茴是真的想和他划清界限。
那日在宜春苑和阿茴说可以娶她为妻，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阿茴是个好女孩，他可以照顾她一辈子，他想阿茴一辈子都可以平安顺遂。
平心而论，闻云并不差，应该也可以待阿茴好，可是为什么自己看见他们比肩而站的时候，内心如此烦躁，有恨不得上前将他们两个拆散的冲动呢？
李彦兮望着豆大跳动的光晕，思绪渐渐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