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尘埃落定
李彦兮在淮阳王府待了好几天,只因他还在等玉匠赶制一枚玉玺。
还有几日李侗便要动身进京,李彦兮笃定这段时日李侗不会动用卧龙玉玺,更不会将其随身携带——年末觐见皇上,李侗不会在风口浪尖上做生意。
随着玉玺赶制的进度越来越快,李彦兮就越不愿意虚以为蛇。
事成那一天,李彦兮去见了李侗。
他跪坐在席子上,见了李侗,没有起身,更没有行礼。
反而是旁若无人地将煮好的开水舀进壶中,姿态说不出的优雅自在。
热水与茶叶一经碰撞,茶芽竖在悬汤中冲升水面,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似是雨后春笋,又像是金菊怒放。
“母亲常说,沏茶要用八分热的水,茶的滋味才是最好的,我却一直不得要领。”李彦兮浅笑。
李侗接过李彦兮手中的热茶,不知道他为何提起了这个话题,一时谨慎起来。
“我见过母亲了。”李彦兮道,“你还真如我所说的,不是个男人。”
一句话激得李侗脸皮抽搐,当场砸了那茶杯。
当年年轻气盛的李彦兮得知母亲与姐姐的遭遇有蹊跷后,怒气冲冲地跑去与李侗对质。
李彦兮去到书房,当着众人的面就问了出来,“你将母亲送哪儿去了?是不是你对姐姐痛下杀手的?”
李侗不气不急,像拨苍蝇一样摆摆手吩咐下人将李彦兮赶走。
李彦兮气性上来,指着李侗大骂道,“你个窝囊废!你将母亲送人了!你不是个男人!你就是个孬种!”
在场的奴仆又惊又惧,忙敛眉低头,这可不是他们做下人能听能管的吗?
只李侗身后几个义子不动声色地对视了几眼。
李侗则被气得一脚踢向李彦兮的肚子,后者被撞飞道桌角处,当场便吐出一口血来。
李彦兮似是不知道痛一样,爬起来对李侗拳打脚踢,“我要将你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世,你卖妻求荣,又杀人灭口!”
李侗揪住李彦兮的后颈,神色癫狂,“是又如何?你大可出去告诉世人我的所作所为!看看谁会信你!就是信了,谁又会帮你?他们只会骂你的母亲水性杨花!”
李侗看着被他勒得满脸通红的李彦兮,不禁再一次怀疑起那名道士的箴言,“此子可保淮阳再兴两百年。”
瞧瞧这逆子,口出狂言!目无尊长!
自己几个义子哪一个拎出来不比他有出息?
李文那个酸儒,教得他妇人之仁,满口仁义道德,他哪里知道,单靠满腹经纶怎能让人信服?
“住手!”威严的声音伴随着重重的拐杖落地声传来,“你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吗?”顾襄适时赶到,又一次救下了这个苦命的孙儿。
李彦兮捂着脖子不住咳嗽,他擦干眼泪,踉跄站起身,毫不畏惧冲着李侗道,“我没有他这样的父亲,从今日起,我与他恩断义绝!”
李侗看着李彦兮给顾襄拜别,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啊!好啊,我告诉你,你今日走出我淮阳王府的大门,就别回来了!”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离家出走?怕是没有半天就哭着回来了。
只有顾襄相信,李彦兮是说真的,他也真的做到了。
“你这个逆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李侗腾地站了起来,只可惜脸色蜡黄,瘦骨如柴的他做起这个动作非但没有丝毫威严,反而险些站立不稳。
李彦兮拿出帕子将溅在手背的热茶细细擦去,“啧,浪费一壶好茶了。”
他望向李侗,“没什么,就是想问问父亲夜晚入睡之时,是否会想起那些枉死人的冤魂。”
“来人!”李侗想叫人将这逆子赶出去。
“嘘”李彦兮轻轻抬起食指放在唇间,“不必喧闹,我自己会走的。”
“只是父亲可要保重身体啊。”李彦兮起身,讥诮地笑,“毕竟我还年轻的很!”
本朝律法,无嫡立长,无故不得废黜世子。
这是因近些年党争频繁,劳民伤财,朝廷为避免引起皇室动荡而设立的。
李侗望着李彦兮突然变脸离去,合着这逆子回来是气自己的?他一口气被堵在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眼前一黑竟是被气晕了。
正月还未过半,淮阳王贩卖私盐、私铸钱币、残害百姓等证据被揭露在世人面前,朝野震惊。
而流落在外的世子李彦兮竟是车骑杨将军麾下的一名勇将,如今已是平北将军。
李彦兮上京面圣,自知其父罪孽深重,自愿到廷尉处领一百大杖,只求陛下能网开一面不要牵连李氏其余人等。
圣上被李彦兮的孝心打动,免了淮阳李氏一族族刑,没受李侗私库所有钱银、珠宝,削李侗淮南王爵位,于秋后斩首。
另,淮阳王府世子品德高洁,在此案中检举有功,收到圣上的极力嘉奖,将其立为淮阳国新一代君主。
代王知而不报,反而与李侗狼狈为奸,参与到李侗的私盐买卖,此事又牵连出代王占用宗庙用地私自修建宫殿,圣上大怒,削了代王的爵位。
六王爷李良硕查办西域马场劣质饲料与私盐买卖屡屡立功,皇上与诸位大臣一致认可将其立为代国的新主人。
而长沙虽也有私盐流入市肆,但并无直接证据证明萧彧参与其中,故而只长沙国的几名大臣收到牵连,被流放到番禺以示惩罚。
自此,淮南王李侗一事落下帷幕。
短短几日,朝堂上风起云涌,昨日高高在上的王侯落马,新的人物登上舞台,长安的百姓好似瓜田里的猹,见了满地的瓜,上蹿下跳,不亦乐乎。
“依我看,此事定有幕后推手!”茶楼里一蓝衫男子压低声音道。
“兄台有何高见?”同桌的绿衣男子问道。
那蓝衣男子挑了挑眉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看看这办案的速度,快得跟什么似的,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些个证据是长了腿一个个往六王爷处,哦是代王处凑么?”
另一桌的男子也加入对话,“兄台此言差矣,新代王雷厉风行,一抓一个准,你说得怎么好像还有人故意想置那李侗于死一样?再说了,多行不义必自毙,那李侗鱼肉百姓,死有余辜!此时若真的有主谋之人,那我王某还真的敬那人为一条汉子!”
“对!对!乃真汉子也!”一时间茶楼应和声此起彼伏。
而作为此时主谋之人的李彦兮在茶楼听到这般言论并无太多表情。
多年的谋划终于实现,他觉得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故而来了这小酒馆买了几壶好酒。
虽然还有一点不足,但是没有关系。
还是那句话,他有的是时间,几年他都这样过来了,不急在这一时。
此时的萧彧正在府上逗弄一只白色的波斯猫,那大猫在他抚摸下舒服地眯着眼。
“禀告殿下,那李侗一直在求见您。他还说”一黑衣人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
“嗯?”萧彧美如白玉的手顿住了。
“他还道,如今皇上并不知情蜀中兵器一事,叫王爷好好考虑清楚。”黑衣人将李侗的话转述完。
李侗虽被下狱但是态度已然倨傲,与黑衣人道若是萧彧不将自己救出去就等着鱼死网破。
现下黑衣人已经很委婉了。
波斯猫见主人停下了动作,不满地叫了几声。
萧彧继续轻柔地抚摸波斯猫柔顺的白毛,叹了一声,“有些人啊,就像畜生,活得高贵惯了,都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萧彧的大手不知道何时移到了波斯猫的脖子处,“殊不知,只要我不高兴,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波斯猫四肢乱蹬,最后渐渐停息挣扎。
那黑衣人看着软下来的波斯猫,不禁心惊,这李侗竟敢威胁主子,怕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啊。
“是,属下知道如何回话了。”黑衣人领命而去,暗道李侗你可就自求多福吧。
萧彧用温水净了手,拿起帕子擦干,对站在门边的美貌妇人说道,“夫人心疼了?不打紧的,我再给你寻一只来。”
那妇人真是云曦夫人——如今的楚夫人。
醉眼眩成花。恼人生脸霞。巫云将楚雨。只恐翩然去。
取自巫山楚雨一词的名字,足见萧彧在男女一事上对她的喜爱。
楚夫人并不应答。
萧彧执起她的手,细细吻下,“好凉,怎地不带手炉?”
楚夫人端详着眼前男人的模样,皮肤白皙,剑眉星目,深情款款。
她觉得她看不透这个男人。
当年随李侗一起到荆州,于洞庭初识萧彧。
那时的他言笑晏晏,彬彬有礼,却在当日夜晚化作一头凶猛的狼,几乎将自己撕裂,任凭她喊得喉咙沙哑也没人来救她。
一次又一次,这个男人身体力行让她体会了男女力量的差距。
自己被迫跟了他之后,他对自己很好。
与李侗荒淫好色不同,萧彧的后宫其实并没有很多美人。
他对自己关怀备注,好几次楚夫人都有了错觉,以为眼前之人就是自己深爱之人。
如果不是她知道是萧彧自己要求以她为筹码,换取李侗可在长沙一带贩卖私盐的权力;
如果她不知道原来自己贴身丫鬟因冒犯了他而被烹煮;
如果不是知道晴儿是被眼前之人间接害死,她想她一定会爱上他。
“怎么不说话?真恼了不成?”萧彧往楚夫人的手呵了一口热气。
“放过他。”楚夫人突然拉住萧彧的手。
“啧,恐怕不行呢。”萧彧皱皱眉头,“我若是放了他,他怕是要将夫人你抢回去。”
萧彧深情地看向楚夫人,“他都找上门了,本王就陪他好好玩玩,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