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百官宴（三）
来人正是杨安平和李彦兮。
见众人面露疑惑之色，杨安平道：“陛下，这便是淮南阳府走失的世子李彦兮。”
李彦兮再作一辑，“陛下圣明，坊间皆传言我走失于庙会，实则为凭空捏造。”
“六年前，我从外归家，去之时家姐和母亲都是好好的，回府之时却被告知家姐得了天花病逝，母亲也在不久后郁郁而终。我悲痛不已，但心生疑窦。我出发之时家姐身体康健，并无任何异样，此其一。既是爆发瘟疫为何只王府两人感染，为何城中并无任何异样？此其二。”李彦兮平静地说道，无人知道发生这一切时他的挣扎与痛苦。
“更何况替家姐和母亲诊治的医者又突然失去了踪影，父亲和家中奴仆对此事忌讳莫深，我苦苦探查，但却含无进展，心中对父亲愤恨不已，便决定离家出走。直至两年前，机缘巧合之下我遇见了冯大福，我才知道我家姐的死或许另有隐情。”李彦兮说道。
众人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虎毒尚且不食子，淮阳王会因为这样谋害自己的女儿？
“冯大福知道我与家姐感情颇深，为着这一事还愤而出走，他告诉我家姐或许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而被灭口了。也许虎毒尚且不食子，但家姐她——并非父亲的骨肉。”
此言一出，除了杨安平一人是平静的，其余几人都暗暗吃惊。
“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将家姐带到府中，母亲她是二嫁。”李彦兮接着道。
众人恍然，是了，李侗是独爱妇人来着。
看了冯青的书信后，多年前的疑虑再次浮上心头，“此事一直萦绕在微臣心头，如若不得解惑臣死不瞑目，于是罪臣就做了一件大逆不道之事。”李彦兮伏地不起。
“罪臣去家姐和母亲的墓穴探查了一番。”李彦兮伏在地上说道。
去墓穴探查？那不就是挖坟墓去了？死者为大，死后还不得安宁，这真真就是大逆不道！
“你这般举动可真是罪孽深重！那你可探查出什么了？”皇帝问道。此事虽是有违伦常，但泉下之人若是真的含冤而死，查明真相也能让他们死而瞑目了。
“臣自知此举天理难容，若是陛下怪罪微臣不敢有丝毫怨言！可是陛下，我家姐乃被毒害之死！而娘亲的棺椁是空的，至今仍不知所踪！”李彦兮神情悲戚，颤抖着声音说道。
“父亲为一己私利，罔顾大律，中饱私囊，鱼肉百姓，冷血无情。微臣愿为人证，求陛下查明真相！”李彦兮声泪俱下，在场几人无一不动容。
但是，李彦兮说谎了。
他离家出走是真，家姐被害是真，母亲那时下落不明也是真，甚至于李侗贩卖私盐一事也是真的。
但是，他将事情的一些细节改了一下。
例如，探寻棺椁是在他离家之前的事情，正是因为发现母亲下落不明和家姐死于非命，他与父亲撕破脸皮愤而出走。
又比如，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让冯大福拿着证据找上自己。
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真假掺半。
他隐而不发，只因还在暗处蓄力。
李彦兮说到这里，众人都知道这冯青和李晴的死必有隐情，淮阳王李侗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陛下，淮阳王富庶非常，且兵力不可小觑此事须徐徐图之。”丞相钟劭沉吟道。
李彦兮知道，今日他的目的达到了，他要做的就是将一张严密的网撕开一个口子，鱼网后的猎物便会慌忙逃窜，口子越撕越大，剩下的一切不攻自破。
皇帝颔首，对李彦兮道：“此事朕会追查到底，若你所言非虚——此番你大义灭亲，实属难得。”
李彦兮再作辑谢恩，皇帝细问之下才得知李彦兮现下在杨安平麾下，且此次战役表现勇猛，还在方才宣读的功臣名单中被晋为平北将军了，不由感慨世事无常。
李侗与自己的儿子方才就在殿上却似路人，究竟是没认出来还是不想相认？
殿外，城墙下的甬道下两人慢慢向前走去。
即使是刚过晌午，头顶的太阳也没能带来足够的温暖。高大的城墙遮掩了阳光，窄窄的一片天空，爬满城墙的青苔，无端让人感到压抑。
李彦兮给杨安平行了端正一揖，并不起身，“杨将军今日助我，彦兮铭记于心。”他知道，今日若是没有杨安平引见，自己得花一番功夫才能见到皇上，还会提前暴露自己。
“此路甚是凶险，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杨安平扶起李彦兮。
两人刚从偏殿出来，往未央宫举办的午宴而去。皇上已经下令御史台介入此事，京兆府尹与大司农从旁协助，力求将此事差个水落石出。
此事牵连甚广，为了不打草惊蛇，皇帝决定如常参加午宴。
“将军，我就不去午宴了。”李彦兮说道，今日回想起往日种种，实在不想再见到李侗和萧彧。
“也好，那你待会记得到府上吃年夜饭，林伯给你备了你爱吃的鱼脍。”杨安平拍拍李彦兮的肩膀，后者笑笑颔首，“好，我定会去的。”
走出宫门，李彦兮被一人拦住，“夫人有请公子。”
他认得她，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
李彦兮上了备好的马车，他知道此行必有风险，但是他还是想见一见母亲。
马车一路朝闹市而去，而后转入一清幽的青瓦小巷内，在一处茶馆停下。
茶馆人影寂寥，淡淡的茶香和薄荷的香气牵引着他往前走。
热气缭绕，一双素手正在用匏瓢将斧中的茶汤舀到碗里，正是李彦兮的母亲云曦，如今的长沙王侧夫人。
李彦兮自幼喜欢往茶汤加薄荷，她还记得。
“来了？坐吧。”楚夫人轻轻递过一盏茶。
李彦兮在楚夫人的对面跪坐下，举起茶盏递到嘴边。
楚夫人突然出声，“你去见皇上了。”
不是询问，而是简单的陈述。
李彦兮放下茶盏，楚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错，我已向皇上说明当年一事的蹊跷。”
李彦兮被楚夫人打断，“当年的是非曲直，早就已经说不明白了，你这样做不就是想让晴儿不得安宁吗？”
李彦兮据理力争，“母亲，姐姐她是被毒害身亡的，那些人还连累你到今日这般田地，你难道不想讨一个公道？”
“你有没有想过，若非我不愿，没有人能逼迫我身居此位？”楚夫人平静地看着李彦兮。
“母亲，你为何孩儿不信”李彦兮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自轻，她明明就是被逼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