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赴宴
次日清晨,杨川谷头痛欲裂地醒来,喉咙也干涩得很,看到阿茴四平八稳地坐在席上,当下嘶哑着声音:“阿茴,给为兄看茶!”
阿茴睨了一眼杨川谷,“你知不知道闾里都在疯传你在青楼阁里撒酒疯当众表演下腰?”
要是平常人肯定会惊慌失色,躁得想一个月不出门了吧?但是杨川谷是谁?只见他气定神闲地掀开被子下了床,随手披了件深衣,“哦?是吗?我昨日早早歇下了呀?你问阿影,谁见到了啊?你啊?”
“嗯,是我,还有淳于明和阿陶。”阿茴应道。
杨川谷倒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妹子你怎么都不回避一下的?为兄衣冠不整的”
“你别给我扯开话题。我问你,你们昨天干嘛去了?阿彦又是怎么一回事。”阿茴直视杨川谷,大有不弄清楚就不罢休之意。
杨川谷见瞒不下去了,喝了一口茶后叹了一口气,“是是是!阿彦是来了长安,昨日我们在如意坊和李都护,商议要事。李都护其实是”
阿茴打断他,“这我知道,你接着说就是。”
杨川谷只好接着说:“在如意坊用膳之后,六王爷的幕僚提议到青楼阁听琴。”摸了摸鼻子,他拍着胸口说,“天地良心!我可没有干坏事!我与王爷他们在卫娘子的偏厅斗诗来着,舞姬也是去正厅作陪的。你就在父亲母亲面前帮我美言几句呗。”
“那我就勉强相信你一回。那阿彦又是怎么回事?”阿茴追问。
“他比我们早一步到了京城,至于为何没和你说他也会进京,你去问他啊!”杨川谷理所当然地将问题抛回给阿茴。
阿茴一时语塞,“那你知道阿彦进京是干什么的吗?”
杨川谷把玩着茶杯,突然邪邪一笑,“这个嘛,自然是干些有意思的事情了。”
阿茴还想再问,突然潇湘来报薛嘉柔和谢碧陶都来人说打点好了,问几时出发去公主府。
潇湘恨铁不成钢地将阿茴拉出房门,“小姐啊,你赶紧的呀,咱第一次在京城露面可不能落了面子啊!”
阿茴只好急急地扒拉着杨川谷房门说道:“等我从回来再与我说,我还没问完呢。”
今日这几人要去的就是嘉庆长公主的宴席。这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姐姐,虽然没有与天子出自同一位母亲,但是嘉庆长公主长袖善舞,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更是在朝代更迭时力挽狂澜,颇有眼力地大力扶持当时还不受待见的一个五皇子李良恒——后来果然就被她押对了。
登基后的陛下对这位姐姐大为嘉奖,封其为嘉庆长公主。时至今日,嘉庆长公主仍可以随时出入宫闱,天子在大事是犹豫不决时也会询问这位姐姐的见解。嘉庆长公主的地位可以说是水涨船高得很。
但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嘉庆长公主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
相传当今登基前,也就是在前朝之时,长公主看上了骠骑大将军淳鸿光,但是大将军有了心上人,婉言拒绝了公主的示爱,随后公主嫁给了中山王。岂料仅仅两年后,中山王便染病去世了。陛下怜惜长姐,叫长姐搬回长安的府邸。长公主回了长安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夜夜笙歌,隔上三五日就宴请朝中仕子,那些个仕子都有相同的特点——年轻且清隽。
就这样过了几年,大将军淳鸿光的发妻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儿子淳于明。长公主也是自那时起收敛了性子,终于两年后陛下下旨成全长姐多年的愿望嫁给了淳鸿光。
阿茴盯着铜镜中的自己,觉得潇湘太小题大做了。铜镜中的阿茴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左右各一只蓝白色花团锦簇的花胜,边上斜插一只通透翡翠玉燕钗,两侧酒窝贴了状如杏桃的面靥,黛眉浅浅,小嘴一抹樱桃红。
看着潇湘还想继续往自己的头上添簪花,阿茴忙拉住潇湘的手:“好姐姐,今日是长公主生辰,这般打扮就很好了,我还小呢,再多就过于招摇了。”
汉初以来,自高祖几代都力行简朴之风,说白了就是太穷了。虽国力强盛以后,服饰礼制等已不像以前那样朴素,但是阿茴一向不喜这些纷繁复杂的胭脂水粉,更不会为了今天的妆容搭配什么衣裙而伤神,虽然盛装打扮之后确实好看不少了。当然,此时的阿茴不知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潇湘一想也有道理,三小姐还没有及笄,须得给贵人们留下少女该有的灵动和淡雅,这些俗物用多了反而掩盖三小姐的俏皮了。思及此,她伺候阿茴换上赴宴的衣裳。这是一套双绕浅蓝曲裾深衣,内裙素白,腰部缚以粉色大带,深衣上绣着精美的波纹图案,衬得阿茴轻盈可爱,俏丽非常。
嘉庆长公主的府邸就在长安城内,等到阿茴一行人等到了公主府已经正午之后。公主府所在的荣里街满是赴宴的车马,门前站立着几个身着蓝衣的小厮,一看到客人莅临,马上腿脚伶俐地牵好马车,引客人到门前,再由管家招呼着进入正厅。故而这荣里街虽然车马络绎不绝,但也井井有条。
阿茴随母亲等人穿过精美镂空楠木游廊,一路细细打量这公主府。红墙外环,绿柳垂绕,甬道内山石点缀,细细一看竟好似琉璃翡翠!本朝与西域各国贸易频繁,其中使者进贡的彩色琉璃据说在灯下照耀是绚丽多姿。阿茴不由得咂舌,公主府竟用起做铺路石子,可见是深受圣上青睐。
行至正厅,只见外悬着一张天子御赐的“安庆长乐”匾额,四个白玉柱子立着正厅四个方位,整个院落富丽堂皇,整个宅子处处透露出一个信息:我很贵。
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正被众星拱月般拥在厅内,只见她身着缥色桂衣,高髻蛾眉,眉间一点花靥,发髻上珠玉玳瑁簪,龙凤流苏步摇,美白丰腴,一双美目偶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深邃之意,贵气端庄得很。
卫玉和杨氏领着阿茴、谢碧陶与嘉庆长公主见了礼。长公主细细端详阿茴和谢碧陶两人,末了笑言:“两个女儿家长得俏,真是白驹过隙啊!不得不服老了。”
一时间众人忙称赞长公主风姿绰约、秀色空绝。要是平时阿茴定会在心里骂这帮马屁精,但此时她不得不应和众人说法,谁敢相信眼前容貌姝丽的美人已过不惑?
叙话之后阿茴和母亲落座后室西边的食塌,堂上坐着的是男宾,中间则用屏风隔开。阿茴刚来公主府时的新鲜劲已经过去了,跪坐久了,她的屁股和大腿就开始抗议了。但碍于母亲暗含威胁的眼神,阿茴只能咬牙坚持,一双眼睛不断梭巡这宴席上安静吃食的众人。
瞥过男宾中某一处食案时,阿茴停住了眼光,那后边正是那日送杨川谷出后门的淳于明。对哦,算起来,他就是长公主的继子。淳于明行伍出身,很快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头一看,只见一处屏风出偏出一个小脑袋,当下笑着和阿茴颔首。
阿茴赶紧收回目光,突然听见一丫鬟惊慌道歉的声音:“夫人,小的该死!”
原来是一丫鬟斟茶是不小心把酒洒在了案上,那看不大清容貌的夫人柔声道:“无妨,擦干便是。”那丫鬟忙取来干布拭擦,那妇人原就没甚胃口,趁奴仆收拾食案之时悄悄从正厅另一侧退了出去。
阿茴吃的七七八八了,因为有些菜肴离自己比较远,吃饭姿势又讲求姿态优美,阿茴只想快点回府叫林伯给自己加餐。
阿茴望着离自己最远的一只烤鸡,不仅悠悠叹了一口气,回神之时却敏锐感觉到自己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竟有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之意,连忙敛好神色与母亲说自己想去解手。卫玉无法,只得嘱咐潇湘看好阿茴。
她一人出了正厅,问了长公主府的小厮哪里可以供客人游玩消食,得到答案之后便朝着后花园的水榭而去。
但阿茴却没有在这立于栽满桂花林道旁边的水榭看见自己想见的人,这里分明一个人也没有,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经过一片竹林时,隐隐约约听到有一妇人问了什么,有一个男子应声,接着便听见“啪”响亮的一记耳光声,“住口!”。
这耳光声隔得远了阿茴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可见下手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气。阿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这深宫后院水深得很,不如惹事上身,但又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因此也没有立即离去。
阿茴躲在竹林后看着那夫人脚步匆匆地离去,认出她就是刚刚离席的夫人,却迟迟不见另一人现身。阿茴心想佯装经过看看另一位主角是谁也是好的。
多年以后,阿茴应该感谢当时的自己走进了那边竹林,给那一位深陷黑暗失意绝望的人带去了细微晨光。
脚下的竹枝和残败的竹叶在阿茴的踩踏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阿茴怀着忐忑的心情拉起一捧挡在脸前的竹枝,就看到了一脸悲色,如同受伤的幼兽一样颓坐在地上的李彦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