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奇异念头
方禄讪讪不敢接话。
顾镡召漠然转身,由吴宗推动轮椅,似要离开侯府。
方禄登时想起一件事。
明明是顾镡召先来方府寻他……
事还没说,怎么就走了。他匆匆唤道:“殿帅留步,您来此,是否有事需要卑职去办?”
轮椅在地面戛然一停。
顾镡召手抵着额,真是气昏了头。
他垂下眼,从怀中取出一物匣,一本正经地交予方禄:“日前,你与我说的那位玉石工匠手艺精巧。此物有损,烦劳你去寻他,替我修补。”
原来是这件事,方禄已替顾镡召办过几回,熟门熟路。
他接过:“卑职领命。”
末了,看向顾镡召面不改色的脸。世间除他外,恐怕无人知晓,凶名在外,甚至可止小儿夜嚎的顾殿帅居然有这般嗜好。
方禄打算待会便去找那位师傅修补,正好明日前往五里香酒楼时,交还殿帅。
再无事宜,方禄告辞后离去。
吴宗见顾镡召没有吩咐他推轮椅,只沉稳端坐,不禁问道:“大人回殿前司,还是将军府?”
顾镡召迟疑只因想起了方禄的姑太太方娘子今朝行宴,他看了眼侯府中门前的一干华丽车轿,思忖道:“今日蟾姜来此赴宴?”
吴宗:“是。”
顾镡召指腹抵了抵眉尾,谈及崔蟾姜,丹凤眼冷而不厉:“宴已毕,她回了吗?”
吴宗:“属下不知,但表小姐身边有晏拯保护,应是无碍。”
顾镡召颔首。府邸影卫中他最放心的便是晏拯。
“去殿前司治所。”禁军七卫琐事繁杂,分批次报名验籍,他不能不在场监看。
吴宗推着轮椅转身。
侯府中门长梯下,青知窈同妹妹们跟随二叔母,拜别方娘子及侯府一干主人。
侯夫人盛赞青家女眷,四周娇声不绝。
顾镡召由吴宗推着,刚过侧门,要拐道离开时,心中有个莫名的念头微微动了。这念头来的又快又急,更无厘头,他轻蹙眉端,漫不经心地睨了一眼中门处。
怦怦、怦怦。
心如大漠沙场上战士的击鼓,剧烈地跳动着。
手指无意识攥紧扶手边缘,顾镡召罕见了生起一股茫然。除此外,浑身上下闪过冷颤,一波一波的刺骨凉意从尾椎骨攀升到头皮,仿佛在发缝中占据生根。
他好似瞥见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心里突然异常难受。
目光闪躲着收回视线,顾镡召双手握紧扶手,半瞬间,冷汗尽数覆了满面,长眉入鬓的额角处青筋毕露,一股股犹如青蛇不安分地窜动着,隐隐要破开皮肉挣扎逃出。
吴宗发觉不对:“大人!”
顾镡召没有回答,在察觉出不对劲时,他立时闭目,舌抵紧牙关,压制着莫名其妙的情绪。
很痛。
比痛还糟糕的是,难受。
他好像跌进了死胡同,不管走那条路,周围都铺满了他平生最厌恶的东西,意图阻断他的心跳。
浑身如被蚂蚁攀爬啃咬,密密麻麻地占据。
顾镡召倏地睁眼,再往侯府中门看,却没有了那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施压在他身上的情绪来去如风,更显得神秘莫测。
吴宗心急:“大人,您没事吧?”
顾镡召抬手以示无碍,眼中敛下一份疑惑,沉声道:“回殿前司。”
午时初刻,殿前司上空宛如蒙着凛凛的军威。
治所内处处都是兵器,弓弩刀枪,锤斧剑戟,大小不一,规格严谨地安置在固定的位置。禁军正由各首领带头有条不紊地进行训练,所有兵将精神抖擞,气势浩荡。
首批应征禁军七卫中龙威军的官员子弟辅一进来,望着眼前景象,不禁肃容。皆无打趣嬉笑之态,备好名籍,依次队列,进行第一关卡的遴选。
宽敞平坦的草场,足有三个蹴鞠园大。四周皆砌高高的围墙,禁军把守,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
此乃殿前司治所内禁军考校及训练地之一,余下的禁军分别驻扎在各方宫城和嬴京郊外,每处皆有场地练军。
第一批龙威军遴选有二十余人。青殷启站在其中,和旁人一般,皆换下锦缎广袖袍服,着束袖盘领劲装,腰间革带紧束,使身躯挺拔,傲然如松柏。
显然,青殷启并不是里面最挺拔的一位官员子弟。
用家法后,他腰背以及臀部的伤势尤在,站倒是能站好,但若待会考校腿法腰力,怕是力有不逮。
青殷启不禁双目愁容。
二十余人足足站了一个时辰,但除了守在四周的禁军外,没有其他人过来安排。
渐渐的,队伍中有人心生不满,与旁边人嘀咕。
有人微动了下手和脚,舒服许多,便尝到好处,不再直挺挺傻站。
一小时辰罢了,按青殷启从前的体力算,只是小菜一碟。但现在伤势加身,他已经觉得身体僵住了。
旁边人的说话声慢慢大了起来,青殷启直直盯紧前方,没有施眼神望去。
他牢记着多年前,先皇亲临殿前司校阅,顾镡召曾当着满朝文武说过的话:
“一旦走进殿前司,就是为守护国都而存在。嬴京驻扎的禁军,是大梁军队力量的心腹,守住这里,就守好了万千为国征战的儿郎的家。”
青殷启从踏进治所的门开始,这句话一直萦绕在耳畔。
后背的棍痛还能坚持,他咬紧牙关,岿然不动。
又过去了一盏茶时间,小半数的官员子弟受不住了,有人询问守在旁边的禁军究竟什么时辰考校。
禁军庄重严肃,不为所动。除了最开始引他们进来提示了一句话后,就再不开口。
身娇肉贵的公子哥急得口舌生疮,乱骂一通。
就在这时,两列手执银枪的禁军迈着大步,迅速靠近考校场。
“来了来了。”一人小声说。
青殷启长发高束,愈发挺胸抬头。
两列军卫浩浩荡荡地停在他们前方,面容严肃,气魄十足。紧接着,一道熟悉至极的轮椅轱辘声,砸在所有人的耳中。在场原有不忿的人霎时消声,笔直站好。
顾镡召侵略性的眸光看向他们,常年身处军队中的男人,纵然已不良于行,长久以来积聚的威压也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吴宗。”他抬了抬手。
身后下属手拿名册,走至二十余人面前,道:“太常卿徐之安次子徐武,荣郡王世子赵璨,中奉大夫……此七人出列。”
青殷启没认错,他们几人便是刚才不规不矩的。
顾镡召凝眸看过去,俊美眉目带着不羁的野性,七人皆惴惴不安。
还没等想出什么,顾镡召已落下无情的字眼:“龙威军专侍陛下,不容有碍。你等举止不端,言辞不敬,浮躁无知,难堪大任。此考校结束,请回。”
七人瞪大眼睛。
荣郡王世子赵璨不忿道:“顾殿帅,考校明明尚未开始!”
顾镡召移眸看向他,问:“考校时辰?”
赵璨立刻道:“未时初刻。”
顾镡召右手轻抚着左手虎口处,沉眸:“而今几时?”
吴宗道:“回大人,申时。”
已过去整整一个时辰。
顾镡召迎接上赵璨不甘不愿的眼神:“考校早已开始。”
“可殿帅分明没有安排……”赵璨瞪眼,“在场谁又知道?”
顾镡召轻笑了。
素来少有人看见顾镡召笑,才知他笑起来长眉扬起,略薄的嘴唇上勾,丹凤眼贵气而冷冽。
面容沉下时是蓄势待发的孤狼,邪气而有狂暴的野性。一笑,睥睨神情充满着万事尽握在手的矜傲:“从你们进入殿前司,便是考校开始。此事,验籍那日,乃至昨晚,都有官吏一一言明。赵璨,今朝参选人员二十有三,莫非独你七人不知?”
他漫不经心地看过众人,随口点了个名字:“王栩,你可知晓?”
一气概不凡的男子上前抱拳:“回殿帅,自入殿前司,便有禁军大人让我等于此处静待,不妄动,不妄言。军令如山,不敢不从。”
顾镡召轻轻颔首,转眸看向赵璨:“倘若还有疑惑,尽早道出。”
赵璨气不过,但不敢大声顶嘴:“殿帅此前未说考校是以这番形式,且以往、以往禁军聘新从未如此!”
“倘若沙场应敌,可有不变之法?”顾镡召又挑了个名字,道:“青殷启,你说。”
青殷启被念到名,后背骨头都痛的麻了一下,上前道:“回殿帅,兵法变化万千,沙场险象环生,应兼顾利弊,随机应变,不可墨守成规。”
顾镡召若有深意地“嗯”了一声。
半晌,他侧眸,不需再费时间多问,果决道:“将他们带出去。”
“是!”一列禁军快步走来。
顾镡召没有再给任何的眼神,看向留下的十余人:“考校继续,其一体魄,其二弓弩,其三应战之策。”
话落,一列军卫走来,领着他们过去。
每场考校皆有设有统领,顾镡召没一个个盯着,让吴宗推轮椅,不疾不徐地在校练场巡视。
考校齐齐整整地进行中。
青知窈随同妹妹们和二叔母回青府后,便去给母亲请安。
穆氏以往大半日都是在床上,而今好了许多。青知窈撩开帐幔进去,便见她梳妆完好,端坐在纱窗前,望着窗外树木发呆。
青知窈同穆氏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就离开了。
走之前,在外庭唤仆人摘了几条柳枝,插在母亲案前的白玉瓶中。
从前不曾在房中侍弄花草,穆氏的内屋始终昏沉,有些无精打采。现下安放几盆栽后,空气活泛了许多。
她暗暗思忖,可在撄宁院里划一片花圃地,寻些花草来种。或养出几簇花,每日请母亲和妹妹们来院中小坐,怡情自乐。
想到便做,青知窈让俪兰去问府中花奴,看何处售卖珍奇的花草。
俪兰办事利落,回道:“奴婢从花奴那儿打听到,嬴京独有两家铺面较大的花馆,分别是天下第一香和玉玲珑。实则他们也是从京郊村庄的花农所购,另一部分,则从南边水运来,再有的话,便是去附近山上采摘。至于府中的花,是自家庄子里养的。”
她说完,好奇道:“小姐想种什么花?那花奴知道可多呢。”
青知窈托腮望向院子里宽敞的地面,撄宁院占地广泛,前院墙角一直到圆石桌这块,偌大的空地都可以修为花圃。
她弯了弯眼睛,凤眼形成月牙儿:“想要嬴京里少见的花种。”
俪兰无奈:“嬴京都少见的话,可没有了,小姐莫非想去山上找野花野草。”
琼儿从卧房整理了东西出来,一听这话便道:“我瞧小姐是眼馋殿前司的香客徘徊花了。”
青知窈被戳穿也不恼,悠然地笑:“知我者琼儿也。”
俪兰瞠目结舌:“殿前司?”遗憾地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小姐,奴婢陪您去嬴京郊外的庄子看看?”
青知窈迟疑着点了点头:“也可。”
她托腮沉吟,忽然眸光盈亮:“我听棠儿说,四哥哥喜好游山玩景,他许是知晓不少花卉。俪兰,咱们去四哥哥的院子。”
起身时秀眉淡蹙,担忧地咕哝一句,“不知他伤势好些没……”
思及时,步伐不由加快。
行至院中却被小厮告知,兄长在午睡,不便进去打扰。
此刻已申时末了,竟还在睡。
青知窈轻咬下唇,问小厮:“蓼风,哥哥几时歇下的?”
蓼风眼睛转了一下:“公子一炷香前才歇息,大小姐放心,小的一直守在院儿里。”
她轻轻颔首,又道:“哥哥腰背的伤好些了吗,疤痕可祛了?”
蓼风想也不想就说:“回大小姐,公子好许多了,只是沐浴时不慎沾到水,会疼,其余时候已无大碍。”
这么说,青知窈略微松了心,遥遥往院中看了一眼。
她本是随意一瞥,不想蓼风如临大敌,整个人抖了一下,上前作势要拦她。
等发现青知窈没有进内的意图,才讪讪沉下肩,尴尬地挠头笑了。
青知窈狐疑地一抬眉,想到什么,忽然心如明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