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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殿帅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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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嵇文玉成了宴会的笑谈。

    众人碍着她身份没敢乱说,但宴后会传出什么话,谁也无法预料了。

    青知窈更不在意,和妹妹们一起,去了女眷待客处。

    不多时,宴席开始,设在府内最宽敞的一个庭院。

    男女不同坐,相隔着一道九曲十八弯的庭中小河,互相无法看清楚面貌。

    说是宴席,实则宴会中并不怎么吃食,大都互相说话聊趣。

    女眷多谈及内宅事,或显露才艺,斗琴棋书画,吟诗作赋;男子则饮酒行令,或投壶射箭,异彩纷呈。堪成雅事。

    青知窈和三位妹妹的位置紧邻着主位。

    邓蒙郡如这般的宴会并不多,她满打满算也只去过四回。

    来时以为会有拘谨,实则端坐在席上后,听四周载欢载笑,观各处投来的好奇目光,只觉得很是趣味,倒也没什么拘束,随遇而安。

    桌上羹菜香气萦绕,另有三只孔雀绿荷叶托酒盏,盛着琥珀般颜色的酒液。

    酒的幽香好似幻化成一只无形的手,顺着庭中袅袅微风,一点一点地挠进了她心肝脾肺中,招惹她红唇浅尝。

    青雁棠已不知随哪位玩伴去玩了,青雁芙执着一盏清酒,起身同相熟的贵女谈话,独有青雁竹还坐在她旁边,神色疏离沉静。不过雁竹容貌清冷,这样神态并不显矫揉,反而自成一股不容亵渎的清正。

    青知窈看向青雁竹,后者像在发呆,没有察觉她的注视。

    于是青知窈也不打扰她的思绪,拿起案中的一只小酒杯,用银勺舀了琥珀色的酒,盛了满满一杯。

    银勺在酒液中轻晃,牵出圈圈细小的波纹,酒味愈发散了,是醇香清幽还带着些许香甜的气息。阖上眼一观,宛如穿过假山石林,走向了一处重重绿竹遮蔽处,而当她再往尽头去,想象中的世外桃源种满了一棵棵甜果树。

    突然起了兴,青知窈轻抿小口,懒猫儿似的餍足地眯起眼睛。

    别致的味道,清冽不失香甜。

    像是酿造的果酒。

    也对,庭中多数都是女子,不大会准备烈性的酒。

    她这么一想,便放心了,两手轻轻托着酒杯,小口小口品尝。

    喝着喝着便上了头,很快,一杯酒全部进了肚。

    酒杯空空,怎么摇晃都没有水声,青知窈不高兴地咕哝了声,潋滟眸光在案几寻找。瞧见银勺后,她欢喜地握住,继续在莲叶托盏中舀。

    专注于酒的她,殊不知一番动作早被人看尽了。

    庭中女眷分座两列,中间以一大理石圆缸相隔,缸中养着朵朵睡莲,娇艳颜色锦上添花。

    青知窈席位的正对面,明艳美人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望来,不知道已维持了这姿势多久。

    香酒入腹,莹白玉面生了一片鹅冠红的胭脂,细细薄薄的映上面颊。

    青知窈全然不知自己已被酒气作弄得宛如羞红,一双如画凤眼专注端详着杯中清液。忽然,两声妩媚娇笑“扑哧”,打断了她全神贯注凝视酒盏的动作。

    循着笑声,她轻垂下的脖颈抬了起来,红着脸望向对面。

    明艳娇媚的女子冲她一举杯,扬了扬纤细高挑的长眉,展颜一笑。

    青知窈有种被窥探心思的错觉,润泽的红唇跟着弯了下。

    醉意熏脑,她端住酒杯要和对面女子一敬,却忘了此刻正是醉酒之态,手抬起的动作明显无力,酒杯啪嗒一声落在案几的绸布上,人更是向着身旁一歪。

    “小姐。”随侍身后的俪兰才见青知窈喝醉了。

    从发呆里醒了神的青雁竹,哭笑不得,忙扶住她:“大姐姐,别喝了。”

    青知窈潋滟明眸含着水意,无辜极了:“阿竹?”

    “是我。”青雁竹沏了杯茶喂她口中,见她清醒了几分,“还好吗?”

    青知窈按了按额角的位置:“没事的。”

    她坐直身体,盈盈看向对面,美艳的女子已不在。

    仿佛刚才的只是错觉,不禁凝眸。

    青雁竹吩咐俪兰照顾好长姐,刚说完,豫章侯府的小姐翩然而至:“阿竹。”

    看到来人,青雁竹疏淡的神色一时明亮。

    “我还未见过你长姐呢。”侯府小姐悄悄在青雁竹耳旁说。她俩是手帕交,已有几日未见,想念的紧。

    青雁竹牵着她,引至青知窈面前:“大姐姐,这是豫章侯府二小姐,方含莲。”

    青知窈第一次见妹妹们的手帕交,笑着站起来,和对面小姐同时见了礼:“方小姐。”音调微醺,仍有分醉气萦回。

    方含莲目光清正无邪:“青姐姐万福。”

    话落,眼瞅着她白皙面颊的红晕,眸光还似迷蒙,目光转至案几,见那托盏空空,惊讶道:“青姐姐喝这酒前可是吃了梅子?”

    青知窈不解,点了头道:“来时轿中吃了一颗。”

    方含莲:“难怪了,这酒原是清酒,不醉人的,只是不能和梅子同食,否则便与烈酒不二。”

    青知窈闻言,方才明了。

    她呆了下,转眸向不远处正与好友相谈甚欢的青雁芙。

    轿中青雁芙也吃了甜果。

    不知醉了没有。但观其并无醉态,她多看了两眼,才见那边喝的并不是这托盏中的酒液。

    当下放了心,同方小姐致谢。后让俪兰去知会青雁芙一声。

    方含莲很是热情,想了想道:“绕过前面的假山,回廊内有一凉亭,视线开阔,余有微风,我带青姐姐去那儿醒醒酒如何?再让小厨房煮一碗醒酒汤来。”

    青知窈脸红红,此刻已无长姐的模样,得轻靠在青雁竹身上才能站稳妥。虽是麻烦了方含莲,但她这般醉着也不是道理,便应道:“有劳方小姐。”

    “我与阿竹情同姐妹,青姐姐便也是我的姐姐,何谈客气。”

    俪兰便将青知窈扶好,同方含莲去了那处。

    半晌,方含莲返回宴桌:“阿竹放心,这儿人多,青姐姐醉着终归不好,待会醒酒汤一喝便没事了。”

    末了与她说说笑笑:“这次宴会是姑太太做主,之后或许要赛诗作画,你今日可不能藏拙。咱们嬴京的第一才女哦。”

    方含莲的姑太太便是青家女师方娘子了。

    “莲儿,我……”青雁竹眼眸闪了闪。

    方含莲忙堵住她话头:“黄扶月也来了呢,她定要楚楚可怜地和你一论长短的。”话到此处见青雁竹眉心微怔,急急道,“我大哥就在对面。”

    青雁竹猝然看去,又慌张垂下眼,素日以来的清冷感和云淡风轻早在张皇中一扫而光。

    ※

    凉亭居高,清风徐来。

    侯府丫鬟送来解酒的羹汤,青知窈饮后,七八醉意消去。

    俪兰懊恼请罪:“都是奴婢不好,没注意小姐吃了酒,宴会女客众多,若被有心人瞧见,小姐可怎么办。”

    喝酒不算大事,但醉酒就糟糕了,若再因酒醉做了些唐突的事,来来往往的小姐夫人看着,岂不是坏了名声。

    俪兰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青知窈独坐亭内,见俪兰这般,笑着拉住她的手晃了晃,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瞧她,打趣道:“俪兰,好姑娘,这事儿与你有什么干系,与酒更无关了,只因我先前吃了梅子,才醉成这样。”

    “小姐醉得头还疼么?”俪兰关切道。

    青知窈托着腮,将目光放到廊下:“已好多了……小亭甚好,位置虽高,可左右有环绕遮挡,能见廊下小路,但那边却无法看到这儿。”

    “是啊小姐。”俪兰操心,“您再坐坐,待彻底好了再回宴上,此刻宴席众人还散着玩儿,暂无要事。”

    青知窈点点头,醒酒间,百无聊赖地看廊下。

    这一眼,却叫她再次瞧见了嵇文玉。

    适才宴上嵇文玉并不在,她还以为是回府了。

    单是嵇文玉不足以动摇青知窈的平心静气,可她偏偏听见了一个过分熟悉的名字。

    “青雁芙,你说你啊,本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女,如今呢,这身份不尴不尬,是不是该给那位大小姐腾位置了?”

    青知窈双目微微一沉。青雁芙原在和她闺友说话,何故来了这里,还和嵇文玉一道。

    正想,廊下话声又起。

    “青雁芙,你以为不说就完事了?”嵇文玉嗤道。

    青雁芙一向不屑于争吵,挺胸抬头,端庄文雅,不欲与她说话。

    只转过身去,目光在四周暗暗寻找。

    嵇文玉气恼:“又这样!摆出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给谁看,别忘了,你不过是信国公府远房旁支,也配在我面前摆脸色?”

    这话属实奇怪,不说话便是摆脸色么。青雁芙淡笑,终回了她一句:“嵇小姐自甘卑微,倒嫌我高高在上。”

    没看见到要找的人,她转身欲走。

    嵇文玉气急败坏,蓦地跳过去,双手拦在前方,挡住去路。

    俪兰也瞧见了这幕,紧张道:“小姐,是二小姐被人为难了。”

    青知窈早已起身,手搁在小亭阑干往下望,神色不虞:“你且候在此处,我去看看。”

    廊下两人仍在争执。

    青雁芙面不改色:“嵇小姐要做什么?”

    “呵。”嵇文玉最恨青家女,各个都像蒙着一层假面,“做什么,不过是撕开这张故作矜傲的皮罢了。”

    四周无人,正是良机,嵇文玉冷笑,一步步靠近青雁芙,意图动手。

    青雁芙躲避不得。

    恰在这时,后方娇声“啊呀”,惹得青雁芙猝然望去。

    嵇文玉的手霎时扑了个空。

    青雁芙转身时便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看,竟真是青知窈。

    后者穿着蜀锦制成的偏襟广袖薄袄,下缀撒花长裙,身段尽是灵秀风致。眉心轻拢,眼尾微泛着红,双眸迷蒙地倚在廊下老树旁,似站不稳。

    青雁芙被她的模样吓到了,全然没有注意青知窈鬓间的百枝惊雀颤珠银步摇依旧稳妥地簪好,垂珠连摇曳的动作都不慌不忙,身架明显端着,哪有站立不稳的意思。

    青知窈轻咬嘴角,语气稍低:“芙妹妹,吃醉磕着树了,疼。”

    软语无辜,眉端含蹙。

    青雁芙顿时起了怜惜之心,快步走近。

    双手扶好她,力道都不敢使重。

    青知窈双眼盛着水光,迷迷蒙蒙地说:“多喝了点酒,没看清路。”

    “怎么不见俪兰?”青雁芙环顾四周。

    青知窈垂眉耷眼,好似没有听见,身体轻轻靠着青雁芙。

    两人互相说话,俨然视嵇文玉如无物。

    “你、你你你们!你们在我面前做什么姐妹情深的戏?”嵇文玉瞪大眼睛。

    她快气死了,踩步上前,语气咄咄逼人:“青大小姐,你不知道这位是占了你位置的青雁芙?整整十六年,你在边城受苦,她可是凭借国公府的教导,一步步攀升成了嬴京首屈一指的闺秀,你就不恨?”

    青雁芙神色微怔。

    竟有些偏执地想听长姐对这话的答复。

    青知窈目泛流光,仿佛醉意乱了神志,眨眨眼睛:“你,是谁呀?”

    “我!”嵇文玉咬牙,“本小姐真是疯了,和你这醉鬼说话。”

    青雁芙淡笑,低声同青知窈道:“不必和她多费唇舌,我们走吧。”

    嵇文玉气得跺脚,还想再说,青知窈却好似懂了,乖乖地朝身旁人点了个头,挽住她的手。

    青雁芙一愣,垂眼看着腕间被依托的手。

    白皙皓腕轻轻攀着她臂弯,是柔软又乖顺的模样。

    奇怪的,青雁芙一瞬生出自己才是长姐的错觉。

    她无奈地笑了笑,带着青知窈转身。

    快至宴中,思及长姐还醉着,侧目想叫她。一转头,却见青知窈美眸明澈,盈盈一副清醒之态。

    青雁芙方知刚才的醉,不过是作假,想替她解围。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她闪了闪眸。

    婢女宝珠匆匆赶到,见主子安然无恙才放心,嘟囔道:“小姐刚才说担心大小姐,要去寻,怎么不带上奴婢一起。”

    青知窈凤眸瞳仁微缩,看向二妹。

    后者耳尖立刻红透,矜持地侧过身:“诗书赛要开始了,恰好没见到长姐,怕延误了时辰。”

    口是心非。青知窈以手抵额,掩去唇边藏不尽的笑意。

    ※

    青知窈重新落座后,嵇文玉也回到了宴席。

    众人默契地没有谈及她下跪之事,毕竟现在,方娘子和一众夫人正在想以什么做题,赛书画合宜。

    席案上羹汤撤下,众女静待方娘子开题。

    嵇文玉先前落了面子,此刻只想好好露脸,起身俏丽地拜道:“方娘子,小女想到一题,正合嬴京盛行之事。”

    “哦,你且说来。”

    嵇文玉:“乌藏国的明镜公子擅画,作神女图享誉各国,而今咱们大梁也有许多画师效仿,堪称雅事。不如今朝便以神女为名,作诗或画?”

    方娘子与其他夫人议后,不禁抚掌:“甚好。”

    便有婢女鱼贯而出,将宣纸分别放在众女的案几前。

    很快,庭中安静了一下。

    青知窈抬眼一见,除少许还在思索的,其余皆已提笔。

    并不是正经的赛事,也没必要非拘着在席位。

    细碎的说话和笑声自四周传来,也有女眷莲步款款,走到好友旁围观书画作品,一时惊叹一时鼓掌。

    方娘子与众夫人从首位下来,面带慈祥的笑容,边走边看。

    乌藏国的神女图。

    青知窈心绪被牵动,情不自禁想起了那日惊鸿一瞥的丹青画卷。

    尤其一双桃花眼,含情般似醉非醉,自成风流,煞有情致。

    晏山神女。

    既是古籍上的图册,她仿作一幅无伤大雅。

    青知窈轻阖着眼,回忆那画中所见,头脑霎时十分的清明。

    睁眼时便果断执笔,脑中构想,勾勒出姣好的线条,浓墨重彩,一挥而就。

    一炷香的时间,抱箜篌独坐林中的“晏山神女”已跃然纸上。

    桃花艳眸,栩栩如生。

    青知窈已将神女面容牢牢地记在心中,至于怀抱箜篌,坐在林子里的场景则是由她杜撰。

    画尚未完全,她已满意地弯起眼睛,轻轻一笑,凤眼成了月牙儿。

    她提笔继续。

    突然,执紫毫笔的手腕被人猛地握住。

    笔尖颤颤巍巍落下一滴墨,恰好渗进神女的眼睛,使那双眼睛更黑,更亮,更惹人倾慕。

    青知窈愕然扭头,一面容秀雅的女子紧紧蹙眉,压低声音,快速地说:“快折了画,别被其他人瞧见。”

    她说得急,青知窈没听清,以眼神示意不解。

    女子目光地飞快在画和青知窈脸上闪过,见她面色并无异常,心知这位刚来嬴京的青家大小姐不知内情,叠声道:“你是青家姐姐吧,你可知画中女子是谁,你怎能画她……”

    青知窈不明就里,搁下笔欲问。

    女子脱口而出:“——她是殿帅大人的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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