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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牵挂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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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雁竹听出了男子的声音,正是近日事忙的四哥。

    说来她和青雁棠也许久没见到青殷启,四位兄长中,大哥常年外县公干,二哥三哥在青氏学府就读,每月末才能回一次,唯有四哥常留府中。但不知他最近忙着做什么,时而碰见便鬼鬼祟祟,很是奇怪。

    做妹妹的不宜干涉兄长,她们便不曾询问。

    而今竟……像被打了。

    想到这处,三人面面相觑,听着那边正堂的动静愈发大,急忙过去。

    行至迁善堂外,还未绕过影壁,青谓辅盛怒的斥声有如军令,蒙在青府上空:“继续打!”

    在场持着棍棒的护卫无敢不从。

    最初那玩世不恭的喊叫声渐渐低了下去,护卫毫不犹豫地奉令,一下一下后,只听得见男子压抑的闷哼。

    青谓辅恨其不争地问:“启儿,你可有悔改?”

    青殷启趴在长凳上,额头噙满汗水,尽量忽视臀背被击打的痛感,咬紧牙关,声音虚弱:“父亲,我没做错。”

    十九岁,尚未及冠的少年长发高高地束起,就算身虚无力的趴着,脊梁也直挺挺,没有弯下去。

    鸦青色的衣袍渗出一丝丝血迹,青殷启五指死死抠住长凳边缘,闷哼声渐低。

    “胡闹!给我打——”青谓辅猛地拍案,“我早提醒过,不准应招殿前司禁军,你阳奉阴违,竟敢背着父亲私自去,看来是叫老夫人宠得无法无天!”

    狠狠地一拍桌,震得堂内人皆心弦紧绷。

    青殷启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反驳:“龙威军组织精良,随侍陛下,顾殿帅更是军中统领,天子心腹,威武不凡,多少武将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存在,我想追随他,为何不准去?”

    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得青谓辅怒目。

    “放肆!”

    青殷启语气有些委屈:“父亲历来便激励族内兄弟修文习武,求浩瀚前程,为何到了儿子,便这也不准那也不行?去岁,族兄羽三哥从武将官职,父亲那时还亲自褒奖了他……”

    说到这里,青殷启皱起长眉,回头执拗地紧盯父亲。

    一双眼睛满是不解,青谓辅走近他,掷地有声:“武官是武官,你若有意,尽管去,但殿前司禁军,绝不可。”

    “父亲!”青殷启大喊。

    青谓辅威严嗓音不容违抗:“你只道天子近臣,殊不知伴君如伴虎。”

    话落,看着独子一腔热血精神,他负手,眼神闪烁了下,未被任何人察觉,紧接着低声道来:“再者,那顾镡召自被先皇任都指挥使后,便满身邪气,喜怒无常。如今立下从龙之功,圣上愈发倚重他,纵得不知天高地厚,狠辣不羁,你绝不可与此人牵扯。”

    青殷启睁大眼睛:“父亲您分明是任意揣测,殿帅他——”

    愈说,青谓辅愈是反对,抬手止住他的话:“还不悔改,便打得你无法去考校。”

    他恨铁不成钢,下令:“继续!”

    “父亲——唔!”棍棒上身,青殷启痛得一声喊叫,很快被刻意压住。

    他死死咬紧牙关,不管护卫如何用家法,只拼命忍住叫喊,不发一声。

    仿佛用这样的方式和父亲反抗。

    青谓辅闭上眼睛,长叹。

    迁善堂充斥着棍棒的击打声。

    力道下得狠,毫不讲究父子的情面。刚绕过影壁,匆匆跑来的青知窈还没看清堂中景象,满眼皆是兄长衣衫上的猩红血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痛——

    骨头被巨斧凿裂一般。

    浑身没有哪处不难受。

    青殷启头脑昏昏,攥紧长凳边缘的手指慢慢没劲儿了,低沉地闷哼了声,突然,双手无力垂下。

    随着动作,藏在袍袖里的两枝花飘飘荡荡,跌落在长凳下的地面。

    青殷启额头的汗滴进了眼眶,只能勉强眯着眼,视线往下停留在花朵上。但已经看得不太清楚了,昏沉的头脑使他眼睛睁不开,视线变得迷迷蒙蒙,眼中一时出现白圈,光圈又散开,想要尽力看清秾艳漂亮的花儿。

    他想起自己迫不及待从殿前司治所跑回来,想见妹妹,却被父亲逮到。

    现在连花也……

    青殷启一阵懊恼,恍恍惚惚,神思迷离间,一道清亮的声音落在他耳中,急切,紧张。

    “请父亲饶了哥哥!”

    嗯?

    没听过的声音。

    青殷启勉力睁眼,灰蒙蒙的视线里勾勒出窈窕身姿。

    女子攥着裙摆,奔至他受罚的长凳前,想也不想倏地双膝跪下,伏拜在地,隐忍的哭腔:“女儿不知哥哥犯了何事,但眼下已受罚至此,还请父亲谅解,先请府医给哥哥医治。”

    时而细碎的哽咽,抽噎得他心口溢起暖暖的热流。

    这是……青知窈吗?

    他血脉相连的妹妹。

    青殷启满脸突然臊红,无法平息。

    ——他、他特地寻了殿前司内墙开得最美艳的花枝,登册后忙不迭策马回府,一早还让婢女束了个飒爽整齐的发髻,换了时兴的杭绸直缀,还是他自觉甚妙、看着足够稳重的鸦青色,想给妹妹瞧见最不一般、风度翩翩的兄长,不想……初见竟是被父亲压在长凳上无情受罚。

    打得浑身血迹,此刻爬也爬不起来了。

    什么威风消失无踪,尽剩下狼狈的窘态。

    “父亲,女儿求您。”

    她还在为自己求情……

    青殷启拖着一颗难堪又懊悔的心,虚弱地支吾了两声。

    豆大汗珠滚落面颊。

    他受不得这种刺激,两眼猛地一闭,直接晕了。

    ※

    府医开药后,青殷启房中的仆从立刻捧着清水棉布,来来回回,给他擦拭药膏。

    青知窈站在卧房外间等候,手攥着锦帕,美眸不安。

    良久,内间婢女惊喜地唤道:“公子醒了。”

    青知窈绕过十二扇围屏,蹙眉走进。

    床檐纱帐用银钩系住,青殷启已经褪下沾满血迹的直缀,换了套干净的白色中衣,双手无力地搁在软枕上,人也趴着。

    脸颊清瘦,全无半分的血色,嘴唇发白,嘴角还有皲裂,打眼一看便虚弱得恍惚重病之人,哪还有刚从殿前司回府时的意气风发。

    青知窈靠近床边,走路声惊动了闭眸不愿“面对现实”的青殷启。

    他难为情地侧过头,稍稍一动,后腰的位置便生疼:“嘶——”

    “哥哥别动。”青知窈心揪了起来。

    低声蓄着担忧,青殷启狼狈地笑笑,抬眸,一眼看清楚了这位从未见过的亲生妹妹。

    后者眼角发红,秀致的远山眉轻压,睫羽垂着盈盈的泪花,忍住哭泣,还顾着给他福身行礼:“哥哥……阿窈,阿窈见过哥哥。”

    不知是否有生来的血缘牵绊,看见她心便暖融融的舒服。

    “妹妹快起。”青殷启下意识拉她,不料扯着伤口,痛得直叫额头密密麻麻的汗都发热,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知窈忙将他扶好。

    在青殷启看来,兄妹初见的场景实在难堪,兄长的风范被打压得毫无是处。

    青知窈却不然,不说哥哥丰神俊朗的容貌与气度,便是刚刚在父亲的盛威下,仍然不卑不亢,虽与父亲争论反驳,但言语并未有不敬。尽管被传家法,却也保持本心,与父论证,意志极其的坚韧。从未有过兄长的青知窈,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骄傲。

    “对了——我的花呢!”青殷启一拍脑门,扯嗓子冲外面喊小厮,“蓼风!”

    随侍小厮笑着跑来:“公子,小的给您收着的。”

    两枝漂亮罕见的花放在了青殷启捧着的掌心。

    他赞赏地冲蓼风扬眉,随后小心翼翼捧着花,献宝似的递给青知窈:“妹妹快看,花儿漂亮么,听说是长在西南的,你见过没?”

    这花……

    青知窈一愣,还以为看花了眼。

    昨日才和琼儿说起邓蒙郡的山花,浅紫交红和黄白的一片,花瓣昳丽,花蕊小巧,在邓蒙郡的山间仿佛神仙游玩误落下的花种。

    瞧妹妹发愣,青殷启以为她惊喜,眉眼舒展,笑道:“三叔母说,邓蒙郡虽偏,但妹妹过得快活自在,无拘无束。这是我送妹妹的花,生于西南的,希望妹妹身在嬴京,也能和邓蒙郡一样,像山花像雀鸟,想做什么便做。青家永远是你的后盾,哥哥会陪伴你,爱护你,做你烦恼时的解忧草、不!错了——”

    “我愿妹妹长长久久,无忧无虑。”将花朵放在青知窈手心,脸色苍白中映着开怀的笑,眸光仿佛穿过悠远的岁月,“阿窈,哥哥一直牵挂着你。”

    青知窈遗失时,他三岁。

    牵过妹妹的小手,也避着爹娘偷偷捏过白嫩的脸蛋。

    此后的时光,妹妹不见了,母亲生了重病,父亲在朝廷尽忠,在祖母面前尽孝,却只敢背着家人悄悄伤怀,偶尔亦会垂泪。

    父亲永远是顶梁柱一般的伟岸,只有他见过那张严肃面容下的不安。

    好在如今寻回了妹妹,一切都会好转的。

    纤纤手指带着暖玉的温热,轻柔地触碰他眼下。

    青殷启一怔。

    原来不知何时,他眼眶已经被泪占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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