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各执一词
此前张令言表现出来的，一直是一副严肃冷峻，老成持重的模样。
即使是说到儿子的问题，或是被家仆冒犯，情绪也没有表现得太过于激烈。
但方衡仅是说了一句，想和张二郎单独聊聊，张令言就勃然变色。
方衡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张令言并不答话，但依然不容置喙：“无需多言，我绝不答应。”
张令言一步不退，张二郎又跟疯魔了一般。
方衡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只得道：“罢了，既如此我也不多问了，但要解决贵府的事情，我还需多观察几日。”
张令言的脸孔瞬间松弛下来，徐徐道：“这是自然，华先生不如就住在府上，如此我也能安心些。”
方衡笑道：“如此甚好。”
眼看时至正午，方衡谢绝了张令言的宴请，独自去了江都县的一家酒楼用了午餐，点了两份糯米糖糕。
吃完后他也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大街上晃了几圈，东扯扯西问问，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听着各种事情。
之后才慢悠悠回了县丞府，下午时候，又在府里各处转了转。
至此，方衡大概弄清楚了县丞府的状况。
县丞府不大，府里的人也不多。
除了县丞张令言、二郎张呈、老太公张福裕外，便只有看门小厮张朴、丫鬟荷柳两个下人。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令言倒还真是作风质朴，与扬州那些达官贵人，动辄数十上百家仆的做派截然不同。
到了晚间，县丞府上更是少用灯烛，就连晚饭也格外简单。
只一碗稀饭，一碟酱菜送到方衡房间。
据送饭的丫鬟荷柳说，这酱菜还是她下午偷偷用体己钱，专程给华先生买的。
便是郎主和老太公他们，也都只有一碗稀粥。
说完荷柳又给了方衡一个“你懂的”眼神，接着便扭着纤细的腰肢离开了，一身媚态尽显。
方衡看着这寡淡无味的晚饭，一筷子也没动，转而从怀里掏出一块中午打包的芝麻糖饼仔仔细细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方衡单手撑着头，靠在桌子上闭目养神，待到子时将至时，才忽然睁开眼。
他摊开手掌，掌中一粒芝麻大小的虫子扑动翅膀飞了起来。
这是相见君的佐虫。
花朝节那日，皇甫谦华曾给了方衡一对相见君，而方衡也靠着它们，成功找到了被厌胜师劫持的李悠然。
之后，方衡就一直将这对异虫带在身上。
眼看相见君的佐虫从窗户缝隙飞出房间，方衡立刻走出客房，施展开无形身身法，追着佐虫而去。
佐虫飞出院落，飞上屋顶，越过重重屋檐，越过间间屋舍，最终落入了一条狭窄的小巷，钻进了一个人衣领里。
方衡从屋檐上跃下，在那人身后站定，笑道：“张二郎，现在能跟我讲讲你的故事了吗？”
那人转过身来，赫然便是张府的二郎张呈。
上午时，在关着张呈的那间房间里，张令言拒绝方衡和张呈单独沟通时，正架着张呈以防他伤人的方衡，忽然觉得手臂被一阵按动。
他目光下移，看到张呈的手指正在自己手臂上缓慢地写着什么。
方衡仔细感应，那是两个字——救我。
心中一动，方衡悄悄将相见君的君虫，放进了张呈的衣领里，又对着张呈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下午时，方衡看似在院中闲逛，实则却找到机会将门锁斩断。
只是他使的是使望舒的剑术，无双快剑斩过，剑痕细密，那门锁远看起来，就跟完好无损一样，实际上早已是个样子货挂在门上。
张呈倒也聪明，没有立刻冲出来，而是趁着夜深人静才悄悄逃离。
此时再见到方衡，张呈二话不说，直直对着方衡跪了下来，趴在地上痛哭道：“先生，先生救我！”
方衡见他虽然还是一脸恐惧，却不像白天时那般疯魔，便道：“你尽管说来。”
张呈道：“好叫先生知道，并不是我中了邪，而是那张府上下，皆是鬼怪，他们都要吃我啊！”
方衡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张呈战战兢兢道：“是我娘托梦给我的，她让我……让我快跑！”
方衡皱了皱眉：“梦中之言，岂可当真？”
张呈却道：“先生，您先听我说完。”
见方衡点头首肯，张呈才继续说道：“大约是半个月前，那日我喝多了酒，回到府上时已是深夜，我走进房间倒头就睡，可不知睡了多久，却忽然被一阵寒意惊醒。”
“我不大记得当时是什么时辰，只觉得屋子里冷得吓人，而当我睁开眼时，立刻就被吓得酒醒了大半。”
“我阿娘，已经走了十多年的阿娘，她……她就站在我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方衡能想象到，一觉醒来发现个死人站在床边，直勾勾看着自己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想必这位张二郎，当时三魂已被吓走了两魂。
张呈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继续道：“我当时虽然害怕，但还有几分醉意，仗着酒劲儿就问，阿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谁知我这一问，阿娘却幽幽开口了，她说——”
“二郎，你快死了。这张府早就没一个活人，你父亲，你爷爷，他们都是鬼，他们都等着吃你的肉呢。”
张呈面皮抽动，似乎想到当时的场景依然心有余悸。
“我自然是不信的，可阿娘却告诉我，府里的人给我吃的，看似是鱼肉，实则却是被施了障眼法的黑土。”
“阿娘还说，我若不信，自去吃上一口黑土便知。”
“说完这些后，阿娘就消失了，而我也惊醒过来，这才发现，原来竟是一场梦”
方衡：“你去吃了？”
“我去吃了。”
张呈缓慢而沉重地点头：“府里花圃里的那些黑土、石块，吃在我嘴里居然都是鱼脍、烩肉、糕饼的味道！”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一直以来吃的，都是泥土和石头，而我阿爷他们……他们真是鬼！”
“因为只有死人，才是吃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