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南梦
第十九章南梦
厢间里,多孔铜制莲花香插中插着的香柱已经燃至了一半,淡淡香雾弥散在每一处角落,将浮梦整个包围起来。
也不知怎的,她只觉得这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极轻,像是在梦里一般,低头瞟了眼桌上已空的酒壶,便不由自主咧出一声嗤笑。
她竟喝了一整壶酒。
琵琶音婉转缠绵,像是化作了一根根极细的丝线,透过浓浓的香雾将她缠绕,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好像周遭都变得模糊起来。
如珍珠落玉盘的曲音挑拨着她的一根根心弦,未到片刻功夫,曲终收拨,只听最后一声弦裂,曲音戛然而止。
不只是酒劲上了来,还是这屋里的热气太浓,明明是暮秋,浮梦却莫名生出一团燥热来,只感觉身体起着热火,如在滚烫的烧酒里泡过一番。
白衣变成了束缚身体的硬甲,让人忍不住想要撕开,便兀自开始扒自己衣裳的襟口。
小官儿将手中的琵琶置于矮案上,见眼前男子已经开始有了燥热之意,暗自瞥了眼香插上已快燃尽的香,红唇微微一笑。
倒还是他机灵,想到了这个法子。
身着白衫的男子此时双颊沾满酒意,醉得不成样子,又因为心中的欲念得不到纾解,便化作燥热蔓延在身体每一寸。
待他走近一看,才发觉男子细白的长颈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白皙如朔月雪的脸上晕染开绯红,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倒真不像个男子。
那官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却是渐渐生起一点妒意。
这样的男子如若家世不好、沦落到和他们一般的话,必是这南梦馆经久不衰的头牌。
便伸出手,轻声道:“公子,我来帮你宽衣。”
那句话脱口而出时,霍青便觉着不成体统,奈何为时已晚,对面断袖的眼神已经斜着看向了他。
因而虽他不愿在此再与颜玉多说什么,也还是为着自己的名誉解释了一通。
“我只是有感而发,并非你想得那般龌龊。”霍青说得着急,生怕被误会自己有断袖之癖似的。
倒是颜玉并不是很在意,只淡然到:“我当然知道霍青兄不会是我这种人的,毕竟你家就你一根独苗。”
许是他这话说的认真,霍青倒也相信了,便没做过多逗留,直接转身走到合窗前,从窗户口走了,连正门都不踏。
果然是个正人君子。
颜玉一笑,喝进杯中最后一口茶,起身挥扇离去。
还得去看看这女伴男装的女皇子在这南梦馆是在享受什么齐人之福。
刚一走到门口,里面传来男子的尖细叫声。
像是这种象姑馆的官儿都是事先经受调|教的,声音不似寻常的男子那般粗糙浑厚,反倒似女子般柔细。这么一叫,让不清楚的人听了多半只会当成是被弄疼了。
颜玉却是霎时一警,推门而入,再转身锁上,便朝着里面走去。
朱色的幔帐遮掩着满室的迷香,倏忽颜玉就意识到不对劲。
再往里走,便看见一官儿脸色惨白地立于榻前,本是一副细长的丹凤眼此刻近乎睁成了杏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榻上女子的胸口。
半晌,甚是惊恐未定地悠悠吐出几个字:“竟是个……女子。”
榻上女子束发的玉冠已被取下,毵毵如枝的墨发垂下来,似柳似瀑。素色深衣襟口大敞,露出里面被白布缠绕住的胸|部,只是白布已松,便隐隐露出一点雪白圆软的酥|胸来,看着分外迷人眼。
许是那官儿脱开衣服见白布缠胸时还有所困惑,一时没反应过来,便去解,解到一半露出这一幕,才霎时反应过来。
那官儿还在震惊之中,便见之前心心念念的颜二公子大步走了过来,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榻上女子的身上。
颜玉对着官儿一笑,淡然道:“这是我友人,女的,她家风严清因而才女扮男装,你出去勿要伸张。”
官儿缓了过来,点了下头,似有所犹豫,眼神望向颜玉,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要什么,只一双眸子眼神扑朔。
颜玉反应了过来:“她没给你钱?”
官儿重重点了下头。
颜玉从腰间解下钱袋,直接扔给了官儿,对方便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仿佛刚刚对男扮女装的震惊压根不存在的。
他一走,厢间里这便只有颜玉和浮梦两人了。
颜玉刚一侧身,双腿便感受到一道力量,低头一看,便见刚刚还昏迷躺在榻上的人已经一骨碌起身,把他披在她身上的大氅给扔到了地上,嘴里喃喃说着:“我热……”
颜玉叹了口气,目光移向他处,脑海里却还是本能的浮现起适才眼睛不小心看见的非礼勿视的画面。
又俯身捡起大氅从新披在浮梦身上。
女子面色酡红,双睫闪烁,一双柳眉微皱,极力压制着心中的不适,额头都起了一层薄汗,似出水的菡萏,粉色花尖上噙着水珠,欲滴不滴,看得人心里莫名起火。
到底是男女有别,看一眼也是抵不住的。只是平时虽知她是女子,扮男装时任意妄为,不甚在意,到现在真是女子模样了,却是连看也不敢了。
颜玉将白扇别在腰间,打横抱起了榻上的女子。
这里的迷香味颇浓,怕是再待下去他也要失去理智了。
未品尽的酒在舌尖滞留,刚开始的甘甜蚀进之后便是浓烈的回味,一下一下刺激在味蕾,浮梦半梦半醒间被弄得睁开了眼。
发出轻轻的一声嗯声。
女子的音腔,细腻如水,倒是没了她男腔时的那一点侠义之气。
颜玉不由得一怔,旋即便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只又恢复了往常那般笑音,道:“清醒了?”
浮梦迷迷糊糊听到颜玉的声音,眼前又是男子细长的脖颈,墨发如夜般。
也真是奇怪,明明都是一样眼色的头发,她为何唯独觉着颜玉这发格外好看。
侧过头看向身下人的侧脸,剑削似的锋利轮廓从耳下一直到下颔尖,鼻梁高挺如峰,偏那一双桃花眼柔和尽了所有锋利,只余下风流。
尤其是这边右眼眼尾的小红痣,真像是桃花碾碎了的花汁点上去的。
浮梦越看越觉着这张脸俊美无俦,不由得露出浅笑,伸出手指用指尖轻点了下颜玉眼尾的小红痣,声音带着点醉酒的嗔意、道:“你长得还真是好看。”
身下男子一顿,便是回偏过头,看着对方一张笑靥如花的脸,星眸里噙着露珠似的,正一副赏玩模样看着他眼尾的那颗小红痣。
夸他模样生得好的人多了去了,不分男女老少,可不知为何,在这种情况下被她这么一夸,颜玉竟莫名有点不自在。
刚想说‘你长得也好看’,背上人就又痴痴看着他说:“比刚刚弹琵琶的官儿还好看。”
“要是你做官儿的话,一定是当中最好看的。”
“适才我听他弹琵琶,不知为何就在联想你弹琴的模样,有一句诗‘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还真是应景。”
背后的女子许是喝得太醉了,一直喋喋不休,现在本是深秋,颜玉的后脖颈原是冰凉的,被这一口口如兰的温热气息扑着,都温热了起来。
一时之间听浮梦将自己与南梦馆的官儿相提并论,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如何,便也只能轻笑一声,继续向前走着。
为了避开人,颜玉特地选了一处不常有人走的小道回国子监,刚巧路过一颗玉玲珑树。
千万落木间,唯有这颗玉玲珑挂满白色花簇,被月光笼着,透过一层如玉般玲珑剔透的花瓣拓下淡淡阴翳,地上也有暗明不一的花影。
玉玲珑虽香,但却过于浓烈,比不上男子身上淡而可闻的清香。浮梦伸长颈、将鼻尖贴在颜玉后颈上,细细闻着。
冰凉的触意一传来,颜玉一不注意踩到一块圆石上,脚一滑,打了个趔趄。背后女子的唇便贴在了他的后颈上,温热、柔软,只一瞬,女子就缓缓将唇移了开。
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在棉花里被揉了一番:“你累了吗?我可以自己下来走。”
身下人没有答话,连带着空气都沉默了半晌。
浮梦等得困意袭来,便将头靠在对方背上,含糊不清说了一句“不回答那我就睡了”,阖上了眼,瞬间便睡了过去。
却没注意到背着自己的男子双颊已然粉红胜过三月桃花,神情里难得掠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荡漾起一圈圈似水涟漪,平白在十月生起火烧的燥意。
颜玉喉结一滑,喃喃自语道:“真是撩人不得反被撩。”
说完便随手折下了一只肩头的玉玲珑,咬在唇上,继续向前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