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图卷
打那日宴会不欢而散后,浮梦越发觉得这东宫住的让人十分不安稳。偶尔还能听到些有关他的闲言碎语。
而她只能安分守己地待在东宫,足不出户,以养病为由谢绝了一群人的探望。
这日下午,浮梦恹恹地坐在榻上,透过楹窗看向外面。
皇宫殿脊上鸱吻折而向上,裂齿朝着背脊而张,似要吞脊,琉璃瓦覆压千里,巍峨宫墙遮挡视线,让她看不清宫外人间。
浮梦总算知道那些话本子为何描述宫女为“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了,她现在深有此感。
青晖斜斜落进楹窗里,洒在浮梦面容上,垂下的睫翼像扇翅起舞的黑尾蝶,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满是神伤,模样极是一副忧思美人的模样,让阿运清婉几个看着如画一般。
美是美,可这般恹恹的样子看了却让人心疼。
阿运给清婉霜离打着暗号,将两人叫了出去。
一道殿外,三个人围成圈凑在一堆,阿运便小声道:“怎么办,咱们殿下这些日子日日都这样没精打采,都没见他怎么笑过,咱们得想些主意让他高兴啊。”
“可我们也不知道殿下喜欢些什么,怎么让她高兴?”清婉也知道殿下心情低落,未尝不想法设法让他高兴。可即便想出了法子,也都是没有什么见效。
几个人皆思索着法子,霜离突然便想到听人说起过殿下原是跟着当年浮贵妃的兄长、宫廷画师浮屠在民间浪迹,这期间相比也学了不少绘画的手艺。
对了,那日殿下好像还夸过殿里的一扇糊纸画屏上的美人图来着。
便将此说了出来,清婉和霜离两个人立马去寻画具。
一出东宫,就碰见一身水蓝色大氅,腰上配着碧玉的颜玉,后面跟着抱着几幅画卷的阿比。
那日宫宴殿下回来之后,两个宫女便从阿运哪里听说了颜二公子欲对殿下行不轨之为的事,当下看见他来心中就是一警,忙停住堵在宫门口,不让其进入。
这阵仗不用言语表明就知是什么意思,颜玉也不恼,反倒觉着很有意思。
“两位姑娘,那日我并非是要对三殿下行腌臜之事,只是见殿下咳得脸红喘不过气,担心殿下身体因而上前帮忙。”
说完此话,见面前两个宫女一脸狐疑、还是不肯相信,便回头示意阿比。
阿比连忙将怀里抱着的五幅画卷递给清婉和霜离。
颜玉用扇一指:“这是我从家里收藏的画里精心挑出来送给三殿下的,今日特意来登门道歉,还望二位姑娘能够放我进去。”
霜离和清婉接过了画,本来霜离就要让开,却被清婉使了个眼神。
就听她对着颜二公子说:“好意我们暂时收下了,待会会给殿下讲明,殿下劳累不便迎客,颜二公子暂且回吧。”
颜玉一笑,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有如此衷心的仆人,今儿看来是见不成了。
想起适才两人着急出来的样子,便说:“两位姑娘刚才是要去哪儿?”
清婉本打算说不去哪,谁知霜离嘴快,一下道出了“翰林图画院”。
颜玉顿时便知晓。
“若是两位姑娘去,怕是要不了什么,这样,我带着你们去,哪儿的画师跟我很熟。”
清婉心里还是觉着颜玉不靠谱。
她入宫较早,听过有关这位颜二公子的传闻比霜离多得多。
虽然颜玉长相如玉、一派谦谦君子样,却是个喜欢逛象姑馆流连烟花柳巷的人。
倒不是她觉着断袖之癖有什么,大邺朝民风开放,并不是视此为洪水猛兽。可即便是喜欢男人,也不能流连于那些地方、整日寻花问柳啊。
霜离却与她小声说:“姐姐,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去翰林图画院好像也确实讨不到什么,就让颜二公子带我们去嘛。”
也是,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那就麻烦颜二公子了。”
翰林图画院自建朝以来便设有,一进入院门,便可见庭院中的木架上悬挂着三肘长的罗纹纸、蚕茧纸等,每一张纸上都描绘着图画,或人物或花鸟,因墨迹未干,便悬挂在木架上,靠风力自然吹干。
清婉和霜离都是第一次来翰林图画院,皆是目瞪口呆。
虽然不知这些画其中妙门,却也能欣赏到每一副画的美。
双目一直目不转睛地观赏着一幅幅图画,目不暇接,这副还没看仔细便又走到了下一幅画跟前。
颜玉见这两个宫女看得入迷,便让阿比留在这里,自己一人去了画室。
最里面的画室门未阖上,颜玉一踏进去,满室沉香浸入鼻息,不用看便知晓里面的人是谁。
里面人一听动静,还以为是同僚进了门槛,便向外道了一句:“就快画完了。”
一道清亮的女子嗓音,颜玉听了一笑:“离大画师也不抬头看是谁来了就回话?”
听到这话,离婼手一顿,将毛笔搁在如上,抬眸便见一身水蓝色撞入眼里,来人还是拿着那把无画字的白扇,笑得如沐春风。
“颜玉,你不去找你的官儿、来我这做甚?”
颜玉走近低头看桌案上的画,一副百鸟朝凤图。
凤凰振翅于苍穹,身躯洒满落日余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周围百鸟围绕,似乎各做神态,凤如王者,四周万民臣服。
“我来这里要一些画具,上好的、要齐全。”颜玉直截了当。
画侍将工具拿来后,颜玉便告辞。
这倒让离婼有些意料之外,往日这人来,必不可少要留上一阵,与画院里的男同僚聊上几句,今日居然如此安分守己,要了东西就走。
瞟了眼那些画具,离婼记得颜玉只是喜爱赏画之人,并非爱好绘画之技,心里有了份猜测:“你要这画具不会是送给哪个心上人吧?”
颜玉一笑:“是送给三殿下。”
离婼虽然久居画院,倒也听说了这位从民间寻回来的三殿下,据说他是跟着她师伯浮屠浪迹江湖,在师伯死后才因而入宫,也学过一些画技,倒有些想结识他。
只不过碍于其皇子身份,又住在东宫这种并非她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才不了了之。
没想到这人才一入宫,颜玉这小子就结识上了。
“你已经胆大包天到将魔爪伸向皇子了?不怕你爹打死你?”离婼甚是惊讶。
颜玉温和一笑:“哪里哪里,我倒是想也没这本事。”
“谦虚了。”离婼笑道。
……
东宫寝殿门口,阿运站在门口等清婉和霜离,没想到没等来她们,却等来了圣上。
胆战心惊地行了礼,正要进屋通传,却见皇帝一拂手:“不必。”
进了门,绕过一副插屏,就见浮梦恹恹坐在踏上,脑袋枕着书案,没精打采的样子。
“是因为宴会那日的事心情不悦?”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浮梦从神游中拉了出来,转头一看,便见皇帝已经走了过来。
刚一起身欲要行礼,被皇帝一拦:“你我父子,私下不必如此见外。”
如若浮梦真是个男子,并且真是皇帝的儿子,听了这话怕是要感动一番。可她两样都不是,听了内心便更加发怵了。
还是行了个礼才坐下。
“朕来是想告诉你,你和你舅父在民间那么多年,毕竟没受过正式的教导,朕打算让你入国子监,你意下如何?”
浮梦心想问这有什么意义,她敢有意见吗?
“儿臣自己是求之不得。”浮梦口是心非,倒不是不愿学习,只是觉着这种越要和接触的事越多,她暴露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但就这样一直困在东宫里也不是办法,闷也要闷死。
皇帝听了龙颜大悦,笑了笑:“那便好。”
喝了口茶,接着便道:“丞相的少子颜玉也是出自国子监,今年科考中了探花,是学生里最出色的,你有不懂之处除了问博士,问他也可。”
浮梦诺诺连声。
待皇帝走后,她才长吁一口气,躺到榻上。
除了进国子监一事,皇帝还给她说了许多,名字也好,当年旧事也罢,浮梦听了感触很深,知道得越多,对那个被自己冒名顶替的已逝皇子就深感惭愧。
顶着已逝之人的身份享受荣华富贵以及皇帝的疼爱,虽不是自愿,但也是足够小人。
皇帝临走前,示意身后公公将手里的画卷递给他,由他亲自交到浮梦手上。
“这是你母妃的画像,还是当初你舅父画的,你出生她便逝世,如今也只能睹物相见。”
待皇帝走后,浮梦悬着的心才落下,长吁一口气,倒在了榻上。
那边阿运看着桌案上的画轴,一脸好奇。
“你要看便看吧。”浮梦说完阖上眼。
却听阿运发出一声感叹。
“殿下,你和你母妃也长得太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