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渔夫与蛇
枯柳镇的街头,吴清风又出来说书了。
“吴大人将圣上赐的职位辞了,骇人听闻!而且圣上准了。”
“嗐,人各有志。”
白纱布覆着双眼,吴清风依旧手握题着『清风绝色』的折扇,讲着怪诞离奇的故事。
木翘估计就在桌上的布囊里。
镇上的宅子屋檐都是积雪,冷到木翘快要进入冬眠。
吴清风声情并茂,“渔夫幸得一尾蛇——”
见银蛇并没有出来,围观的百姓有些喧闹。
“蛇呢?”
“吴先生,蛇没有出来啊。”
吴清风一听,才知道银蛇没有出来。
他没有去唤那条蛇,而是将指节分明的食指竖在唇上,示意看客不要喧哗。
周围安静下来,百姓嘟嘟囔囔散了。
米竹轻笑,走到摊子前,“清风公子,别来无恙。”
吴清风收拾木桌的动作一顿,眉眼温润,“水夫人,清言他——”
“他自愿写的自刎信。”米竹回道。
双眼覆着白纱的书生了然,不再多言。
米竹继续道:“木翘呢?”
提到他,吴清风唇角勾起,“他啊,回乡去了。他每个深冬会回乡祭祖,今年因为我的缘故还多待了一个多月。”
少女轻笑,“你的小银蛇也是深冬便不再听你使唤了,对吧?”
“是啊,这条蛇——”
他唇角的弧度僵住,迟迟没有缓过神来,泛红的指尖在轻轻发颤。
银蛇有冬眠期。
并且蛇没有体温。
还有木翘给他写的说书怪闻里,蛇与渔夫,蛇与夫子……
米竹感叹,与聪明人谈话,根本无需多费心力。
木翘还在布囊里打瞌睡,被一双轻轻颤着的手托起,放入衣襟中。
这次没有被放在摇摇晃晃的木箱里。
这次是在吴清风的心口处,在迷迷糊糊中听着他的心跳。
米竹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枯柳镇上的一个陌生的湖畔。
“殿下,你都想起来了吗?”水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过头,秀眉紧紧蹙着,桃花眼里有几分怒意。
因为水牧又顶着红发,就出来招摇了,还只穿着单薄的长袍。
她大步踏着雪,凑到他跟前。
踮着脚,费劲地将鹅黄披风给他披上,用冰凉的指尖抚摸他的脸颊,描摹他的眉眼。
水牧眼眶更红,抬起的手臂又放下。
一个飞扑,米竹陷入他的怀抱,“没有想起全部。零零散散的残次片段罢了。”
感受到他身子一松,仿佛如获大赦。
她继续道:“想起了被木翘抛弃,我又孤零零地呆在湖底的宫殿。”
有些落寞,她的声音有几分委屈。
水牧抬手抚在少女的后背,低声道:“没事了。再后来,那就遇到我了。”
米竹面上一喜,“真的?遇到你之后呢?”
狐狸笑而不语。
不能再让她拿回记忆神魂的碎片了。
而狐骨与她的神魂碎片早就成为一体,哪怕今后,都要每个一段时间去剔骨。
他都不想殿下再找回记忆了。
“华糜双清才子,染了尘世浊渍。”
“少念些文绉绉的东西。开春了,那蛇也醒了,走,去瞧瞧。”
枯柳镇的垂柳开始抽芽,在春风里摇曳生姿,街上,吴清风带着银蛇。
他整个人散发着温润气息。
声音轻缓,“那蛇生生世世为他觅得良人,然,此生有所不同——”
银蛇扭动的蛇身一顿。明明剧本里到这就结束了,清风怎么乱改剧本。
围观的看客眼神发亮,哟,憋了一个冬天,居然剧本都续写上来了,有意思。
吴清风摇着扇子,“那渔夫今世是个落魄书生,赴京赶考,名落孙山。”
“他在大雪纷飞的深冬,被仇家剜掉了双眼,丢弃在深山。”
看客倒吸一口凉气,急切的目光锁在吴清风身上,催促他别卖关子。
银蛇怔怔地看着说书的男人,是即兴续写了剧本吗?心脏在狂跳。
如若清风知道了银蛇便是他木翘,一直以蛇的姿态跟在他身边,会疯掉的吧。
“所幸,这一世银蛇又出现了。拖着他走了数十里的雪地,还随他走遍南北,一路乞讨,说书。”
渐渐的,围观的人中有人发笑。
看客哄笑起来,笑着互相拍着肩背,“吴公子,原来是现编的故事,亏我还听得起劲儿哈哈哈……”
“就是,那这条银蛇今生有何打算?要为吴公子寻个什么样儿的佳人?可不得直接尚公主?”
“哈哈哈哈……”
吴清风抿嘴一笑,伸手捂住银蛇张开的嘴,果然,木翘的蛇嘴已经张得老大,朝着看客吐蛇信子。
他叹了口气,木翘这么禁不起挑逗,是怎么混成蛇妖的?
木翘张开的大嘴卡在吴清风两支手指上,被手指拦住。
银蛇灵活的身子一扭,缠绕上清风的手臂,圈着他的脖颈。
“尚公主倒是不必了,吴某呢,心系山水。”
双眼覆着白纱的男子背起木箱,转身踏着残雪离开。
他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长出棵棵小苗,绽放朵朵洁白的小花,花上顶着残雪。
银蛇斯斯吐着蛇信子,木灵力丝丝溢出,被花草争夺着。
……
初见,吴清风是渔夫,他饲养着一群草蛇,用来帮忙驱赶鱼群入网。
结果有一天,一条银蛇将他饲养的草蛇全吃了,害得他那一年血本无归。
他设计,将那条不甚聪慧的银蛇捉住,却还是放走了它,毕竟蛇有灵性。
主要是如此凶悍的蛇,怕是会记仇。
倒霉的是,此后出海打鱼,吴清风总是最倒霉的那一个,捕到的大多数是不能吃的鱼。
像毒鳗,索命海鳄……
夜黑风高的夜里,吴清风独自出海。
他撒下渔网,便躺在渔舟上不作声。
此时,海底的暗流涌动,一条银蛇极速游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去,屁大点的鱼。”
它将食用鱼吓走,一尾巴勾来它最喜欢的食物——毒鳗,塞到吴清风的渔网里。
木翘满心欢喜地浮出水面,化成人形。
银发男人抬手将头发一撩,湿答答的银发滴着水,他长呼一口气,抱怨道,
“这种比较好吃,小子既不会捕鱼,还大半夜起来出海,真是嫌命长——”
“是吗?”
哗啦一声,赤着上半身的吴清风也浮出水面,笑着与木翘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