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等德全公公给皇上复完命出来唤了她入内时,天已经黑透了。
朝见天子这种事情,她也是人生头一次,虽没什么经验,但胜在胆大心细脸皮厚,到了跟前,只管将堂上的皇上当成是个老祖宗一般跪拜就完事了。
不过陆安刚刚跪下去一条腿,皇上便起身到了她身边,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这待遇有点不一般,她心里有些打鼓,但是转念一想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便大胆的抬起了头,露出了一脸‘淳朴’的笑容,毫不避讳的盯着他看。
皇上被盯得紧了,脸上略微露出些不悦的神色,陆安赶紧稍稍敛了直白的目光,站直了身子抱了个拳开口说道:
“以前一直听大将军说皇上伟岸英姿,微臣这次终于见着心目中的英雄了!”
说完还不忘难为情的敛了目光,挂着笑微微垂了首。
候在旁边的德全公公不动声色的凑到跟前,将皇上扶回了龙椅上,边走边跟皇上说:
“安陆将军未及弱冠之年便已令梁军微风丧胆,没想到竟然是受了皇上您的影响。”
陆安听德全公公这话明显就是在给她递台阶,看来当今皇上喜欢别人夸他英姿神勇,原本要说的说词转瞬便换了一套:
“末将小的时候常听父亲提起皇上亲率西北军大战梁军的事迹,从小便想着如果自己也能够像皇上一样英勇,于是便拎着包袱奔了西北大营!”
她话未说完,德全公公已经凑在皇上身旁轻声说了两句什么,皇上听罢顿时笑了,对着她问道:
“听德全说你十二岁便孤身一人入了军营?十六岁便敢独自率五百骑兵直入梁军?”
未等陆安回话,皇上又开口了:“这一点朕还真是不及你!”
说完又是爽朗一笑,紧接着便稍稍敛了笑容,让德全从旁边的一摞奏折中抽出一本来,拿到手中打开确认了一遍,又递回去,示意他送到陆安手中。
陆安虽心中有疑惑,但却远远的便伸出手接过了折子。
还未等她打开看一眼上面写的是什么,皇上轻叹了一口气颇为失望的说到:
“你的折子朕看了,提高卸甲朕能理解,但是现如今军中将领青黄不接,西北边关又一直吃紧”
皇上这么说,陆安看都不用再看就知道折子上到底写的什么了,按照流程来说,陆安此次进京应该算是戍边将领无召无请擅自回京,若要再提退休的事,皇上立即羁押了她都是有可能的。
也不等皇上继续说奏折上的事情,赶紧‘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对着前方又叩又拜,做错了事情幡然醒悟一般语无章法的一通解释:
“微臣知罪!”
“请皇上恕臣鲁莽!”
“微臣只不过是一时冲动,另外此次回京确实仓促,只不过臣实在是太想赶紧让那羌峰跪到您面前了,微臣没了章法,本是想给您一个惊喜,但是臣竟一时忘了规矩”
正当陆安佯装一副‘病急乱投医’的慌张神情迅速将话题岔开了。
当她试图再多寻一些说辞的时候,皇上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但她仍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继续低着脑袋大声的辩白。
直到突然意识到大殿内似乎只有她的回声,皇上和德全公公两人的耳语声不见了的时候,赶紧一脸慌张的偷偷往龙椅上瞧,却被就站在她面前的皇上“吓”了一跳。
深觉自己再一次惊扰了圣驾,赶紧膝盖为脚撤了两步远,一边高呼“微臣惶恐”一边大礼叩拜,极力表达着自己的作为一个年轻的臣子所该有的面对九五之尊威严的诚恳惶恐。
不想皇上大笑三声,连带着德全公公都跟着掩嘴笑的眉眼弯弯。
陆安装的更加‘不知所措’,微微的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瞧两眼皇上的方向,撇了撇嘴也不再说话。
“羌峰老儿现在在哪?”
“赶紧将他押来!”
“不不不,朕现在就去见他!朕亲自去见他!”
“德全,备马,朕要骑马出宫!”
皇上声音洪亮,语气中的急迫喷涌而出,恨不得下一秒羌峰就跪在他面前。
陆安悄悄的弯了弯嘴角,‘陆安’捅的篓子终于算是解决了一件。
书中提多次提到梁国大将军羌峰是深扎在皇上心头肉上的一根刺。
当年皇上二十年前还是太子时,领军战梁国,曾被此人伤了腿脚,救治不及时导致他落下了病根,导致走路一直有些微跛,尤其是阴雨天气更是明显,先皇在世时还曾有大臣因为这个要废储另立。
即便是炎国与梁国关系缓和来往密切的那几年,炎国使臣每次来京都会故意提一提他的腿,说什么“大将军一直念叨着皇上的腿疾”,今年送点老参明年送点秘药之类的。
自己都已经登基做了皇上还时不时的被如此折辱一番,也难怪皇上能恨他恨得如此深。
如今她将羌峰送到皇上面前,想过龙颜会悦,没想过会如此大悦。
但陆安装作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又换上茫然的表情将深埋在地面上的脸抬起来,瞧一眼皇上,又转过去求助德全公公,很快又转回来继续无措的望着皇上。
德全公公笑着转头看皇上,得到他的指示后,迅速向前将伏在地上的陆安扶了起来。
陆安稍稍推脱了一番便顺势起身了,脸上一副更加迷茫的表情。
德全公公恰到其时的开口:“安陆将军有这份心意,皇上非常开心。”
又转头看了一眼皇上的反应,见皇上眉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又继续:“听说将军为了早日回到京城,路上跑死了八匹快马,不知将军可有受伤?”
陆安听罢赶紧的给皇上拜了一拜,又稍稍转过身去朝着德全公公行了个礼:
“多谢公公关心,回皇上,末将并无大碍,就是那羌峰”
“他怎么了?”
皇上迫不及待的又朝前移了一步,似乎非常不想听到什么消息一般,脸上划过一丝不快。
李德全时刻留意着皇上的神情变化,赶紧跟着向前轻声安慰:“皇上不必担忧,那羌贼肯定跑不了!”说着又转过头来问陆安,“您说是吧安将军?”
陆安一听,皇上这是怕羌峰跑了啊,那骨子少年意气风发的得意劲儿瞬间就上来了,对着空气鄙夷的“嗐”了一声说到:“别说他手脚早已尽数被砍断,就算是他完好无损,也跑不出我们炎国子民的手心!”
“那?”李端瞧一眼皇上,转眼就将皇上脸上的迫切转移到他自己脸上。
陆安倒是不着急了,她这一步是走对了。
如此看来羌峰何止是皇上心头的一根刺,明显就是一个大铁钉,
陆安心绪翻涌,脸上却挂着无害的笑容,邀功似的昂着一张灰尘厚的只剩下大白牙的脸,兴奋的说:
“羌峰那老匹夫真是身娇体弱的很,不过是坐了几日囚车,就吃不消了!”
“出发的时候怕他半道上受不了自我了结了,一直看的紧,没想到到了京都倒是忽然生起了疯病!”
“没办法只好先将他安置到城外,末将领了几个将士进城想寻个大夫给他瞧瞧,没想到正好碰上了三皇子成亲,就想反正顺路不如稍稍拐个弯去沾沾喜气。”
陆安说着皱起了眉头,想起不幸的境遇又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谁曾想刚到了三皇子府门前,就被一辆马车给撞了,吓得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的。”
说着抬手捂着胸口的位置一顿颦眉。
“本来想今日状态不好,怕冲撞了皇上,明日沐浴洗尘之后再入宫,但是转念又想,今日在三皇子府前微臣回京的消息肯定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末将想给皇上的惊喜怕是要成惊吓了,就又鲁莽的直奔宫里来了。”
陆安越说声音越低,垂着脑袋一副躺平认罚的乖模样。
皇上听罢,倒是并没有生气,反而走向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声长道:“爱卿受苦了!”
抬头将门外的亲卫军叫了进来,安排去调查是谁家的马车在皇子府前横冲直撞。
陆安听着皇上安排人去帮她调查,自然是‘感恩戴德’的连连叩谢,但其实她早就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
不就是陆雪静撺掇着她的亲哥哥,说服他们家一个在顺天府做通判的远方亲戚干的,装的一副着急忙慌参加婚礼的样子,就想让她吃个闷亏。
她选择此时在皇上面前说出来也不过是想着,既能让皇上知道她是被马车耽搁在了三皇子府前,即解释了今日的事,又能替她出了这口恶气,两全其美。
“爱卿快快起身,你且回去好好休息,朕明日再见那羌峰也不晚。”
陆安连道了两声“谢主隆恩”,跪谢的腿还没弯下去,便被皇上扶了起来。
看来这次不仅摸到了皇上的顺鳞,还给他顺的很舒服。
龙颜大悦了,她再次伸出自己试探的小脚脚,说到:“启禀皇上,卑职自从去了边关,从来没有回过京,其实”
一不做二不休,打铁要趁热,陆安心一横,脱口而出:“末将有一件事情一直欺瞒了皇上!”
一口气说完,陆安低着头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的脚尖,静静地等着皇上的反应。
为君者最忌讳的便是臣子有事瞒着他,所以各朝君主陆续设立了督察院、六科,到了本朝还又设立了内卫,特赋予其巡查缉捕之权,目的不就是为了更好的掌控文武百官,将权力牢牢的控制在皇上自己的手心里嘛!
如此这般,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都懂,简单点就是君主集权统治嘛。
果不其然,皇上的声调转瞬就变了,语气中不再有方才长辈般的慈爱,甚至稍稍夹杂着一点冰碴子,缓缓吐出一个字:
“说!”
陆安悄悄的瞄一眼德全公公,小眼神飘忽不定。
她这小动作,皇上自然看见了,一个眼神过去德全公公退出了御书房。
“说吧,朕免你不死。”
皇上这一声令下重重的砸在她背上,陆安深深埋着的脑袋缓缓抬起,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望过去,深吸一口气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般,快速开口:
“其实我是个花木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