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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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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陵光陵光,澹台雁心想,皇帝陛下这反复念叨的样子,是真不大灵光。

    也不知道褚霖到底在发什么疯,澹台雁着实不大想理他,而是问道:“陛下,您还没回答呢,我当初究竟是为什么会嫁给陛下呢?”

    她追在他后头逼问,褚霖没理会,自顾自地进了净室,澹台雁只好停在门前。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褚霖今日更衣格外久些,也不知是不是在躲避谁。

    宫人方才进来点过灯后都出去了,褚霖整理着衣衫走出净室,一眼就瞧见了床铺上多出来的枕头和被褥。

    布置之人十分坦荡公正,床铺左右被划分成极对称的两半,谁也不多,谁也不少。柔软的枕头划出一道楚河汉界,一边一床被子,谁也不占便宜,谁也不吃亏。

    褚霖闭了闭眼:“阿雁。”

    他转回身,正巧看见桌案边澹台雁急急收回眼神,凝神紧盯手中的书册,极为专心致志,好像什么也没干。

    不能再这样了。褚霖极缓慢地眨一下眼,心想:若任由她这样躲下去……不能再任由她这样躲下去。

    “阿雁。”褚霖走过去,发觉澹台雁几不可见地朝后躲了躲,眸光越深。

    “陛下?”澹台雁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她把话本抱在胸前,又道,“陛下还没回答我呢,十年之前,我究竟是怎么……”

    “阿雁很想知道?”褚霖单膝跪坐在她身边,手扶着桌案,身体向她靠过来,“告诉阿雁也无妨,当年,自然是阿雁自己想要嫁给朕的。”

    “我?怎么可能!”澹台雁眼睛睁圆了,满脸的不可置信,“我从未见过陛下,而且……”

    而且两人一个在南境,一个在京城,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他……他怎么能平白辱她清白!

    这话听在褚霖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

    不可能是因为从未见过,那要是见过,就……他想到言天冬那句“不敢”,心底便沉了沉。

    “是见过的。”褚霖眉眼弯弯,半真半假道,“那时朕向朝廷请求袭爵封王,上京后恰巧碰见了阿雁。阿雁对朕一见钟情,思之难忘,便百般要求要嫁与朕,朕亦是知慕少艾的年纪,便听从阿雁的话,上门求娶。”

    澹台雁已经呆了:“这……这不可能!我在家中时就是极规矩的,绝不可能……且我阿爹阿娘也不会同意……”说着说着,她却越来越没那么笃定。

    “岳父岳母自然不肯,阿雁在家中娇养这么多年,岭南烟瘴之地,又路途遥远,他们怎么肯放阿雁走?”褚霖的声音越发低,低得像在轻声哄她,“可是阿雁对朕痴心不已,苦苦哀求,朕也……同阿雁齐心,岳父岳母看在眼里,终于还是成全了有情人。”

    “不、不可能……”澹台雁本能得半个字都不想相信,可她看着褚霖过分精致的样貌,烛光下一闪一闪的红耳坠,还有那双溢满深情的桃花眼……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人长得着实好,京中美人多,她阿娘是女子中数一数二的艳丽,阿爹也是数一数二的俊逸,可如褚霖这般样貌好,身材高大,气质疏朗,能文能武的,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澹台雁心乱如麻,羽扇般的睫毛上下扑闪。褚霖轻笑着欺身上前:“当真全忘了?卿卿从前唤朕陵光哥哥……”

    冰凉的鼻尖相触,就像贴上水滴,与之相对的是相互交缠的呼吸,如此灼热。

    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越来越剧烈,澹台雁瞧见褚霖低垂的目光,紧张地闭上眼。

    她听见褚霖低笑一声,温热的檀香气息倏地远离。

    -

    东突厥使臣消息灵通,知道大衍皇帝迁居行宫,便没绕路京城,而是直接到了九成山。

    十年前韦氏把持朝政,大衍内乱,邻国突厥趁机举兵入侵中原,四处烧杀抢掠,致使民不聊生。幸而南境朱雀玄武两军并出,不但迅速平定内乱,把突厥人打了回去,更令当时亲征的都蓝可汗身首异处,命丧中原。

    风水轮流转,突厥战败之后又起内乱,至河清二年时,突厥汉国已经分裂为东西两部,实力同原先早不可同日而语。

    与大衍临近的是东突厥国,相比始终敌视大衍的西突厥,东突厥实力更弱,地盘更小,早早就与大衍签下和书,结为“兄弟之邦”,互通贸易。

    这次出使大衍的,是东突厥伊知可汗的长子时苏胡息,这还是签订盟约之后,两国第一次有使臣相互往来。时苏胡息在东突厥素有“小可汗”之称,此次由他带头出使大衍,足可见其中诚意。

    东突厥显示了他们的诚意,大衍作为礼仪之邦,也当有所回应,礼部和太仆寺商议过后,决定在行宫的朝阳大殿设宴以作迎接,这也将是中秋节宴的地方。

    中秋节宴将至,有头有脸的重臣都已赶到九成山,自然也被受邀赴宴迎接使臣。澹台雁躲在帘帐后,孟海指着堂下的宾客,告诉她这些人都是谁。

    “那位是宁王,也就是……”孟海压低声音,“话本里的文王。”

    话本传奇有映射现实的,往往会移名更姓以作避忌,就如《谭娘子传奇》中,谭娘子暗指澹台雁、南境世子指的是褚霖,文王则指的是宁王褚豪。

    按辈分来说,宁王算是褚霖的王叔,地位很高,座次也离上座最近。澹台雁顺着孟海的指示看过去,看见一个面白无须的白面胖子。

    座椅很窄,而宁王体型宽大,一个没注意竟然差点溜倒,宫人连忙上前扶住他,宁王则回过身来歉意地朝宫人笑笑,微红着脸整理衣衫。

    澹台雁:……

    话本里文王对谭娘子强取豪夺,每逢见面必要骚言浪语,且书中也写到,文王曾阴谋诡算坑害南境世子和谭娘子好几次,若非谭娘子技高一筹,先断了文王后路、偷袭了文王的大本营,恐怕南境世子早就败于他手。

    笔者在篇末还评论道:此人算是当世枭雄。

    澹台雁看看眼前笑容和煦的大胖子,他左看右看,自以为无人瞧见,悄悄地吃光了眼前一盘糕点,还欲盖弥彰地掸了掸手上的碎屑……

    要不回去就把那堆话本撕了吧。

    孟海又指着另一个高鼻深目,身着异族服饰的说道:“这就是这次的使臣,小可汗时苏胡息。”

    澹台雁早前便听说过,这小可汗时苏胡息身形巨大,天生神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东突厥甚至比他的父亲,真正的伊知可汗更加有名望。

    时苏胡息确如传言中的一样,坐下时也比旁人高出一截,满嘴络腮胡,脖颈上戴着一圈又一圈的狼牙,那都是他的战绩。

    《谭娘子传奇》中说,谭娘子与突厥王子在战场上一见生情,还常常令副将来往传递私密信件……

    澹台雁默默别开眼:“这就是……话本里说的突厥王子?”

    孟海显然想起书中内容,恐怕她自己也觉得有点离谱,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又指向下一人:“这是……”

    澹台雁按下她的手:“我知道这是谁!”

    孟海指着的正是晋国公澹台阔秋。

    许久不见父亲,澹台雁一时激动难抑,眼眶几乎都要渗出泪水来,但现在是迎接使团的盛宴,她决不能哭出来。

    她悄悄掀开珠帘一角,阔别十年,澹台阔秋不可避免地老了,就和许松蓝一样,他两鬓上也染了斑白,眉心间刻上深深的沟壑,颧骨还有一道竖劈的伤疤。

    澹台雁默默盯着自己阿爹,抿紧唇忍住眼泪,澹台阔秋没看她,沉着脸不知正在想什么。

    澹台雁深吸一口气,眨去泪意,澹台阔秋身边坐着的正是她的堂兄澹台彦明。

    她和澹台彦明的关系可算不上好,两人从小争到大,打到大,祖母厌恶许松蓝,连带着厌恶澹台雁,却对她堂兄极其偏爱。每次澹台雁终于占据上风,祖母必然要出来维护澹台彦明,惩罚澹台雁。

    澹台彦明也变化很大,五官还是原来的五官,肤色晒黑不少,身上也穿着武将的盔甲,他坐姿随意地饮尽一杯酒,转眼看过来,正巧和澹台雁的目光对上。

    哼,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她已是当朝皇后,手握玄武军十万铁骑兵符,还是拯救大衍于水火的大英雄。祖母再偏爱又如何,男儿又如何,他澹台彦明还不是只能在下面喝闷酒!

    虽说那些事迹同十六岁的澹台雁都没多大关系,可她就是觉得扬眉吐气,冷淡又高傲地朝他挑挑眉。

    澹台彦明:?

    澹台彦明疑惑地看向她,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遥遥朝她举起酒杯,一口饮尽。

    这行为落在澹台雁眼里,就是十足十的挑衅。她一样拿起桌上的酒杯,举头一口饮尽,而后把酒杯倒过来,示意里头已经空了。

    然后澹台雁放下杯子,朝澹台彦明冷冷一笑,拉起帘帐没再理他,而是拉着孟海的袖子问道:“这个又是谁,也是这次的使臣么?”

    澹台雁所指那人坐在另一边,和突厥使臣一式的高鼻深目,面容比时苏胡息清隽些,是中原人更能接受的长相。但奇怪的是,他身上穿着大衍的文官官服。

    “他不是。”孟海察觉到自己语气僵硬,连忙又缓和道,“那是前突厥可汗都蓝可汗之子,莫乎珞珈。”

    澹台雁认识孟海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她这样明显地讨厌一个人,不由奇道:“他是个坏人么,他得罪你了?”

    孟海沉默良久,摇摇头:“他是个懦夫。都蓝可汗死在战场,他却躲在后方苟且偷生,还投降大衍做降臣,属下看不起这样的人。”

    “这样便要生气,那你要生的气也太多了。”澹台雁摆摆手,咂咂嘴巴觉得味道不错,举起杯子递过去,“再倒一杯吧。”

    孟海依言正要倒酒,褚霖在一边看见了,蹙眉道:“这是第几杯了?阿雁莫要贪杯。”说着就示意让孟海别再倒酒。

    上回那一出之后,褚霖像是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睡睡,再没唤澹台雁卿卿,而是依旧叫她阿雁。晚上睡觉时也总谨守着楚河汉界,丝毫不肯逾越,有几回澹台雁睡到一半醒了,看见褚霖正抬起她的胳膊放回里侧。

    如此正人君子,如此守礼,就好像非逼着她和他同睡一张床、时不时就说些怪话的是旁人一样。

    澹台雁一下来了气,瞪了他一眼,又扯着孟海的袖子:“倒。”

    孟海却抱着酒瓶再不敢倒,歉意地朝澹台雁一鞠躬,将酒瓶递给宫人拿下去:“娘娘,里头已经空了。”

    才倒了一杯酒!

    澹台雁还没来得及发作,底下歌舞暂歇,时苏胡息出列向帝后行礼:“见过大衍陛下……皇后娘娘。”

    后半句语气轻佻带着笑意,澹台雁眯了眯眼,这是来者不善啊。

    场中众人显然也听出不对,看看使臣,又看看上头的皇后,神色各异。但使臣毕竟是突厥人,汉话语调不好也算平常,以此指摘未免小题大做。

    时苏胡息行过胡礼,又自顾自地站直身:“我听人说,中秋乃是大衍的节日,按大衍的礼节,上门做客是要送礼的。可我这趟来得急,家里人竟没能备下什么大礼。幸好旁近的九成山绿树成荫,风景甚好,我便随手备下,送于陛下和皇后娘娘。”

    现下入秋,九成山上一大片枯枝败叶,哪来的什么绿树成荫。他一副不识大衍礼节的做派,汉话却极流利,那两个词咬字甚重,像是在嘲讽。

    褚霖深深皱起眉:“使臣不通大衍风土人情,礼节上有所疏失也是正常,朕与皇后都不会怪罪。”言外之意就是对这份不怀好意的“礼物”敬谢不敏。

    时苏胡息哈哈大笑:“入乡随俗,入乡随俗。我既然准备了礼物,陛下和娘娘还是要看看才好,也不枉费我这些日子的辛苦。”

    说罢他伸手拍两下掌,两个突厥服侍的使臣搬着箱子上来,打开箱门。

    里头装着一只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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