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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再踏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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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师家是三层第二个窗口,窗口透着微黄的灯光,毛小妹记不清是第几次眺望这个窗口。第一次去导师家,是研一时的中秋节,那天提一盒月饼,虽然有些羞涩,腰板却是挺直的,浑身也是跟着导师奔远大前程的感觉。现在,手里的礼物换成了一箱土鸡蛋,身子却萎缩得要矮入地下,心也像落荒奔跑的兔子,起起伏伏没个去处。人活到这个地步,怎么想都越活越窝囊得没意思。

    大窗户应该是客厅,光影的变化应该是师母或者什么人在看电视。小窗户是导师的书房,导师应该仍然在那里忙他的事情。她还是有点腿软,心却像装了马达,跳动摇摆得突突突响,一副上刑场的节奏。突然感觉今天导师家的窗户是那么地高而深远,那么地神秘陌生。真不知以前是怎么去导师家的,好像每次去都没什么太深的记忆,好像每次也都轻松愉快,想说什么,也能张嘴就来。毛小妹咬牙在心里骂自己几句,闭眼深呼吸。她想,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哪里还有什么脸皮,在离开家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坚硬成了一坨铁,就是去死,也要给父母端一个金饭碗,也要让父母有脸面在亲戚乡邻面前仍然骄傲地续说她的辉煌。一口气上到三楼,轻轻敲几下门,低头等着。

    导师依然那么温柔清瘦。导师还是有点吃惊,而且目光满是狐疑。来时,她并没给导师打电话,她怕导师拒绝或让她在家等待。现在猛地看到导师,不知为什么,她所有的委屈失落一下从心底爆发出来,化成一声痛彻心扉的哭,身子,也情不自禁扑进导师怀里。

    导师摇晃几下站稳,大惊失色问又怎么了。是的,再没怎么,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放开导师,想诉说解释,又无从说起,也喘息哽咽得发不出声。看着更加恐慌的导师,情急之下她将导师扶进门,一直扶到沙发上坐下。转身努力擦干眼泪,再长舒几口气。她开始诉说路秋生的老婆去村里闹,何为的大哥也认为是她引起的灾祸,也诉说了父母的恐慌和悲伤。她唯独没有说她去跳崖轻生。

    导师站起来,又叹气坐下。导师说:“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我的学生找不到工作再回来找我,而你的情况,又是这么悲惨,真是让人难受。”

    她一下又喘不上气来,心也提到了喉咙。商家最怕退货,园丁也怕桃李烂在地里,她现在比这更糟。悲痛焦急中她猛然跪下,身子紧紧地趴在导师的腿上,悲痛欲绝说不出话来。

    导师一言不发站起也将她扶起。导师不再叹气,脸色却悲伤得满脸皱纹。导师终于艰难地说:“可我只是一个教书的,也帮不上你什么大忙,只能给你提供一个临时性的工作。”

    有这工作就够了,她目前只要这个工作。她擦把眼泪激动地说声谢谢。导师继续说:“我的权力,也只限于学院,你也知道,留校工作的权力在学校,如果学校不批,情况就麻烦,只能学院聘你,而且不会时间太长,因为学院也负担不起,你必须得尽快考上博士,或者想别的办法。”

    导师是名博导,报考导师的人很多,每年都差不多是十几个选一两个。毛小妹给导师深深地鞠一躬,说:“我一定会努力,一定考上您的博士,一定给您争气。”

    导师说:“我会尽量照顾你,因为你的情况特殊,有专业实践经验,又有社会生产经验,我还是希望能招收到你这样的学生。至于辅导员的事,我明天就去找找校长,校长同意了,一切就好办了。如果申请成功,你就好好干,博士也可以慢慢考,读完了博士,留校或者当公务员,路就宽得多。”

    导师一百八十度转弯,高兴得她发晕,又感觉不大真实。想说感谢的话,却从心底喊出一声爸爸,也情不自禁再次扑进导师怀里,紧紧地抱住导师。

    此时的感觉导师真的就是父亲,是真正的慈父,比父亲要慈祥可敬得多。父亲是严肃木讷的,她从未在父亲身上撒过娇,父亲也永远一幅男女有别的样子,从记事起就好像从没搂抱过她,每次看到电视里女儿在父亲身上撒娇,她就嫉妒得难受。现在,好像找到了电视里的父亲,也找到了父女的感觉。她深情地再叫声爸。

    导师说:“别这样,我就是你的导师,你就叫我导师,和父亲也没什么差别,这样我听着心里更舒服。”

    猛然清醒了许多。她没有这样的父亲,他也没她这样的女儿。下贱无耻的感觉一下紧紧地咬住了她的心。她呆一下,满脸通红去给导师倒茶,就像以前每一次来时一样。

    导师说:“不管学校能不能通过,都得等几天,这段时间你就在实验室帮我干点事情,我每月从科研费里给你点生活补助。如果你没有别的住处,就住在实验室,那间实验室你也熟悉,住在那里你也方便。”

    这样再好不过了。表姐夫把她送回去,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坐也不坐,水也不喝,只说一声我走了,就狼狈地走了。但父母却又跌入了深渊。在他们看来,嫁表姐夫简直是天赐良机,她既有了着落,全家也有了靠山,全家也有了脸面。至于生活,那当然是大富大贵锦衣玉食。那天母亲说表姐夫来接,就说了许多表姐夫的事,说家里多有钱,说县城有几套房,省城也有房,儿子也多么争气有出息,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毕业后就去外国留学。她当时觉得这些和她没关系,她也没心情听这些,自然也牙根没往婚姻上想。但父母是报很大希望的,他们认为表姐夫是二婚,年龄也大,能娶她这样的已经是烧高香了。而她又身处险境,也无家可归无处安身,有现成的这么好的去处,她当然也会高兴地答应。父母当然不能让这么好的姻缘轻易破灭,母亲哭喊,父亲叹息咒骂。她只能解释,也只能给他们留下幻想。她告诉父母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要几十年相守,得慢慢相处了解。她先去大学工作,也慢慢把和何为的事处理清,她不能带着一身的麻烦再害表姐夫。等她自身清楚了,然后再慢慢去谈恋爱,谈得来就结婚,就调动回到县城当干部。如果不能在大学工作,她就立即回来嫁表姐夫。这样父母才勉强接受,但母亲还是坚决要跟她一起来,母亲说她如果在学校找不到工作,就立即跟她回来去表姐夫家住,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来到省城后,在学校前面找了家旅馆和母亲住下,然后她来找导师。现在好了,等她住到实验室,让母亲看着她已经有了工作也安顿好了,母亲自然会放心地回去。

    导师把实验室的钥匙摘下来交给她。这把钥匙她是那么地熟悉。硕士三年,她基本上是在这个实验室做实验,因为有些实验数据需要昼夜观察记录,这样就在实验室里放了一张床,谁值夜班谁就睡在那里。她也睡过好几次,大铁门一关,安全安静。导师说如果学校批准她当辅导员,人事部门就会通知后勤处给她安排宿舍。

    不知怎么走出导师家门的。抬头远望,校园已是一片灯火。浑身一下轻松得想飞。向前跑几步,高昂抬头,天上,几个不太明亮也不太清楚的星星,将天衬托得高而深远。毛小妹看眼表,是晚上九点十分。应该记住这个不平凡的时刻,这是她人生的真正转折,也是她人生的真正起点。努力拼搏了十几年,今天虽然又回到了起点,但这个起点不低,也不同寻常,只要留在学校,留在这个知识的殿堂,那她就会插上知识的翅膀,这个翅膀虽然比不上大鹏,但也能飞到最高的天空,而且这个天空是那么地广阔,能到达的人又是那么地稀少,完全可以让她自由地驰骋,她可以读博士,读不上也可以一直干辅导员,只要她不犯错,只要学校不倒闭,学校就不可能解雇她。她看过一篇权威人士写的文章,说同工不同酬是封建社会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产物,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政府就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到时什么临时工合同工聘用工辅助工统统都取消,统统都成为正式工,干一样的工作,就取一样的报酬。那时,大学就是一艘航母,有这个平台,她可以飞向远方,也可以劈波斩浪驶向深海。那时,她不仅可以凭能力平等地获得她应该获得的一切,也可以凭借能力平等地竞争到她能竞争到的地位。

    前面的马路被封起来施工,只留出隧道一样的一条通道,隧道和一片施工的高楼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工地群。今天她想认真看看。好像这些建筑有体育馆,有行政楼,也有实验楼等等,建成后,将成为这座城市的地标和景点,而且现代化程度也国内领先。这些她听人说过多次,她那时不想听,也无心去记,感觉这些都已经和她无关,就像他们学生自己创作的那句感伤的歌词:花儿红了雨打了,学校好了我走了。现在,她又回来了,而且很可能永远地留在这里,永远地成为主人。她突然百感交集,她想哭,也想唱,也想写诗。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站着深呼吸。

    大概是大三的时候,有一位也就她这个年纪的女老师,每次来上课,进教室时都高跟鞋踏得像敲鼓,身子笔直得一条线,头昂得超过一百八十度,然后气宇轩昂地站在讲台上,目光巡视一遍全体学生,一幅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样子。那时她虽然反感,心里却羡慕得发酸,也幻想如果有一天,也能站在这样的讲台上,她就低调一些,谦虚一些。现在看来,如果是她,站在那样高大神圣的讲台上,面对一群青春的莘莘学子,她也会昂首挺胸,她也会气宇轩昂。今天,她终于一只脚迈进了门槛,如果上讲台,她也许比那个教师更自豪,更有那个气势。她无声地笑了。她想,以后上班,就背一个漂亮的包;下班,或走在花团锦簇的林荫小道,或在开阔整洁的运动场健身散步。这一切,应该会一步步向她走来。

    穿过杨柳园,一对对情侣在各个角落里搂抱在一起亲热缠绵。她不想回避。在校园这种地方,青年男女本身就是一道风景,几万个青春勃勃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几万颗春芽涌动的心碰撞成一堆,没有一点波澜当然不大可能,但大家标准的态度就是视而不见,那怕是别人翻江倒海,路过者也都能目不斜视,心如止水。

    前面有个小木亭,木亭一下让她心里一动。她和高度第一次见面,高度就让她在这里见面。

    亭子不是很大,但建在十几棵大树中间,就显得有点阴凉古朴。但谈恋爱的年轻人却不来这里,这里就成了老年人纳凉休息的地方。高度选择在这里约会,她现在也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也许就是随便说的,也许就是这里显眼也好找。但这个地方,也就成了她人生第一次正式谈恋爱的地方。今天她突然想细看看这个地方。

    亭子依旧,横椅依旧,变了的,只有时间和她。

    那天是她先到了这里,但亭子里有几个老年人纳凉,她就站在一棵大树后面等待。大概等了十几分钟,高度才匆匆赶到。他的解释是吃饭迟了。这个解释让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既然你要吃饭,为什么不请我一起吃。而在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谈恋爱,首先要从请吃饭开始。但高度是她的老师,当然情况就有点特殊。她坐在离他一尺左右的地方,然后像两个熟人聊天,开始了问答和谈话。现在想来,也许当时只能是那样,因为虽然她已经是硕士研究生,但毕竟还是学生,本科时高度还给她上过课,那天的约会,也是实验室的一个女工给她介绍的,约会实际上也是个见面会。但那时她已经和何为认识,也不知算不算谈恋爱,反正谁也没说爱,但谁心里也有那个意思。那天和高度在一起的感觉和何为在一起的感觉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感觉和高度就是师生,和何为就是激情和说不完的喜悦。但何为的贫困还是让她望而却步,因为何为的一日三餐都成了问题需要精打细算,精打细算的结果是只有中午才能吃点带菜的饭食,早上和晚饭,永远都是馒头或者米饭,请她吃饭,也只能请六块钱一碗管饱的牛肉面,而这样的牛肉面实质上就是酱油汤面。而同宿舍的小丽也觉得她和何为不太合适,如果以后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别说过日子,吃饭住宿都会有问题。在她犹豫时,实验室的女工给她介绍高度,她当然要试一试了,因为高度的父母都是学校的教授,这个硬件就让她无法拒绝,而且她强烈地想知道教授家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和教授的儿子谈恋爱是个什么样子。但那天的谈话不但平淡无奇,也没从他眼里看到一点激情和爱的光芒,甚至连点喜悦和精气神都没有,有的只是问答闲话。这让她极度失望,以后虽然又交往接触了几次,但仍然是平平淡淡甚至无话可说,高度好像也和普通人家的子弟没什么两样。而何为得知她和高度在来往后,就加大了对她的攻势力度,每天都像小狗一样跟着她跑前跑后。她还是被何为彻底征服了,她无法拒绝何为的生猛帅气活力四射,也无法接受高度的慢条斯理不温不火。毛小妹摸摸亭子的柱子长叹一声。如果当时嫁了高度,她的人生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留校当教师应该已经是现实,因为在她的前面,就有好几个研究生嫁了年轻教师,在学校青年教师优惠政策的帮助下,研究生都以解决教师家属问题的名义留在了学校。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郞,何为毕竟是贫困子弟,贫困不仅限制了他的心胸,也限制了他的思维,终于酿成今天的大祸。

    她再次摸摸亭子,亭子默默无言,亭子依然如故,木条椅也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但她,却蹉跎了四年的时光,经历了四年的磨难和人祸的打击。

    兴奋的情绪又落到了平静的现实。她感觉肚子饿了,而且饿得全身都空。

    这些天不但她吃不下去饭,父母也食欲大减,虽然每天按时做饭吃饭,但端起碗,肚子就饱了。今天虽然和母亲在小饭馆吃了臊子面,但她和母亲谁也没有吃完。现在,是好好吃一顿的时候了。

    学校东门有家不错的大饭店,领上母亲去好好吃一顿,她相信母亲听了她的消息,也会胃口大开,也会吃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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