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气氛有些沉闷。
扶灵五指微动，手掌从春盻手臂上松了开来，而后又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一些。
做出这些代表疏离的小动作，只因为她心里有愧，实在不好意思再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黏着对方了。
空气中依旧一片静默。
片刻过去，她还是不肯放弃。
非要听到春盻说出真正的答案。
双唇无端生出一些干涩感，扶灵轻轻抿了抿，空气中便又响起一道轻柔呼唤，那声音虽小，却满是询问的意味，
“二师姐——”
春盻闻声抬眸，视线恰好在半空中与一道真切目光相撞。
若是以前，她必定会说修炼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耽误也就耽误了，让扶灵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可刚刚她偏偏又亲口承认，自己最在乎的便是修为，一时间，那些早已在脑海中酝酿好的虚假说辞，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纠结许久，她终究还是抵不过扶灵的殷切目光，吐露了内心真正的想法——
“不告诉你，只是因为大家都疼你，不希望你为了这些事不开心。”
“你是咱们清竹宗年纪最小的弟子，平日里大家虽以师姐妹相称，但心里都是将你当成妹妹看待的。”
“既是妹妹，又怎会因为你耽误了修炼就责怪你，说你做的不对呢？”
扶灵心中本就有愧，再听这番话，更是愈发自责。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家竟是怕她不高兴，才会事事顺着她的脾气来。
如此来看，恐怕这十五年来她做错的事，没有千件也有百件了。
扶灵面上颇有些羞愧难当，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胸口，喉咙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好半天过后，她才稍稍平复了情绪，轻轻应了一声。
这幅状态，着实不对劲。
春盻莫名有些担忧，正想说些什么，扶灵便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
想来，方才的话还是给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看着满脸失落表情的扶灵，春盻心中十分不忍，本想出言安慰几句，但思虑过后，还是硬生生将已经伸到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或许，借着这次的机会让扶灵小师妹反思自己，并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人总是要学会思考才能真的长大。
不得不说，这件事对扶灵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意识到自己从前的行为确实有错后，她竟郁闷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她连早修都没有参加，从早到晚一直待在房间。
饶是连九嘤，也被她这些天的安分给惊讶到。
扶灵躲着闷了三天，她便落了三天的清闲。
没有了这烦人精的纠缠，她日日与宗里其他弟子待在一起，倒是畅快的很。
今日与春盻一齐下山采购宗门物品，明日和夏忍相约前去药庐帮忙，后日再陪秋颂御风跨越数千里回家探亲——
不管哪件事，都比与扶灵相处来的舒服。
只可惜快活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第四日清晨，扶灵再一次出现在九嘤房门外。
这几日恰逢天降甘霖，清竹宗正处深山之中，加之夜里正好下过一场大雨，虽是夏日，气温却是比往日低了许多。
晨间水气重，便更显湿冷。
扶灵也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等九嘤出门时，就见她穿着一件薄薄的黄衫短裙，正倚在长廊尽头角落里瑟瑟发抖。
修道者都有灵气护体，本不会被外界温度影响至此，只是扶灵平日不好好修炼，修为太低，体内也未曾积聚灵气，才会和凡人一样被冻成这样。
九嘤瞧她这幅可怜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
离开的时候，只得让她跟自己一同前往后山。
倒也不是心疼，仅仅是看在对方三天没来烦自己的面子上罢了。
下过雨的山林虽有些泛寒，但走了几步路身体便会自己热起来，待行至后山，扶灵早已感受不到任何寒冷了。
短短三日，九嘤已经与宗里大部分人都熟络，不论是内宗弟子还是外宗弟子，但凡见了她都会恭恭敬敬的唤上一声“大师姐”。
扶灵在房间躲了三天，哪里知道一出来九嘤竟变得这样受欢迎。
早修方才结束，一群内宗弟子便将她紧紧围住，表情皆是一脸的兴奋。
扶灵甚至连她们在讨论些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想要挤进去和九嘤单独说上几句话了。
隔着人群，她远远看着九嘤与其他人谈笑时的温柔模样，心中痴迷之感愈发强烈。
只是，痴迷过后，内心便是无边的失望与低落——
至少，九嘤师姐对她，从未露出过那样温和的表情。
眼见远处的声音越来越热闹，她再也顾不得心中委屈，还是悄悄的摸了过去。
众人此时已自发地围成一个三尺长的圆圈，而圈中心站着的人，正是九嘤。
春盻等人也都还在，一见扶灵过来立刻将她拉进圈里，生怕她被冷落在外面。
“二师姐，大家这是在做什么？”
扶灵本就不解，再往外看去时，不少已经离开的外宗弟子竟也过来了，更是叫她好奇的不得了。
“扶灵师妹前几日没来，必定是不知道了，昨日早修结束时，九嘤师姐答应教大家最高级的浮幻之术，还说有兴趣的都可以过来学，方才外宗弟子都回去拿纸笔去了，这才耽误了时间。”
说话的不是春盻，而是一脸激动的冬俏。
冬俏在内宗弟子中排行第四，年纪虽与秋颂、夏忍相近，性子却格外活泼外向。
这会儿遇上了好事，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拉着扶灵的手便说个不停。
“浮幻之术本就是顶级术法，听闻只有四宗的弟子才有机会学习，今日九嘤师姐特意为大家展示，我倒也不期望真的学会，能见识见识便心满意足了！”
她这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周围附和的声音顿时接二连三的响起，场面亦显得更加热闹。
春盻身旁站着的云芙听了这话，也跟着勾起唇角，开玩笑般的回应道，
“冬俏师姐可莫要自谦，倘若连内宗弟子都学不会，那我们外宗的岂不是更加没有希望了？”
九嘤站在人群中央，耳边虽是各种声音嘈杂纷繁，但二人对话还是一字不差的被她听见。
诚如冬俏所言，浮幻之术确实是幻术中最顶级的存在，但不管学习任何事物，讲究的无非是天赋和努力四个字。
天赋不够，努力来凑。
只要想学，总能学的会。
她微微抬了抬眸，视线从人群身上扫过，最后缓缓看向冬俏，
“浮幻之术难度并不大，只要用心，都能学会。”
温柔又肯定的语气，瞬间便给了众人鼓舞，方才还说着学不会的弟子，这会都信心满满了。
冬俏被这样坚定自信的眼神看着，竟也似受到了鼓励一般，重重的点头应下。
九嘤见状，又轻轻笑了笑。
袖角随风飘动之间，周围的声音渐渐消失，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等着她展示传说中只有四宗弟子才能学习的高级术法。
扶灵立在人群之中，只觉得此时的九嘤异常耀眼，再看向她时，眸子中的痴迷几乎快要溢出来。
众人皆是端端正正立着，大气都不敢出。
九嘤的视线围着人群看过去，最终落在她最不愿看到的那个人身上。
她轻轻抬起手，手心一缕透明似水状的稀薄灵气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变成了一只火红的灵雀，随后扑腾着一双小翅膀稳稳的朝她指尖所指的方向飞去。
这灵雀周身泛出火花，似从幽火中涅盘而生一般，浑身上下皆冒出热气，光是看着，便让人心口发热。
众人看着这神奇的一幕，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扶灵亦是第一次见识到传说中的高级幻术，早在水灵气幻化成灵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被震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灵雀与九嘤心神相通，在人群头上盘旋过后，便轻轻落到了扶灵肩上，所有人的目光，也在这一刻，全部落在她身上。
便是扶灵，此时也生出些紧张之感。
耳边隐隐约约似有翅膀挥动的声音，她只觉得一股接一股的热气在脖颈侧升起，热的她都流汗了。
灵雀停在她肩上，她也不敢乱动，正是安静杵着，九嘤的目光却隔着人群与她相遇，瞬间便让她红了脸，颈上热汗也越流越多。
此时此刻，没有人敢说话。
九嘤遥遥看着那张绯红燥热的脸庞，双唇忽的动了动，轻轻吐出一句话来，顷刻间便叫扶灵面上的红直接攀上了耳尖，直接愣在原地。
“既要学习浮幻之术，那就先要弄清楚什么是幻术——
扶灵师妹，便由你来说与大家听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