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九嘤师姐的确不喜欢自己。
意识到这点，扶灵心中难免失落。
不过短短一日，她的心态已经彻底改变，甚至于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与九嘤，本该水火不容的。
两人皆是沉默无言，慢慢朝后山行去。
因着九嘤方才表现出的厌恶，扶灵并不敢靠她太近，一路上虽是同行，但之间却隔着好几步距离。
一眼看过去，二人显得格外疏离，就像是在闹矛盾一样。
考虑到内外宗弟子都在，九嘤不愿因为这个就被人在暗地里议论，心中虽不情愿，却还是在快到抵达后山时缓缓放慢了脚步。
她刻意走慢，只等身后的人跟上，只可惜扶灵未曾会意，见她慢了，也跟着放慢步伐，生怕自己不小心追上去。
九嘤等了许久，始终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面上不由得泛出一丝不耐。
半天过后，干脆直接停在了原地。
扶灵见状，不敢继续前进，也懵懵的停了下来。
时间如同停滞一般，让周围的一切全都静止。
仅仅是看着那道妙俏身影，扶灵心口的迷恋就已经开始躁动起伏，叫她心尖泛出一阵酥酥甜甜的感觉，忍不住想要和对方做更亲近的事。
只不过这些隐秘想法，也只能停留在“想”这一步了。
回想起九嘤目光中对自己的厌恶，扶灵心中既难过又委屈，两只手绞在袖中，不安的来回揉捏袖角，就连那双向来盈亮动人的眼睛，也没了往日的神采光芒。
近处虫鸣声响，扰乱人的思绪。
扶灵独自站了会，纠结过后，还是转过身，一个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想来，她又误会了什么。
等九嘤回头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比之前更远了。
饶是她，此刻也不知道扶灵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早修即将开始，她却往后山反方向走，等她过去，天都要亮了，岂不是耽误大家的时间？
九嘤面色渐沉，再不乐意，也还是三两步追了上去。
“你搞什么？竟还往回走？！”
冰冷低沉的声音从空气中倏然响起，瞬间便让扶灵停下了脚步。
方才她正失神，并未发现有人来到身后，听到这句话后，顿时慌乱不已。
她回过头，飞快的瞥了身前人一眼。
只一眼，就被那张精致脸庞上的阴沉吓得倒退两步，连话都说不利索，声音也小的几乎快要听不见。
“我、我以为师姐不想被人看到和我走在一起，才想着换条路往后山去的……”
委屈又可怜的眼神，又轻又软的声音，成功让九嘤再次皱起眉头——
如此示弱姿态，还是她记忆中那个娇纵跋扈的扶灵吗？
若是装出来的，那只能说扶灵伪装的本领实在太强，差点连她都骗过去了。
九嘤抿抿唇，面色未变，双眸中映出一片淡薄之色。
虽不清楚扶灵究竟在搞什么鬼，但既然她要装，那就陪她装下去。
“卯时将至，众人必定都到了后山，此时你再换路过去，难不成还想像前日一样迟到，让所有人都等你？”
九嘤冷冷出声，语气中含了些讽刺。
正常人听见这话，都会觉得惭愧，但扶灵却有些莫名。
从小到大，没有人因为她迟到而责怪她，而她，也并不觉得让大家等自己有什么不对。
她眨眨眼，丝毫不去掩饰自己内心的困惑，竟好奇似的轻声反问了一句，
“不可以吗？”
理直气壮，偏生又夹着几分无辜，九嘤听见这话，心中是又气又无奈，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压下胸口怒火，顿了几秒才沉声回应，
“晨间灵气充沛，是一天中纳气聚灵的最好时机，这段时间本就不长，你却丝毫不知道体谅，偏得一次又一次耽误大家时间，你心中就不觉得羞愧？”
羞愧？
扶灵凝眉，依旧是不懂，她正想询问为何要羞愧，却刚好发现九嘤面色已是不耐到了极点，还是生生将喉咙里的话给咽了回去。
这般懵懂表情，一看就是没有将刚刚的话听进去。
九嘤看着眼前那张娇俏纯秀的小脸，心口没由来的堵了堵——
真是蠢而不自知。
其实，前世的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九嘤恍神，直到这时才发现问题的根源出在哪里。
在这修真界中，所有人都以提升修为、飞升上界为目标，唯独有一人除外——
那便是扶灵。
许是清竹宗的人将她保护的太好，让她不用提升修为就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度过每一天，她竟从不知道，修炼对于普通修士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既是不知，也就无法感同身受。
恐怕在她心中，根本没将早修当做一回事。
想通这点，九嘤心情有些微妙的复杂。
她微叹口气，面上的冰冷竟消散了一些，再开口时，语气也不似之前那般不耐，
“你不重视修炼，但其他人重视，倘若你真的在乎宗里的师兄师姐，也该站在他们的立场考虑一下，而不是让他们时时刻刻都围着你转。”
这话说的已经很明显。
便是扶灵，也听懂了其中真正的含义——
师姐这是在说她自私。
虽然依旧对之前的话一知半解，但被在意的人这样批评，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羞愧情绪浮起，脸又悄悄蒙上一层薄红。
幸亏此时天色昏暗，正好将她面上羞赧遮掩，才没有被九嘤发现。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九嘤心想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扶灵再蠢笨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转过身便继续往后山的方向走。
可惜走了半天，身后依然没人跟上来。
回头往后望去，扶灵还傻傻的站在原地，似是在纠结要不要过去。
便是九嘤，此刻也控制不住想要发脾气了，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跟上？！方才跟你说的，我看全白讲了！”
明明对方说话的语气十分不悦，但扶灵听见的瞬间，眼中还是泛出了一缕笑意。
至少，师姐并不介意和自己一起出现，那这是不是意味着——
以后每天早上，都可以和她一同去后山？
扶灵想问，却实在没这个胆量，片刻后，还是傻笑着追了上去。
这一次，她倒是安静了许多，一路上都紧跟在九嘤身后，瞧着又乖巧又听话。
二人来到后山的时候，正好是卯时。
和九嘤想的一样，内外宗弟子都已经到齐了。
看到扶灵跟在九嘤身后出现，其他人都没有觉得有何怪异，唯有春盻有些吃惊。
别人不知道，她却很清楚，这两人的关系并不算好。
九嘤刚回宗那会，扶灵便将她丢在了外宗，许是对这件事不满，九嘤还当着众人的面让扶灵帮忙监督早修。
因为这事，扶灵还与自己闹了脾气。
说起来，从那天开始，自己与小师妹，便再也没说过话了。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相约同行？
春盻心中存了疑虑，早修时便有些分心，偶尔偷偷看一眼扶灵，对方发现后竟给她回了个甜甜的笑容，就好像完全不记得她二人之前曾有过矛盾。
实在是越想越奇怪。
早修结束后，她还未来得及离开，扶灵便径直跑到她面前，像从前一样挽住她的手臂，将她悄悄拉到了壁石附近。
“灵灵今天有哪里不对劲吗？方才春盻师姐怎么一直看我？”
娇俏甜美的笑容，温软俏皮的声音，说话时的神情，也全是依赖与亲近。
依旧是春盻所熟知的那个扶灵——
那个喜欢在师姐面前撒娇的扶灵。
春盻见她这幅模样，心中愈发困惑。
依扶灵的性格，一旦闹了脾气，若惹她生气的人不主动道歉，她是决计不会再搭理那人的。
春盻虽是不解，但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出来。
好半天过去，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不再深想，全当扶灵是忘了那天吵架的事，也笑着应了声，
“只是有几日未与师妹说话，所以才多看了几眼。”
“昨日身体不舒服，才在床上休息了一天，要不然灵灵肯定天天赖在二师姐身边。”
许是因为脑海中关于九嘤那部分记忆已经模糊，连带着那天大厅之上与春盻吵架的事，扶灵也跟着忘了个干干净净。
与亲近熟悉的人说话，她向来是嘴比蜜甜，这才短短两句话，就将春盻逗得喜笑颜开。
“就你会说话，”春盻摇摇头，想起昨日扶灵生病时也是九嘤在照看，竟真以为两人关系变好了，“身体可好些了？”
“嗯，已经没有大碍了。”
即便是面对关系最好的二师姐，扶灵也没有将自己昏睡的真相说出来。
她挽着春盻小臂，又将人往壁石下带了些，直至周围再也没有人经过，才收敛起面上笑意，面色正经的问出了那个让她困惑整整一个早上的问题——
“二师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作为师姐，春盻自然乐意解答师妹的任何问题，更何况这个师妹还是她最疼爱的一个。
她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
“什么问题？”
“作为一个修道之人，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没想到扶灵问的竟是这个，春盻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对于这个问题，她一个小小女修又怎能答得上来？
好半天过去，她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每个人想法不同，我只能说，对于绝大多数修士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莫过于修为。”
虽然得到了答案，但扶灵并不满意，依旧步步追问，
“那在二师姐心里，也觉得修为最重要吗？”
春盻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话已至此，扶灵脸上的平静渐渐维持不住。
她虽不想再往下问，却还是咬了咬唇，面带愧色的轻轻开口，
“那为什么每一次我耽误师姐修炼、耽误大家修炼的时候，都没有人告诉我——这其实是不对的？”
什么？
春盻闻言眉心皱起，内心已被扶灵这句话震惊。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空气中沉默半晌，依旧没有人说话。
扶灵微抬起头，恰好发现春盻面上的为难之色，表情瞬间变得更加复杂。
直至这时，她才真正听懂九嘤今早那些话的含义。
她扶灵——
确实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