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九重春色万年·笑忘书
依然青春、惊艳的狐族公子长明上前施礼,恭敬道:“承蒙天帝、洛神不弃,屈尊降驾至我涂山暂驻,今日长明特代涂山氏全族接驾。”
三娘早听说这涂长明根本不是什么舞姬涂娘的兄长,而是涂山第四代长子,那位万岁狐狸的孙子辈。她望着立在不远处翘首期盼的绝美舞姬,洛焉知道这一切应该都是萬的安排,而这个安排应该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这时,涂长明说了句“请。”于是三娘从善如流地与少师跟着涂山白狐公子走向马车队。由于落云年事已高,早过了退役年龄,已不堪骑乘,三娘只能跟着双眼放光的涂娘上了马车,而少师和涂长明则骑马护在车队两侧。
由于三娘刚刚看了二郎的家书,又担心胞弟宇文钰的元神是否真的能修复,就再没什么心情和一直觊觎“天后”之位的九尾狐聊天,索性涂娘素日也对自己爱答不理,她早就习以为常,三娘少时不明所以,现在终于知道狐狸对自己的冷傲态度皆是因自己的天神丈夫,于是准备三缄其口,和这个狐狸祖宗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车内一时寂静无声,人族和九尾狐族两位殿下各怀心事,等着对方打破僵局。
“我是狐族妖神。”不知过了多久涂娘终于开口。
洛焉对涂山氏的坦然自爆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努力敷衍着: “怪不得凡人再美也比不过你。”毕竟未来一段日子要寄人篱下,三娘生怕自己说话口无遮拦的毛病再得罪了这个厉害“情敌”。
见三娘对自己态度没变,狐狸终于放下防备:“你什么时候让你那个人皇弟弟放弃举国通缉我?”接着她恨恨道:“我猜他是想把我诓到帝都,让我为钰郎殉葬。 ”
三娘不知道阿弟还搞了这么一出,但转念一想神通广大的涂山氏应该早就知道他们姐弟已经失和,别说劝解,他们姐弟俩一旦会面不刀戈相见就不错了。
狐狸见洛焉晃神,眯着一双美目盯着她,“洛娘,不会是你在人前编排了些我跟钰郎的什么吧?”
“宓妃!”这时车外传来萬的护妻声音, “你再为难她,我们就投奔别处!”
涂娘闻声色变,眸色立刻由紫变暗,她本能地缩起高傲的胸膛,像做错了什么似的歪着头,目光斜视着下方,整个人定格般再不言语。
真是一物降一物,就这样一路沉寂,几个明明能瞬移的上古天神硬是陪着三娘行了将近半月的行程才终于到了涂山。
洛焉望着眼前比普通山丘高不了多少的上古神山,满心的期待有些落空,少师走近跟三娘科普:眼前的小丘只是冰山一角,涂山氏的地宫之庞大比地上的部分不知多少倍,且这一万年九尾狐族开发了一条能贯穿南北的地底密道,他们想去哪里根本不用什么“通关文牒”,化回原身走密道是一样的。
三娘怪自己“以貌取山”,跟着涂娘等人上了涂山,到了半山腰她一眼就瞥见了层林中的拜月阁,说来也奇,屋舍不但形制跟晋阳府中的一模一样,就连院子中的月桂、假山、一草一木都一般无二。
“怎得连月桂树的枝杈分布都一模一样……”三娘喟叹着九尾狐的痴情。
公子长明欣然一笑,解释道:“确实是你们之前久居的拜月阁,一开始红妈妈还不肯,拼死守着院子,直到我家姑奶奶亲自显了不老真身,红妈妈才半信半疑地同意了,我们才将它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哦……”要说暗恋一个人到了极致,就是想复刻他所有的生活。
“长明勿多言。”涂娘轻声呵斥着,狐狸毕竟活了一万年,脸面还是要的。
涂山氏祖孙送至院就拜别洛焉夫妇下山去了,少师将东厢让给三娘,自己住了西厢,洛焉不觉有异,欣然同意。
……
就这样,山中又添了些时月,少师整日闭门不出,搞得两人虽近在咫尺,却又形同陌路,远别天涯……
将不爱自己的人绑在身边绝不是她的行事为人风格,对于高傲的大唐长公主而言,而且更是一种羞辱,一向洒脱的三娘终于决定放手。
其实高贵的公主和离是有一套繁复手续的,不过什么都牵绊不住下定决心、特立独行的三娘,她动笔写起“君绝书”……
有些感情一旦落笔就怎么也停不下来,书信中详细记录了从洛焉三岁起二人武功初见,月下盟誓到东都梦靥后“一见倾心”,从晋阳二人大婚到长安府中旖旎,三娘一不留神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
“这分明是情书!”李洛焉看着自己的“杰作”十分不满意,她将信纸揉碎扔在一旁,又开始新拟,可来来回回写了十几封都不切题、未达意。她忽想起早先在南阳公主故居,二人看见那位叫星辰的娘子立绘时,本想告诉他那娘子的名字,被丈夫立即阻止的小事。
“这会是最好的送别礼物。”三娘落笔书了:“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八个字,又觉得封笺上“君决书”太过冷情,又改成“笑忘书”。这回,她终于满意,准备去院中折半枝桂花一并作为临别礼物。
三娘推门出来,见九尾狐正焦急的在院外来回踱步,纳闷道:“涂娘,你在那处作什么?有话怎的不进来说?”
话音未落,洛焉感觉一阵紫烟从身侧侧肩而过,狐狸太过心急,竟然现了原形。
接着,三娘听见萬的房门开阖,屋中二人对话声音渐大,紧接着一阵金光大盛,这次九尾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退缩,她依然跪地不动,“请天帝休眠,等待她觉醒。”
洛焉听得云里雾里,刚要推门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就听见少师下了逐客令:“宓妃,本君心意已决,后事我早已交代好了,你走吧。”
狐狸痛哭着推门而出,跟听墙角的三娘撞个满怀,涂娘看着洛焉恨恨说道:“你再不觉醒,他恐怕就神陨了!”
三娘追了出去,拉住涂娘,她终于从狐狸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全部,而且,她的丈夫因殒身补天,已经到了大限,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当初你只留给祂半个名字,祂却守着你这半个名字最后搭上了全部性命。”狐狸内心的愤恨无处发泄,但她也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也许还有办法。”
“你知道如何觉醒了?”狐狸激动地抓住洛焉双臂。
三娘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只能想办法让少师先睡下,再等待时机。”
狐狸听了,双手失落地缓缓放下,洛焉问了最后大限,宓妃说了一个数字。
三娘点头,眼神坚定,她笃定道:“涂娘,你可信我?”
宓妃彷徨地看着眼前人族娘子,也许一切还有希望,“洛娘,若你成功,我愿意将我这条烂命还你。”
洛焉笑了,推搡了一下狐狸,“我要你的命做什么?等我好消息。”
接着三娘又进了拜月阁,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突如其来的生死离别,她决定这次要和一生挚爱好好道别。
“她都跟你说了?”立在原地的少师神情落寞,他看着三娘知道自己也真的舍不得陪伴了一生的人,他正要郑重和娘子道别,却不想三娘弯着笑眼突然来了一句:“萬哥哥,我们手谈一局吧!”
少师不明所以,正要和盘托出,三娘却打断他:“要是我赢了,你就听我的去睡觉,等待千年后那位娘子觉醒,我要是输了,一切就随萬哥哥你的意,凭君来去随意,与光同尘。”
他怎么能驳了妻子的美意呢,不过仅剩的这些时日,对他来说根本就无所谓,但能见一眼千年后的她也是好的,于是萬点头同意了三娘的提议。
棋盘之上,磊落的长公主落子中元,抬手示意请少师入局,萬苦笑一下,也陪了一子。
就这样,二人落子布局,在棋盘上将三娘这波澜壮阔的一生又演绎了一遍,日出日落,整过了一昼夜终于到了终局,是和局。
三娘最后收子,说道:“萬兄记得我们初次对弈时,你曾教导我:‘弈者需以和为美,不败就是获胜’。今日这和棋,焉儿可胜了?”
少师知道他诡辩不过娘子,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盘棋如是,他的人生也是,成人之美,也许也是自救的办法。于是他收好棋子,起身向娘子拜别。
洛焉知道这是诀别,睁大眼睛,把汹涌欲出的硕大泪珠硬是匡了回去,她像每次月圆在拜月阁送别那样与少师告别。
萬心疼地拉着三娘的手,一脸愧疚,红着眼道:“焉儿,抱歉,我穷尽一生也没改变你‘不周’的宿命。”
三娘拼命摇头,破涕笑道:“若没遇到萬兄,我应该会违背本心,循规蹈矩地做个皇室帝女,整日做着自己不爱也不擅长的女红刺绣, 与一众弟妹在大明宫里做个金丝雀了此一生。于我,那才叫真的不周, 萬哥哥,感谢你及时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传授棋道,使我通达人生,找到我一生的理想,萬兄对我不离不弃,全了我毕生所愿,正因为有萬兄顶力支持,我毫无顾忌地做回了自己,成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三娘。”
最后三娘说道:“能得诸君厚爱,我此生圆满,甚是周全, 唯一遗憾就是一直霸着你,让你差点身陨神消,再见不到那个等了一万年真正的良人。”说着她郑重取出早准备好的书信递予少师, “萬哥哥,你自由了! ”
洛焉笑中含泪,“不过答应焉儿,这信等你醒来时再看!”三娘如平日般催促着少师,“萬哥哥,快些回孤夜吧!”虽然心中一万个不舍,一向务实的三娘知道他再不走等在院外的九尾狐就真的要杀进来了。
萬知道洛焉所言即所想,欣慰接过公主“休书”,妥善放入里怀,他知道生性好强又极好面子的三娘情绪已接近奔溃,而她最不想让他见到不堪的模样,是时候离开了,于是,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焉儿,珍重!”
三娘默契点头,少师最后望了一眼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娘子,转身向孤夜洞府入口走去,推门进了虚空。
三娘对着少师离开的方向立了良久,心中换算了两个世界的时间,在她确定少师应该已经沉睡,才终于脱力,跌坐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
院外的狐狸听到哭声,终于松了口气。
“姑奶奶,你的手……”闻讯赶来的涂长明心疼地提醒到。
宓妃才想起,应该是刚才太过紧张,抓在院墙上的手掌被碎石划得鲜血淋漓。不过,她做到了,而她也会兑现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