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怒发冲冠揭皇榜 ·命运之轭（上）
骑术精湛的洛焉和观音婢日夜兼程，只一个昼夜就到了晋阳城郭，眼尖的三娘远远地就看见弟弟世民骑马等在城门外，翘首期盼他的阿姊和未来的夫人到来。
三娘向阿弟挥手，李世民也第一时间看见阿姊和观音婢，他策马上前迎接两人。
三人距离越来越近，世民第一眼便瞥见洛焉身后背着的“大羽弓”，这宝弓他在长孙老将军的葬礼当天见过一次，这是老将军留给心爱独女的传世宝，将来要用作长孙长丽的嫁妆的，他心下安慰，忙抱拳向洛焉、长孙长丽问好。
“阿姊一路辛苦，长孙小姐别来无恙？”
观音婢含羞向未婚夫欠身还礼。
三娘见两个有情人终于见面，开心地跟弟弟炫耀：“世民，你阿姊我不负重托，终于把观音姐姐请来了。”
世民毕竟还是未经世事的少年郎，不等阿姊继续取笑自己，便准备转移话题，他见姐夫并未回来，问到：“怎么不见姊婿萬大兄？”
“少师去办事，今明两天就会回来。”
“阿姊，那我们速速进城回府吧。”世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洛焉点头答应弟弟，她心里盘算阿弟即将加冠，和观音姐姐的好事也将近了，回府后得跟阿耶好好商量一下弟弟的婚事。
进了城门，洛焉发现十分爱凑热闹的晋阳百姓都没有出动，大街上只是稀稀落落地散着几个摊位，三娘纳闷难道这晋中百姓也跟自己一样转了性，持重沉稳起来？
一路上世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洛焉攀谈，三娘心里埋怨弟弟只顾跟自己聊天，冷落观音姐姐，于是什么话题都往长孙长丽身上引导，搞得气氛更加尴尬。
没走多远，李洛焉发现城墙上方每个城楼下方都高挂着一副皇榜，皇榜悬挂甚高，要是旁人，除了那两个大大的“皇榜”二字其余肯定都看不清楚，但三娘视力超常，她心里一边埋怨是谁把皇榜贴得那么高，一边勒住缰绳准备定睛去读上面文字。
“罪诏？！”
世民发现阿姊竟然能看清皇榜上的字心想不好，忙指着前方的醉仙楼打起岔，“阿姊快看，你最喜欢的醉仙楼月前已翻修，掌柜又按阿姊吩咐赠了不少菜色，等明日我萬大兄回来，弟弟做东为三位接风洗尘。”
洛焉一听有酒吃，来了兴致，“是吗？！我上次去醉仙楼觉着菜色十几年不变，甚恼火，没忍住轻捶了柳老板一记老拳，让他速改菜色，看来还是拳头顶用些。”
观音婢偷笑，看来她这“晋中修罗”的名号还要再流传些时日。
让她喜欢的观音姐姐看到自己“莽夫”的一面，洛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观音姐姐，这醉仙楼可是我们晋阳最好的酒楼，明日我便带你和世民来吃酒。顺便给掌柜赔个不是，嘿嘿。”
“妹妹，我知你心中有轻重，对柳老板定没下狠手，妹妹此举反倒促他推陈出新，让晋阳百姓尝鲜，也算是一件美事。”
“对对，还是观音姐姐了解我。”洛焉打着哈哈，又去瞄那皇榜，不料这次又被弟弟世民打断。
“阿姊，程家大郎程俊前几日娶了妻子，那妇人我见过，样貌不及阿姊半分，只是姓名三个字跟阿姊重复了两个，我记得阿姊大婚时，他曾信誓旦旦说此生非阿姊不娶，这程大也是说话不作数的。”
三娘怪道：“许是程大郎一开始只是喜爱我的出身以及这副好皮囊，他后来遇到了灵魂伴侣，两人美满结合，我们应该替他高兴才是，你怎么还埋怨起人家来了？”
世民乖乖点头称是，领着两姐妹继续往前走。
洛焉越想越纳闷，弟弟世民平日持重老成，从不妄议这些市井八卦，今日怎得这般爱嚼舌根？
而且他说话时表现得像个还没看熟剧本就被赶鸭子上架的伶人，台词刻意、表情僵硬，不像攀谈，倒像声东击西，在转移他人的注意力。
这时洛焉像发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着前方，高兴地大喊：“耶耶，你怎么来了？”
世民心想觉不可能，耶耶卧病在床已经几天水米不进起不来身，怎能就出得了府？他朝着洛焉喊的方向看去，发现并无来人，知道上当，忙回头找阿姊，见三娘立在一处高悬的皇榜下面念起李敏夫妇的罪诏。
“罪臣李敏，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祸乱朝纲，有弑君鸩母之心。其妇宇文氏阴图后庭之嬖，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三娘念着念着感觉眼前被什么东西模糊了，哦，原来是气愤又屈辱的眼泪，她本能用力眨眼挤掉眼中水汽，这时弟弟世民来到她跟前本想劝慰，但他知道三娘脾气，只能任她继续往下读。
洛焉告诉自己要冷静，沉下心绪又继续辨认皇榜上已经开始扭曲的小字：“夫妇二人罪孽深重，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机之兆，为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必贻后至之诛。罪臣李敏已于日前自缢于府内，罪妇宇文娥英畏罪饮鸩，双双畏罪自戮……”
“噗”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口中喷出，洛焉只感到口中一阵腥甜，原来是柱国一家惨死的消息给她的震撼过大，顷刻间五脏俱焚，毒火攻心，她当场吐了血。
“阿姊/焉儿！”世民和长孙长丽都立即翻身下马去搀扶三娘，三娘抬手示意此刻任何人都不要碰她。
洛焉低头锁眉推算时间，“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几天前我和少师拜访柱国一家，还和姨娘同榻而眠，秉烛夜谈。”
她满眼疑惑地看着世民问弟弟：“世民，是不是阿姊之前做得太过，得罪了什么人，这‘皇榜’是他们搞得恶作剧，对不对？”
三娘手指皇榜，希望世民告诉她一切都不是真的。
“阿姊……”世民叹息垂头，无言以对。
看到弟弟如此表现，洛焉终于明白，接受现实，“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她怒目盯着高高在上的皇榜，“落云过来！”
千里马通人性，即刻来到主人身边。
洛焉翻身上马，从背后取出“大羽弓”，又反抬手从箭筒同时抽出三只“大羽箭”。
“‘大羽’今日需借你之力了。”
李洛焉奋力拉弓，三箭齐发，三只箭羽在皇榜下侧程阶梯状深深没入城墙。
原来三娘是想踏着三只箭柄攀上城墙去揭皇榜！
还没等李世民、长孙长丽反应过来，李洛焉策马加速，继而一跃而起立在马上，待落云飞驰靠近城墙，三娘双足点马凳，飞身塌上箭柄，朝斜上方皇榜方向奔去。
“一、二、三！”到了！三娘抬手去揭那皇榜。
不知是力道不够还是皇榜张贴得太结实，勉强只撕下一角。
李洛焉跳落城墙，扔掉手中碎纸，她不甘心，再次召唤落云，“落云，再来！”
此刻的三娘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她一心要跟至高的皇权对抗到底。
“阿姊，冷静！”这时世民飞身挡在落云前面，张开双臂阻拦洛焉。
三娘急了，呵斥弟弟：“李世民，你让开！真出了事我李洛焉不会连累任何人。大不了像李靖家三郎那样剔骨还父，剜肉还母，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
“阿姊，其实世民没敢跟你说，耶耶和阿娘知道表姨母一家被赐死都旧疾发作，卧病在床起不得身。就算今日阿姊舍得一身剐，丢下父母双亲和弟弟们，那我的姊婿萬大兄怎么办？真出了事，你让我跟他如何交代？”
谈判专家李世民抓住三娘软肋，继续苦口婆心规劝：“阿姊，今日如果你一意孤行，那就让落云从世民尸身上跨过，圆你报仇之心！”
“世民你这是……”三娘知道阿弟都是为了保全李氏全族刚刚才事先隐瞒，现在又苦苦劝藉。
这时观音婢也站到李世民同侧，劝阻三娘：“妹妹失亲之痛没人能比我感同身受，只是现在国公和夫人罹患重疾，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回府探望、先照料双亲，之后才从长计议才行？”
洛焉虽然怒气未消，但弟弟和观音婢说得都有道理，于是只能哭着点头同意。
世民又去把三只大羽箭从城墙内一一拔出，归入阿姊身后箭囊，三人策马赶回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