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逍遥游·蜜月(洛水,下)
洛焉牵着两匹千里马,凭着记忆找到了高府,她跟看门的守卫说明身份及来意,不一会儿高府的管家就出来迎接三娘并把她请进会客厅。
“三娘子,我家老爷、妇人现在祠堂祭祖,暂不方便见客,您稍候,我去请长孙大娘子。”
没过一会儿,长孙长丽到了会客厅,她见来客真的是三娘,不禁欢喜喊她:“洛焉妹妹!”
“观音姐姐!”
三娘见观音婢穿着粗布衣服,脸上未施半分粉黛,虽然也清丽可人,但她神采却不似从前。
李洛焉又拉起观音婢一双红肿的手,细看之下观音婢长满茧子的手上已生了冻疮,三娘惊呼道:“姐姐这是受了多少苦?难道你舅父一家还让你做粗活不成?”
“妹妹,不要冤枉我舅父、舅母,他们待我很好,”观音婢警惕地望向门口,拉起洛焉,“走,我们进屋说。”
李洛焉跟着观音婢进了她的房间,她四下观望,见室内陈设一应俱全,倒也合乎官家规格,只是现在已是深秋,马上入冬,室内却没开始燃碳生火取暖,她甚不理解,她问长孙长丽:“我记得姐姐舅父官至治礼郎,俸禄不薄,怎么到了这时候连个炭火也舍不得生一下?”
长孙长丽长叹一口气道:“舅父早就不是什么治礼郎了,早些年他因跟斛斯政谋反一事被牵连,已经被一贬再贬。一年前又因不肯征召身患恶疾的百姓去服兵、徭役,又发动全府上下典当家当抚恤战争、修渠遇难百姓的亲属,惹怒了他的上司,遂被停了关饷。上头令他闭门思过,不许外出,其实,舅父一家已经算被软禁了。全府断了粮饷,我们兄妹几个也要替舅氏分忧,长兄年前已经从军,每月会寄些军饷回来,但杯水车薪,我便跟着舅母和几个表妹,做些粗活省些家用。”
洛焉恍然大悟,心疼地给观音婢暖手。“原来如此,怪不得姐姐穿着粗布衣服,原来都捐给了受难的百姓。”
此时观音婢似想起什么,起身去床下暗格取出一把长弓,奉在手上,“我听说妹妹年前就已完婚,当时我母孝在身无法当场道贺。先父生前一直念叨他所教授的所有徒子徒孙中唯有三娘可称天才,无人可比,”说着她将弓箭双手递给三娘,“现在姐姐借花献佛,将父亲留下的天下第一弓的‘大羽弓’赠予妹妹补做贺礼,还请妹妹莫嫌,务必收下。”
洛焉抚摸着老将军生前最爱的兵器,她晓得这‘大羽弓’是长孙氏的传家宝贝,老将军将这宝贝留给最疼爱的独女,其实是希望宝弓留给后代而能传世。
洛然无论如何做不出随便收别人的传家宝贝的事情,她本想一口拒绝,又想到观音婢这是把自己当成了亲妹妹,将手上唯一值钱的宝物赠给自己作为新婚礼物,如果当场拒绝驳了她对自己一番至诚之心,会伤了观音姐姐的心。
三娘想着等长孙长丽与世民成婚,就转赠给弟弟,宝物也算留给长孙家的后代了。
于是三娘恭敬地向宝弓鞠了三个躬,大方接过宝物,“多谢老将军与观音姐姐厚爱,焉儿定善用此弓!”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长孙长丽为洛焉全了自己心意而十分高兴。
而最重礼尚往来的三娘想着也回些礼物,但她和少师出发时走的匆忙,随身并没带什么贵重物品,洛焉忽又想起临行时世民赠给她装满小金锭的荷包,就去袖口摸索,但转念一想,当下给这荷包有施舍之嫌,长孙氏满门刚烈,恐怕会让长孙长丽十分难堪。
于是洛焉想着等她们临行那天,将荷包放在明眼位置,或能助高家人度过难关。
长孙长丽见妹妹愣神,便问:“妹妹,怎么不见你的夫君?”
“他有些家事要办。”一提起自己新婚的夫君,洛焉还是会害羞。
“我听说你那夫君是修真之人,富可敌国,连洛阳的百姓都盛传他迎娶妹妹的彩礼从府门一直堆到府外后山。快跟姐姐讲讲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三娘红着脸一五一十地跟观音婢说了所有往事,待说到婚礼时三娘已经讲得兴高采烈,“焉儿成婚那日晋阳城别提多热闹了,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来观礼,而且我夫君是家中独子,我胞弟子墨和世民还给他做了伴郎。”
一提起弟弟世民,三娘忽然想起此行目的,她看向观音婢,问她:“对了,观音姐姐,这次来我就是接你回晋阳,与我弟弟成亲的。”
“这……是不是不妥?”观音婢犹豫道。
洛焉见长孙长丽面露难色,忙问道:“有何不妥,你和我家二郎是先帝赐婚,虽说当时两家大人只是为了避你‘天生凤命’的谣言,但是天子赐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姐姐是因为顾及那些童谣不愿意嫁给我李氏么?”
“不!怎么会!妹妹将我看成怎样的人了?”长孙长丽被误解有些愠怒。
“那是为什么呀?观音姐姐,你还有什么苦衷都不能给我说的?”
检验两人关系是否最亲密就是看对方是不是能将囧境坦然告之,既然观音婢连自家的一切都说给洛焉听了,两人绝不会再有任何难以启齿的话题了。
观音婢垂头落泪,“妹妹不知,我生母归天后,长兄安业就将我们兄妹从府中赶了出来,在那之前,他没收了所有耶耶留给我们的家产,别说一石嫁妆,我们兄妹几人现在连十两碎银也凑不出……”
“这有何难?”李洛焉拍着胸脯打着包票,“你不是有妹妹我么?我不是有你那富贵泼天的妹夫么?姐姐莫愁,一切交给焉儿办!而且这次我来除了耶耶所托,二郎世民也央我来接你呢!”
“真的吗?他还念着我?”长孙长丽害羞低头。
“我还骗姐姐不成?还请姐姐速去禀告舅父一家,我们需要尽快启程!”
长孙长丽欣然答应,欢喜地去禀告舅父,高士廉素来敬仰国公李渊,当然欣然同意。
临行那日,洛焉和长孙长丽换好男装,喂好马匹,观音婢的舅父、舅母及几个胞弟皆来送行,舅母拿出多年攒下的贴己硬要塞给长孙长丽,观音婢知舅父、母再生之恩,准备把所剩积蓄都给了自己做嫁妆,能让她在婆家直起腰做人。
但她更明白国公一家最重人品,最不看重的就是身外的钱物,于是只取了其中一下块玉坠挂在身上,其余的悉数又还给了舅母。
这时观音婢最小的弟弟,老将军的遗腹子长孙无逸默默走到阿姊身边,双手抱住姐姐大腿,无声流泪。
这孩子是长孙长丽一手养大,长姊如母,手足骨肉即将离别,长孙姐弟个个心如刀割,观音婢别过头一直擦泪,连着她舅父母都跟着一起掩面而泣。
洛焉蹲下身,恰可与小无逸平视,她摸着长孙无逸的头柔声安慰道:“好孩子,你要乖,听舅父母的话,好好学本事,等观音姐姐在晋阳立足便第一时间将你们和舅父一家接过去团聚。”
“洛姐姐,你不会是因无逸年幼,哄我松手放了阿姊?今日我们骨肉离别,从此再也不得见她。”见无逸哽咽、抽泣,洛焉想起荷包,于是她拿出装着金锭的荷包送给无逸,“你洛姐姐我不会骗人,更不会骗小孩子,无逸,这个荷包就是信物,到时我若没履行承诺,待你长大成人大可拿着这个荷包去晋阳找我李洛焉要人。”
小无逸双手接过荷包,表情将信将疑。
“好孩子,答应姐姐待阿姊走后再开这荷包,里有上好的饴糖、蜜饯,不过要先分享给舅舅、舅母以及几个哥哥才行!”
懂事的孩子长孙无逸小手死死抓住荷包,拼命点头。
洛焉和观音婢再次拜别高士廉等家人,乘上落云、星辉赶回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