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月见重山·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翌日，长孙晟老将军就按照约定开始在自家圃场训练唐国公李渊的一双儿女，长孙无忌和他的同母胞妹长孙长丽则成了姐弟二人的最强辅助。
老将军并未因两人的出身有所宽厚、偏颇，反而只要他们在骑射时出现任何纰漏，轻则怒斥，重则按受罚要他们负责全府当日的挑水、砍柴。
李洛焉本就好胜，受了罚不以为苦，反而越挫越勇，而进步神速。
就这样，不到半年时间，姐弟二人的骑射之术竟然毫不逊色于长孙家的儿女们，老将军也欣慰地感慨：“李家出了两个好儿女，唐国公的子女个个都是将才！”
又是一日的集训，李洛焉因搭弓时又见到隐在不远处树林里那个黄色光点，不意间走了神，结果未射中百步之外的铜钱内心，被长孙晟罚砍柴一日。
三娘子认罚，抡着膀子并砍柴家丁一起生生砍了一天柴。
不知到了几更，当洛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发现贴身丫鬟彩云已经扶着案几睡着了。李洛焉并没忍心叫她，直接进了内间，见桌上是世民给她留的饭菜，还有观音婢为她暖在茶炉上的一壶清茶，一时间心里倍感温暖。
三娘子看到美食一下子来了兴致，也顾不得什么名门千金的行度、规范，伸手便去抓食物，但刚一抬手就觉吃痛，不由得“哎呦”一声叫唤出来。
料到自己定是劈柴抡得用力，一对胳膊竟不似自己的一样，一点也抬不起来了。
无奈，她把最爱吃的熏鸡推到桌边，嘴巴挨着盘子胡乱啃了几口，又从茶壶嘴吸了口茶，结果又被热茶烫得不轻。
折腾一番下来实在疲累，三娘子只匆匆洗漱了，一挨到床榻便入了梦乡。
梦里飘渺之间来到了一座火山，火山口红光大露，还冒着黑烟，怕是马上就要爆发。抬头一看，火山口上方有一座悬在空中的巨大山峦，而连在中间的高大光塔也在四散坍塌，这莫不是《山海经》中载的不周山？
视角再次拉近，在悬空山峦之下，一位一身素衣的神仙跟一个赤发、人首蛇身的巨人正缠斗，两人四周电闪雷鸣，电光映衬下，神仙的发色显出茶棕本色。
虽然三娘子平素最爱看市井里的打架斗殴，但这阵仗，自己随时可能被卷进那闪电中心成为肉泥，于是她想着怎么尽快逃开，可偏偏事与愿违，梦境拉着她一瞬间进入了不周山中。
山中巨大的地宫中，一名神女抱着一只麒麟模样的火山兽一动不动。从她绝望的眼神能看出这年轻神女似乎在等着某种不可逆的结局。
三娘子着急，快步忙上前提醒：“姐姐，山神要发怒，这山瞬时也要崩了，快跟我一起逃命罢！”
神女抬头看她，眼中掠过一丝诧异，“是你？”
这神女虽然面善，但在现实中自己与她从未谋过面，怎么她认识自己？李洛焉正踌躇间，神女结了个手印，“快逃吧！这里就是我的宿命，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见到你，我心满意足。”
梦中的身体被弹了出去，越飞越远，只见火山口处岩浆已经开始喷涌而出，这些炙热的岩浆顺着山体蜿蜒而下，摧毁着沿途的一切，而不周山也缓缓地崩于眼前……
“救命！救命！”三娘子口中喊着救命，但身子却一点也动不得。
情急中似乎有人在摇晃自己，“焉儿！醒醒！”
有人在唤自己，这声音好熟悉，三娘子极力想睁开千斤重的眼睑，但也只开了两条缝，她隐约看见月光下有个修长的影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修罗李洛焉最怕的就是鬼，情急之下她失声呼喊：“有鬼！救……”没等那个“命”字喊出来，她就被那人捂住了嘴。
纤长的手指传来温热的暖流，三娘子又斜眼看他月光下的影子。
应该不是鬼，她在判断鬼神方面还算颇有一番心得。
她与对面的人交换眼神，瞬间便达成了“他放手，她噤声”的默契。
“是你？！”面前床边坐着的刚好就是自己适才梦到的那个跟人首蛇身巨人斗法的神仙。
男子只是垂下眼睑，并没有搭话。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阵，直到洛焉干咳了两声才打破了尴尬。
“我见你梦魇了，是又做恶梦了吗？”男子柔声问到。
“又”？难道这人经常能窥见自己做噩梦？
洛焉又仔细端详了一下与她对面而坐的人，第一个便注意到他扶额下闪着微光的花瓣形的黄玉髓，她想起到之前两次见到的淡黄色光点，又想起奶娘跟自己讲这世上很多德才兼备的人都是有神仙庇护的，奶娘还说修仙都是师父找徒弟……
这么一捋，李洛焉一下子豁然开朗。
正要上去认领专属于自己的守护神，她一下子记起临行前阿耶告诉自己“遇人切莫鲁莽，要以礼相待”的嘱咐，小娘子忙挺起身，扶了扶凌乱的发髻，与落坐在枕边男子见礼，“仙子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你莫不是我的守护神？”
男子深深叹了口气，嗔怪道：“焉儿，才几年未见，看来你真是忘了我们的约定。”
那好看的人幽怨地望着自己，三分愠，七分羞，真是天神姿色、仪态万方。三娘子见神仙有些恼自己，便立马陪笑，“我定是跟仙家有仙缘。 ”
一边安抚着仙师，她一边心里打起了算盘：刚刚在梦里看他使的法术十分厉害，就算不拜师，只要跟他学上一招半式，别说秦家那两位公子，就是李靖家武艺高强的大郎、二郎也再不能是自己的对手。
正在得意得想着，她发现对面的仙子正出神看着自己，她一下子参透也许这他正用天眼观察自己有没有慧根。于是，三娘子立刻严肃起来：正襟危坐、屏气凝神，一副您尽管仔细看的乖巧模样，生怕这仙子看不清自己的光辉品质。
三娘子幻想着自己通过验视，仙人给她传功，只待自己炼三归一，而三花聚顶，羽化登仙，而鸡犬升天！
看着少女昂首闭眼等待的样子，萬霎时间红了脸，忙挪开眼，避嫌似的又离她远了些，脸上却是一副弃妇模样。
“焉儿，你曾说你喜欢我，要跟我成亲，可还算数？”
“啊？”
原来是自己猜错，一厢情愿罢了。
啊！这人莫不是要渡情劫的狐仙？而他额头上的黄玉应该就是他的狐狸内丹。李洛焉一下子通透，在心中狂赞自己聪明。
正想着怎么推脱，拿自己已经订了婚为借口，把他送给隔壁的观音姐姐，不想这人一瞬间移到自己眼前，“想起了吗？”
见眼前人五官精致、茶发金瞳，三娘子竟不合时宜地犯起花痴，“你生得甚是好看！”脑子里竟没来由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不过对方应该也是初涉情场，简单的一句话竟然使其羞得扭了头。方寸之间，两人距离太近，竟然让李洛焉觉得有些心慌。
他侧目似察觉了什么，轻叹了一声，似乎说了句 “要乖些，我会等你。”就在李洛焉眼前“噗”地一下消失了。
没等三娘子细思量，紧接着就是观音婢的叩门声，“洛焉妹妹，方才我听你房中有响动，是哪里不妥帖了？”
“哦，姐姐不用担心，我刚被梦魇着了。外面风寒露重，姐姐快回屋歇息吧。”
长孙长丽放下心，回了句 “没事就好”，就转身回房。
狐狸的确都很灵敏，李洛焉不由得心生神往。三娘子又坐着观察了一阵，确认那狐仙连那黄色光点一并消失了，才蒙起被子，装起睡来。
被窝里的三娘子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似乎一颗心马上就从喉咙跳出来，难道这就是大人们说的“情窦初开”？
“不能，奶娘说我对那黎姑爷一见钟情，爱慕得紧，可不能落得个始乱终弃的笑柄，让耶耶蒙羞。”
但三娘子禁不住想着那似梦非梦的“艳遇”，恍惚间不知又过了多久才又一次进入梦乡。
翌日，李洛焉破天荒地没有懒床，起来后神清气爽，连昨夜抬不起的一双胳膊似乎又归回给自己。
她已全然不记得半点夜遇绝色“狐仙”的事情，只记得昨夜自己做了个梦，梦里山神怒，火山崩，那场景，啧啧，必须趁热快点分享给世民和观音姐姐。
于是忙吩咐彩云为自己梳洗，匆忙用罢早饭，李洛焉迫不及待地赶去圃场与阿弟他们汇合，打算课间好好给他们讲梦里上古不周山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