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月见重山·人生若只如初见(上)
李洛焉和李世民姐弟俩带着唐国公亲笔书函以及隆重的拜师礼踏上行程,一路上姐弟两个作伴,有说有笑:
“闻其弓声,谓为霹雳;见其走马,称为闪电。”李洛焉一边比划,一边幻想着自己学成后也如神射手长孙晟一般受人敬仰。
“阿姊,长孙老将军是名副其实的神射手,这次多亏阿姊能带上世民,我们这次若能拜在老将军门下,那真是三生有幸!”
“那有什么?”李洛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世民,我听阿耶说老将军有个独女大名长丽,你要是有本事娶了,师父变岳丈,岂不喜上加囍?”
“阿姊,你又浑说,我才多大?”一向老成的李世民有些害羞。
“阿弟,仅再有六年你就要冠礼了,也……”三娘子说笑间无意瞟了眼侧窗,发现窗外不远处有个明黄色的小亮点一直随着他们的马车,李洛焉平时最是迷信这些鬼神之物,想起除了自己,世民是家中视力最好的,忙拽过弟弟的衣袖,伏在他耳边让弟弟帮忙确认。
李世民顺着阿姊指着的方向细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究竟,只是摇了摇头说什么也没有。
李洛焉惊出一身冷汗,白日鬼还是头遭遇见,她一边念驱鬼咒,一边用力掐自己大腿看是不是在做梦。
“阿姊,疼……”原来是因为太紧张错掐在了弟弟世民的大腿上。
“嘿嘿,掐错了,世民对不起啊。”洛焉又轻轻拍了拍弟弟以示安抚,待她再向外望去,那光点竟隐去不见了。
许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也不一定。有弟弟在一旁陪伴,三娘子并不害怕,继续跟世民又说笑起来。
马车继续前行,不几日便到了东都。不愧是九朝古都,洛阳城内车水马龙,商旅辐辙,冠盖如云,繁华、热闹非凡。
“阿弟,我总觉得之前来过这儿,这城中是不是有条河?”
“这洛阳之上流过的是洛河,传说司掌洛河水印的神女洛神名叫宓妃。我晋中也有洛神祠廟,上次秦川陪他二姊去祈福姻缘,他回来说阿姊你与那位神女生得十分相像。”
“是嘛?”李洛焉得意起来,心中想着终于可以不再背着“修罗”的诨名。
她撩起车窗卷帘,见几个小童正撅着屁股在玩挑棍子,他们一边玩,口中还唱着童谣:
“我是曲江临池柳,
这人折了那人攀,
玉印金冠谁不爱?
人人难过娘子关。”
东都人都玩得这般花么?哪来的娘子关?三娘子不解地问弟弟:“这些小孩子凭得瞎说。世民,你最懂地理关要,可听说过什么娘子关?”
李世民摇头称不知有这地方,他不以为然地说:“童言无忌,阿姊不必当真。”
两人又听见沿街的顽童们哼唱:
“杨花落,李花开;
千竿打不落,桃李尽天下。”
这回李三娘子似乎听出些名堂来,“世民,这些小儿唱的可是天下皆知的‘李氏兴’的谶语?阿耶也是因这些市井儿歌才辞离了京师,害得钰儿与我们骨肉分离。还有那可怜冤死的老将军李浑一家……”
世民忙挥了挥手,向李洛焉使了个眼色,低声提醒:“阿姊慎言,我们出行在外莫要招惹是非才好。”说完又仰头示意她车外赶车的车夫,和车外随行的几个家将。
“你是说我们府内就有大兴的细作?”三娘子压低声音。
二郎摇了摇头,“世民不知,只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知道出了晋阳她李洛焉就再不是那个太原府一半百姓喊打、另一半百姓崇拜的李三娘子。她现在是唐国公李渊的嫡长女,代表的是整个晋阳国公府,若言行稍有差池,可能会给最疼爱自己的阿耶惹来滔天之祸。
虽然顽劣,但关键时刻三娘子拎得清,于是自觉地闭了嘴。
姐弟两无言,一路来到长孙府邸,两人下了马车,见一个十四、五岁的高个子少年立在门廊。少年自报名曰长孙无忌,是长孙老将军继室嫡子。
三人互相见礼,长孙无忌便领着姐弟俩去拜见父亲长孙晟。
老将军见昔日同袍的一双儿女也这么大了,面上尽是喜色,忙命下人排宴。
席间门客列坐,又有能歌善舞的舞姬伶人表演,好不热闹!长孙无忌及一名长相端庄的少女面对李家姐弟而坐,李洛焉猜那少女就是老将军独女长孙长丽。
宴席过半,长孙晟又问起晋阳冬日是否苦寒?唐国公的旧伤是否复发?窦夫人身体可安康等家常。
李洛焉一一作答,并随即奉上父亲的亲笔信函,长孙晟展信,明白了这两个孩子来意,又见洛焉机灵聪颖,世民稳重练达,心里十分愿意。
但他并未当场答应,只客气道:“国公所之事托晟一百个愿意效劳,只是我年事已高,近期又腿疾复发,不便再骑马搭弓,恐无法亲传。”
说罢他摆手召唤他的一双儿女长孙无忌和长孙长丽。
“老夫的一众孩儿留京的留京,戍边的戍边,现在未成年的就只有这一双儿女还在膝下,他们的骑射剑法得我亲传,算有些本事,让他们两个陪伴二位练习,二郎、三娘你们意下如何呀?”
李洛焉刚要再为自己和弟弟争取争取,机警的世民听出来其实老将军应该是要避“李氏兴”的嫌,要收他们做关门弟子,于是按住阿姊的手腕,起身行礼:“临行父亲曾教导我们长孙老将军功成身退,回东都就是为了颐养天年,千万不可强行拜师。世民和阿姊悉听长孙老将军安排。”
长孙晟见李世民开窍,喜道:“儿子、女儿,来与国公一双儿女见礼!”
这次又是懂事的李世民拉着阿姊起身先行见礼。
刚刚在门廊长孙无忌就与李世民一见如故,三言两语就拉着他去自己的坐席去攀谈起来了。而洛焉终于有机会细细端详那少女,长孙长丽面若秋月、乌发如云,虽才豆蔻,但说不出的端庄大气!
李洛焉越看越喜欢,她想:要自己是个男儿,定要娶她!胡思乱想间,不禁傻笑起来。
长孙长丽见到这美丽娇憨的小娘子也发自内心的喜欢,她拉起三娘子的手,互相报了大名又问了小字,姐妹俩也凑到了一席攀谈起来。
晚宴后洛焉被分到长孙长丽别院的西厢客房,而李世民自然跟长孙无忌去了他的别院。
各自沐浴后,姐妹俩又凑在一起开始拉起家常:“观音姐姐,你还未及笄便有了小字,是和我一样自幼定亲时夫家给取得吗?”
长孙长丽蹙眉摇了摇头,“妹妹,这里面是有缘头的:母亲说我出生时有七只彩凤绕梁盘桓不去,三日才散。他们都说我天生凤命,没过多久民间便盛传我将来早晚要进宫、登后位的……”
“巧了,我阿弟世民出生时也有两尾盘龙,萦绕不去。”
观音婢轻叹,似乎对这些天垂像不是很喜欢,“阿耶在朝中为官多年,深谙木秀于林、树大招风的道理。他也十分反感嫁女求荣之举,怕这些捕风捉影的民间传说被大兴的那位听去了,会把我囚在宫中,做他的招牌、傀儡。倘若盛世还好,若赶上……”长孙长丽欲言又止,“怕到时我就会成为众矢之,所以就编了早已和陇西的世家定好亲事这样的说辞。”
洛焉追问到:“姐姐说的陇西世家是哪家?五姓七望里除了我们李家在陇西就是太原王氏,是他们家哪位公子呀?说不定我也认识。”
长孙长丽红了脸,搪塞道:“当时只是为了堵悠悠之口,并未明确是哪一世家。”
“大家都这么好骗的吗?”三娘子一脸不解。
长孙长丽见李洛焉不依不饶,想了个别的话题:“我伯父经常提起你和二郎的母亲窦氏实属女中豪杰,伯父常教导我:只有窦夫人这样深明大义的夫人才能调教出出类拔萃的儿女,今日见了,果然不同凡响。”
李洛焉一听“出类拔萃”便羞红了脸,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在晋中“女修罗”的诨名,忙打哈哈道:“观音姐姐这么崇拜我阿娘,可以嫁到我们家,亲自向她学习。”
观音婢听了显出一副被捉弄的小儿女模样,羞赧地拍了洛焉一下,“就你调皮!”
三娘子也不见外,“姐姐如此佳人,我若是男儿定娶了你。”
“嘴这般甜蜜,怎么却得了个‘女修罗’的名头呢?”长孙长丽自知失言,忙掩口陪笑。
这“女修罗”的名号到底还是传到了东都……三娘子没想到这么快就现了原形,有些尴尬住了,下意识地缩肩搓手,眼神躲闪。
“妹妹你是美修罗貌、善菩提心。”观音婢忙替洛焉解围,“洛焉妹妹,你是不是还有个双胞兄弟寄养在南阳公主驸马家,又随了他家的姓?年前我随父亲进京还见过他,他虽小小年纪也是一表人才……”
“说来惭愧,姐姐你要不说,我都快要记不起这双胞兄弟了。我们三岁时耶耶就把他过继给了南阳公主夫妇,每年耶耶到大兴述职,无论我怎么软磨硬泡、苦苦哀求,他都不带我。这一别也将近十年,虽然我有长姊关爱,世民陪伴,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所以才会整日胡闹,找些补偿,所以晋阳百姓给我取了这般诨号,让姐姐笑话了。”
“你我都有不可言说的苦衷,我猜妹妹也听说我和长兄同父异母,长兄视我和无忌几个如眼中钉,现下有阿耶护着我们,但若他千秋……”
李洛焉也听说长孙安业是四郎长孙无忌、五郎长孙无逸与老将军独女长孙长丽的异母兄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也感同身受起来,“巧了,我的长兄也把我当成肉中刺,总是在我阿耶面前诟病我。”
说完她又振作精神给自己也给观音婢打起:“无妨,观音姐姐,若到时你长兄并没善待你,你到我李家来,我兄弟多,你可尽管挑着嫁。”
果然没说两句,李洛焉又开始没正形起来,“不过姐姐要是嫁钰儿,我可勉为其难唤你声嫂嫂,但是要是世民、元吉,你就要反过来唤我姑姊了。”
“贫嘴。”长孙长丽宠溺地用食指戳了洛焉的脑门。两姊妹又说笑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睡下。李洛焉满心期待着第二日的试炼,她决心早早建立女将军的威名,尽快摆脱“修罗”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