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故人已非昨
“这个……”凌无非想了想，道，“的确有个特别的地方，只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可要去看看？兴许还能想起些什么。”
“好。”那少女心性也是十分单纯，对他全然未存戒备，“你带路吧，我同你去看看。”
凌无非略一颔首。
他带着那少女穿过崎岖的山道，回到他先前去过的那个深谷。
天色已深，幽夜漫漫，山谷里的夜，没有月光，唯一指引方向的，只有稀松悬挂在天边的几颗星辰。
浓墨似的黑暗覆盖着周遭的一切，也包括那块字迹模糊的石碑。不时吹过的风撩动着半人高的野草，发出细细的沙沙声。
夏夜本该有的蝉鸣声，从二人进入山谷的那一刻起，也都销声匿迹。
“前面是什么地方？”少女忽然问道。
“这里从前是天玄教的驻地，”凌无非道，“不过早在十九年前，便被各大门派联手剿灭，此间除了一个石碑，和地上打不开的机关，并无其他物事。”
说完这话，凌无非吹亮手中火折，走到石碑前，借着微弱的火光低头望向石碑下的草丛，脸色忽地一沉：“有人来过。”
“谁？”走在他身后的素衫少女一惊。
“不知道。”凌无非摇头，道，“这里本该有把断剑，现在却不见了。若我没猜错，那把剑应当是你的。”
“我还会使剑？”少女一愣。
凌无非不言，眸光倏地一紧，回身翻掌探向少女肩头。少女本能侧身闪避，错步疾退，飞快稳住身形后，眸底浮起愠色，瞪了一眼凌无非，道：“你干什么？”
“身手不错。”凌无非展颜道，“你不记得自己会武，本能却还在。”
少女恍然大悟：“所以，你认为我在这里与人交过手？”
凌无非点头，随即走到白日发现的那处机关前，俯身查看，然而，当他的手再次按上机关时，脸色却沉了下去——那处机关，竟然不能动了！
他心下浮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即刻如白日那般屈指轻叩石板，果不其然，下方已变成了实心。
“不妙。”凌无非话音刚落，便听得耳边传来“嗖”的一声响，立时闪身避过，只见夜色之中，微弱的火光映照出一道极细的银芒，倏地从他耳边穿梭而过，消失在如死灰般寂静的夜里。
“谁？”少女厉声呵斥。
她听见不远处传来异样的响动，仔细辨认，正是来自凌无非身后的方向。少女猛然抬头，只见数道黑影倏地从野草丛中窜起，如野兽一般，朝二人所在方向扑了过来。
“闪开！”凌无非说完，即刻回身接下其中一名黑子蒙面人的当胸一掌，随即侧身屈臂，以肘重击此人胸口，将那人身子击飞出去。
那失忆的少女也没有闲着，立刻加入了这场激斗。
约莫过了十余招，二人渐渐觉出这些人的古怪，他们筋骨松垮，体质虚弱，一个个都不像是习武出身，而更像是平日里好吃懒做的闲人，可他们所用的招式，却都有模有样，力道也十分惊人。
凌无非虚晃一招，骗得其中一人欺身上前，扬手将那厮蒙面的方巾撕下。然而与之目光相对的一瞬，他的瞳孔却急剧一缩，显然是对眼前所见的情形倍感讶异。
这个人，不正是白日里险些欺辱那失忆少女的年轻山民吗？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此人的神色，如同患了癔症般，两眼空洞无神，不知在望着哪个方向。
“姑娘，”凌无非回身道，“此处应当还有其他人，当心偷袭。”
“何意？”少女一愣。
“这些都是附近的山民。”凌无非眉头紧蹙。
“山民？”少女旋身后跃，仰身避过一人掌击，顺势揭下那人面巾，果然与前一人的神情一模一样，不由凝眉，“寻常山民，竟有如此身手？莫非……有人在背后操控？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可凌无非却似乎并未听见她的话，而是兀自喃喃：“天玄教……傀儡术？莫非……”
此时，那个被少女摘了面巾的山民突然发了狂，冲着她连发几掌未中，又横扫右腿攻她下路，少女被迫疾退，冲凌无非大喊：“你刚刚说什么？”
“先离开这里，我再同你解释。”凌无非言罢，足尖轻点地面，凌空跃起，向后翻身，掌心向下扣在其中一人头顶，下半身倒斜，双腿展开分指两侧，一个旋身踢开数名黑衣傀儡，稳稳落在地面，随后便将他按着脑袋的那一位，径直击飞出丈余开外。
却在这时，他听见身后的空气之中传来细微的锐器破空声。
凌无非眉心一紧。
听这声音，这些暗器竟是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凌无非一咬牙，当即旋身避过从左侧而来直冲他颈项要害而来的那几枚银针，然而在他眼前，还有一柄飞刀，锋芒所指方向，正是他心口。
他无处可退，只能抬起左臂，以肘弯外侧硬接下了这把飞刀。身形也受这力道反冲推出，踉跄着连退数步。
“凌少侠！”少女见他受伤，不由愣住。
他右手一翻，以手背全力重击中针的左肘内侧，将那飞刀迫出体外。
带血的银针落入草丛。凌无非也被自己掌力所伤，踉跄几步退后，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少女见状，正待上前，说到一半的话，却戛然而止。脖颈忽然传来的一阵凉意，瞬即蔓延全身，原来是一名傀儡，趁着她刚才愣神的工夫，已经悄然近身，伸手扼住她咽喉。
“有趣，”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反应还真够快的，可惜刀中无毒，你这么做，反倒让自己伤得更重了。”
“鬼鬼祟祟只会偷袭，本事不大，口气倒不小。怎不现身说话？”凌无非用拇指轻轻抹去唇角的血，低声喝问。
随着一阵轻飘飘如鬼魅一般的脚步声，一个黑影从眼前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此人穿着黑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几乎把整张脸都盖住了，从身段来看，应当是个女人。
“死到临头，话还真不少。”那女人远远看着凌无非与那少女，发出咯咯的笑声，“还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相貌，这桩闲事，你本不该管的。”
凌无非不言，强力支撑着站直身子，回头瞥了一眼被黑衣傀儡钳制住的失忆少女，唇角微挑，冷眼对那形同鬼魅般的女人道：“你待如何？”
“当然是杀了你们，”女人说道，“你不束手就擒，我可就先杀她了。”
“可我与她非亲非故，你又如何断定，我会愿意为她枉送性命？”凌无非道。
“这不打紧，”女人若无其事，摊了摊手，道，“你也看到了，我的人在暗处，你们在明处。加之你已负伤，即便可以不顾这女人的生死，又有多少机会，能够逃出生天？”
“你要杀我？”少女眉头一紧，思路顿开，当即高声喝问，“所以是你令我记忆尽失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说呢？”女人说着，姗姗走近几步，对凌无非道，“要不然，还可以这样。我现在放你走，她留下。”
最后几个字，女人有意加强了语气，试图引诱凌无非就范。
凌无非听完，挑眉轻笑一声，道：“此话当真？”
“当然。”女人答道。
“那便再好不过。”凌无非假意应允，抬足上前，却趁那女子不注意，跳步后跃，屈臂肘击失忆少女腹部，这一击看似打中的是那少女，实则劲力透出，并未伤着她分毫，气流后涌，透劲直冲他身后的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虽受傀儡之术掌控，不知伤痛，可到底是肉体凡胎，身受内伤，钳制在少女喉间的手也本能脱力松开。那少女反应也极快，看准时机，立刻挣脱钳制，回身冲着那人当胸便是一掌。
黑衣女人见状，登时跃起，双手抛出两道泛着磷光的铁索，分向二人而来，那铁索到了半空，仿佛自己有了生命，忽地蜿蜒出复杂古怪的迂回弧度，将二人的前路去路，通通封死。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西南方向的草丛里一跃而出，与那女子一般从头到脚，都裹着黑色的斗篷，瞧不出是男是女。
那黑影左手指缝间夹着几根银针，右手拿着一条长鞭，在稀疏的星光底下，叫人辨不清颜色，却隐约能看得出来长鞭顶端尖锐的倒刺。
银芒飞出，长鞭近面，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瞬间，一截断剑穿过夜色，与那女子手里的其中一条铁索相撞，发出“铿”的一声铮鸣，声响划破夜空，震耳欲聋。
那断剑仿佛也有生命，在长鞭与铁索织就的“网”里，左右穿梭，与这几件软兵器数次交接，也在“网”中撕开一条生路。
少女看得一愣。凌无非却并未放过这空当，振臂激荡起劲风，将那些银针震落，随即一把拎起少女颈后衣衫，飞身跃出“网”外，稳稳落地。
“你们竟然还有帮手？”那女人吃了一惊，话音刚落，便瞧见那断剑转了方向，直逼她心口要害而来，便忙撤了招式，退出数尺开外。
那黑衣女人的同伴也收回了长鞭，足尖点地飞掠而起，疾纵向谷外深林，飞也似地消失在夜色里。
三人看见，那断剑停止了向前，剑柄在上，断刃方向则向下垂下，悬在了半空中。
然而很快，那断剑便似蛇头一般，凭空向后缩了回去。
随着一阵轻且平稳的脚步声，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来，出现在三人视线之中。
那人走来的方向，正是刚才那把断剑缩回的地方。
“沈姑娘？”凌无非看清了来人身影，不禁愕然。
沈星遥收起绕在短剑剑格处的发丝，好似没听到他的话，目光倏地变得凌厉，望向那穿着黑色斗篷的女人。
黑衣女人的身子蓦地僵住了一瞬，过了一会儿，却沉声道：“不……不可能……”
她骂了一声“该死”，当即转过身去，疾纵逃远。
随着女子身影消失在夜色当中，那些被傀儡术操控的山民也都应声倒在了地上。
“为何不追？”少女不解。
“此人底细我们都不都不知晓，追上去，万一回不来呢？”沈星遥俯身查看那些倒在地上山民，见气息还在，复站起身来，走到二人跟前，目光落在那失忆的少女身上，眉头紧锁：“阿菀，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