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真心
“大人，你小声些。”宋子戚见了鬼一般，忙比着手势示意她：“这要是让林大人发现我就死定了。”
“你当真是糊涂了！”楼月放低声音，气道：“这等时候你还敢让他出去跑？”
她方才听宋子戚说宋子饶这几日在家起了高烧，还有咳嗽之症时，一颗心又便被提了起来，此刻更是恨不得敲醒这傻货。
宋子戚急道：“自从大人下令后我便没再让他出去过了，许是之前出去过，我也不知是不是感染了疫症，前天开始就有些不对，昨日早上起了一回烧，我吓得赶紧去了一趟郊外荒宅，让段兄给我开了些药，只是这目前也不见好，段兄让我先给他服用几日，若是过了两日再没好转再去找他。”
“怪不得你这两日总心神不宁。”
楼月略有所思说道，忽而干咳了一声，问他：“段捕头那边可有什么进展了？”
“天天在试药，那荒宅中的耗子都被他撑死了两只。”宋子戚摇头感叹一句，忽而打趣她：“大人若是关心他，自己亲自过去看看罢。”
楼月剜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只是担心这药何时能研制好。”
宋子戚却是突然正经起来：“他那医术也不知能撑多久。大人你想想他那小身板，啧啧，这才去几天，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他这人头脑简单，话才说出口楼月就猜到他心思，“那般憔悴还能去抓老鼠试药？”
“咳……咳……那不，那不是兄弟们帮他抓的嘛，大人你真不瞧瞧他去？”
“有你去就够了。”楼月淡淡说了一句，脚步也跟着迈出去，她走了两步忽然一顿，道：“你回头再多抓几只耗子给他送过去！”
宋子戚一叹，大有几分无奈之意，忙追出去道：“那荒宅废弃那么久，耗子都不知道有多少窝，哪里需我费那个心，大人就别折腾我了。”
知她不能惹，宋子戚也不敢再调笑，忙板正脸色道：“大人，阿饶的事情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
楼月点头，一路也谨言慎行，不敢将此事拿来去说。
她在宋子戚家中喝了些酒，照顾了一番生病的宋子饶，等天色晚了，才摸着时辰赶回县令府。
正路过林封銮那院子时，瞧见他屋里亮着灯，楼月忙放缓脚步，唯恐里头人察觉出来。
蹑手蹑脚走到院门处，忽而听得身后吱呀一声，随后林封銮的声音便在后头响起：“阿月。”
楼月扯着嘴角回头看她，笑道：“表哥，你还未睡下呢？”
“一直在等你回来。”
林封銮迈着月色走近，身上还穿着今日在衙门里头穿的的那身衣裳，楼月不由怔了怔，道：“我不是说过莫要等我么。”
“我放心不下。”林封銮道：“你虽在此为官，可也是个姑娘家，吃酒到这般晚，我如何能放心？”
“都是衙门兄弟，有何放心不下。”楼月道：“吃的并不多，也就几杯酒罢了。”
“真只有几杯酒？”林封銮笑着问了一句，忽而身子凑近，只将楼月吓了个清醒。
林封銮却是认真闻了闻她身上酒气，忽而眉头一紧，说道：“我房中有热茶，先喝一些醒醒酒。”
楼月哪敢再喝什么醒酒茶，方才他凑近那一下，两人挨的过于近，她喝了再多的酒也该醒了。忙道：“谢表哥美意，我洗漱一番就该睡下了，天色不早，表哥也早些休息。”
林封銮后头的话还没说出口，面前的人早就逃似的跑回房中，他呆愣的站在院子里，微风乍起，吹动他半截衣摆，他隔着院门望向那扇已经关上的门，眼中情绪错乱，最终眸色蒙寒，一声冷笑也被吹散在风中。
因着担心宋子饶，楼月接连两日都跑去宋子戚家中看他情况，这日散衙，她本还打算以先前借口让林封銮先行回去，没想林封銮今日却是并不打算先走，反道：“正巧我今日也起了酒瘾，不知你们一道儿吃酒可愿带我一起？”
他眉目含笑，那一笑极尽温柔，楼月与宋子戚互看一眼，一时也说不出个拒绝的话。
然而若是让他真一起去，那宋子饶的事怕是也瞒不住了。
她正愁寻不到借口，那边正整理完案卷的章一尺正屁颠屁颠过来：“林大人想吃酒了？”
他一双三角眼眯在一起，嘴都快咧到耳后根，明显的想巴结林封銮一番。
见林封銮应了声是，章一尺忙又道：“林大人若是不嫌弃，我家中还有几罐未曾开封的桂花酒，那酒不烈，却香得很，正好用来招待两位大人。”
楼月平时挺烦他这拍马屁的臭毛病，今天倒是有些想夸他机灵，便也笑道：“好啊章师爷，本官来青峰镇许久你都舍不得拿酒来招待我，今日林大人才一开口，你便如此大方。”
章一尺忙解释：“我那酒算不得好东西，平日里不好拿出手，最近镇上酒馆都关了，我寻思宋捕快家中许是也没酒了，便才斗胆一问。”
楼月连连笑了几声，瞬间就应下了。
章一尺忙先行回去，说是要让家中夫人备些饭菜，便让楼月等人后乘着马车再过去。
楼月看宋子戚一路心神不宁，暗地里示意了好几次，这才让他收回了心神。
三人才跨进门章一尺家门，迎面就有两个孩童嬉闹着撞过来，楼月走在前头来不及躲闪，正巧与那跑过来的孩童撞个正着，那男孩不过四五岁，被撞到时也只愣了一下，随即抬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她。
“完了完了，章若荌闯祸了！”
后头跑过来的小女孩比这男孩子大了几岁，忙捂着嘴叫道：“爹！爹！章若荌闯祸了！”
章一尺匆匆从屋里跑出来，见到院中立着的人，忙上来将孩子拉开，一脸歉意道：“大人，犬子无礼，冲撞了大人。”
“无妨。”楼月笑了笑，又冲着那还不明白发生何事的小男孩看了一眼，“挺可爱的。”
章一尺忙打发两个孩子去别处玩，招呼着三人去了前厅用膳。
楼月这是头一回来章一尺家中，她倒没想到章一尺那模样，家中却娶了一位贤惠漂亮的妻子，那两个孩子也生得好看，完全不像他。
也幸好不像他。
这夜，他们吃了两坛酒，待肚中饱胀之际，外头夜色正深。
匆匆与章一尺话别后，三人便踏上回程。
楼月怕宋子饶独自在家中无人照应，寻了借口让宋子戚先走，自己与林封銮乘着马车不急不慢往县令府去，路上，林封銮视线频频落在她身上，只教她浑身不自在，想寻什么话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沉默了多久，林封銮突然开口道：“若是当初你父亲不曾阻碍我们，只怕过个几年，我们也能如师爷一样，儿女双全。”
楼月想了想今天见到的那两个孩子，不禁沉默下来。
林封銮许是不知道，她在前世，原本是和段如风成了亲的。
没有八抬大轿相迎，没有高堂应允，便那般许了终身。
她从来没想过什么名不正言不顺，心甘情愿将半生许了他，她甚至想过，等她任职期满，便与他一起回大凉，亲自向他父亲请罪。
然而，终究是没等到那一天。
她有时候想，若是当初段如风是心甘情愿八抬大轿迎娶的她，许是还会有一丝不忍，毕竟他那般放不下身段的人，又怎会让人诟病他谋害发妻？
那时来青峰镇，她从没想过会有那样一番刻骨铭心经历，她好不容易放下了林封銮，却又碰上了一个段如风。
命运竟是这般可笑，从前她想要的东西，拼尽全力一样没得到，等不到林封銮来青峰镇寻她，等不到段如风一番真心相待，如今她放弃了，不肖想了，这两人却都要拿真心来换。
然而，一切都晚了。
她也曾艳羡那般儿女绕膝的温馨场面，可前世，哪怕是今生，那都是她不再奢求的东西。
这颗心，已经再容不下任何人。
“表哥。”明明饮了酒，此刻却是格外清醒。楼月抬头看他，“我不跟你一起走。”
林封銮心头一滞，眼里露出几分错愕。
“可念在从前情分上，劳烦表哥帮我请辞，恳请皇上准许我辞官离开。”
林封銮眼里的失落瞬间消散，他看着楼月，道：“那是自然，只要你想，我会……”
话音未落，却听楼月又说：“我不回大凉。”
林封銮愣住。
“那是你的家，你不回去，你要去哪？”
去哪，楼月并不知道，可大凉，她却是不想再回。
曾经楼府的四小姐已经死了，从她来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她不再想着要嫁林封銮，更不想回去被许给任何人，然后被那些规矩锁在宅门深院，了却余生。
林封銮被她坚定的视线看得呆愣片刻，他只道她是喝多了，忙应道：“好，不回去，辞官之事我会帮你请明圣上，料想你在此为官清廉，圣上应当应允。”
这样便好。
楼月恍然片刻，只觉脑中晕眩，竟靠着车壁沉沉睡下。
“阿月？”
林封銮轻唤一声，见无人应答，这才知道她已睡去，他脸上的失落表情瞬间散去，伸手去触她面颊。
“阿月，你是真的变了。”
他面色如霜，定定的看着面前人半晌，忽而马车一顿，竟是突然停了下来。
外头一抹黑影略过，瞧瞧停在了车窗边。
“主子。”
林封銮掀开帘子，看见外头站着的黑衣人，问道：“荒宅那边有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