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质子
大齐国的国土呈一个大大的扇面形。
与它毗邻的三个国家分别是大秋大夏和大稚。
大秋位于大齐的东面。
大夏位于大齐的西面。
大稚位于大齐的南面。
东秋西夏大稚南大齐武力第一连。
这四个国家属大秋最为富裕,号称天下粮仓。
大夏靠海,靠海吃海。
大稚最穷境内遍地的盐碱地。
最早轻度盐碱地还能稀稀拉拉地种点庄稼,却又因常年降水量少。
轻度盐碱地慢慢变成了中度盐碱地。
中度盐碱地又慢慢变成了重度盐碱地。
以至于到后来,整个大稚国国民一度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大齐国是四个国家中人口最多,国力最强,武力最强的。
万般无奈的大稚国不得不向大齐国低头。
把当时大稚皇朝才两岁的五皇子送来大齐当了质子。
据说这个五皇子是大稚皇最心爱的乾妃所出。
这样才换来了大齐附属国的待遇。
每年按市价给大稚提供最基本的粮食和马匹。
大稚过了几年生活。
但到底是对大齐俯首称臣的,心里自然是不甘。
这些年也多多少少偷偷动了些歪心思。
只是这个五皇子却是个短命的,来大齐时还需要奶娘的照拂。
等长到七岁那年就出了事。
那天正是七月十五,恰逢大齐国的丽妃娘娘生产。
五皇子却在质子别院里说起了胡话,发起了高烧。
身边照顾的小厮跑去请太医,自然是一个也没请到。
说是太医们都在丽妃娘娘宫门前候着呢。
都担惊受怕地听着信哩。
而丽妃娘娘在她的嘉禾宫里正鬼哭狼嚎。
章太医站在殿外踱着步,急得满头大汗。
宫里三个稳婆都在丽妃内殿。
太皇太后和当今圣上都在外面大殿里等着。
太皇太后尤显得着急。
丽妃不仅是圣上最疼爱的妃子。
还是她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亲侄女。
本来好好生产着的,骨缝都开了四个了。
谁知那孩子下降时遭阻,竟是足先露,也叫膝位。
三个稳婆吓得头发捎都立了起来。
这可是个不常见的胎位,弄不好要死人的,很有可能是一尸两命。
三个稳婆的后背都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丽妃的贴身婢女珍儿跑出来回禀圣上和太皇太后。
说娘娘是异位,稳婆奏请章太医进内殿。
圣上一脸着急,冲身边的小德子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身体肥硕的德公公打了一个寒噤。
他赶紧地去宣侯在殿外的章太医。
章太医提上药箱,踉跄了几步就跑进了内殿。
丽妃娘娘的哀嚎又响了起来。
章在医查看了胎儿胎位,真真是三魂飞六魄散。
这七月十五的生辰本就有些犯疑忌。
看来丽妃这一胎有异。
如果不是鬼胎,那也是个魂浅魄淡的。
看看这胎位,竟是一足一膝最先进入了母体骨盆。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再去熬一碗保生汤。
在原基础上人参加用半支,添防风半钱,添茯神半钱。
婢女珍儿小跑着去了。
章太医让两个稳婆把丽妃娘娘的身子抬高一下。
让另一个稳婆慢慢轻柔地给丽妃按摩。
丽妃娘娘的骨缝又开了三个。
在丽妃的哀嚎声中珍儿端了保生汤来。
按摩的稳婆赶紧接了过去。
两个稳婆合力才把大半碗保生汤喂了进去。
丽妃娘娘又要大叫,她泪眼迷蒙着。
她不确定圣上这会还在不在大殿。
疼啊,她觉得委屈。
啊……
哀嚎才叫了一半就哑了声。
原来是三个稳婆实在是被她嚎得狠了。
这会头不清目不明的,一会还怎么给她接这难产的生?
一个稳婆就悄悄拧了她的胳膊。
另一个稳婆则趴在她耳边说:
“别嚎了,圣上没在外面,你的孩子现在卡住了。”
丽妃娘娘又一阵恍惚,有人告诉自己难产吗?
她的孩子怎么会难产?
天哪,天哪,太医,太医。
“太医……章太医?”
丽妃声音低软地唤了一声,蹲在她跟前的章太医抬起头来。
哎,丽妃也还是孩子。
十五岁选秀进宫,才十七岁却要为人母了。
她的脉一直都是章太医请的。
一直也都很顺,没想到临生了却出现了异位。
哎,这人的命天注定啊。
这丽妃娘娘此劫深重。
“娘娘,你放心吧,老臣在着。”
“章……太医,一会若……你一定记着,保小。”
章太医内心一凛。
“娘娘,放心吧,大人孩子都会没事的。”
丽妃娘娘啊啊又痛叫了起来。
孩子等不及要来这世上了吧?
她眼睛里全是泪,她看不清章太医的脸。
只觉得周围全是模糊的牛头马面,一会儿扁长一会儿椭圆。
“求,求……保小……保小。”
丽妃娘娘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低到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骨缝终于开全了。
章太医让稳婆退后,他拿起了一把锋利的剪刀。
……
哇。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突然响起。
大殿内还坐着圣上和太皇太后。
没等传喜官报喜呢,圣上和太皇太后已经听到那嘹亮的啼哭了。
圣上搀起太皇太后走出了大殿。
这时傍晚的天空突然大放异彩。
五光十色的云彩聚集在一起,变换着形状。
金色的麒麟威风凛凛伫立在天际。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麒麟的狮头、鹿角,虎眼、麋身、蜃腹、龙鳞、牛尾被金光拂过。
一层一层展现,那么震撼。
全京城的老百姓都跪伏在地,朝云霄中的麒麟磕头。
接着云彩变幻,在麒麟周围又迎来了三种吉祥鸟。
分别是九凤、三足金乌和玄鸟。
圣上很是激动,他搀扶着太皇太后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自从自己做这皇位以来,久不见如此祥瑞了。
太皇太后也很是震惊,她停驻脚步,双手合十。
口里轻诵着南海观世音菩萨的佛号。
圣上的眼睛闪闪发亮。
小叶子,不枉朕疼你。
你给朕生了个好的。
对于这三种吉祥鸟,百姓可能不太懂得也不太知晓。
可圣上懂得也知晓呀。
看这九个脑袋的九凤,身姿富丽堂皇。
传说是住在《山海经》大荒北经中里的北极天柜山。
而三足金乌是能化作太阳的神鸟。
传说它住在《山海经》大荒东经一棵扶桑神树上。
玄鸟住在《山海经》北海之上的幽都山上。
天际云霄出现的祥瑞,让圣上龙心大喜。
德公公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跪在地上朝圣上叩头:
“奴才腆着脸讨圣上喜。”
“恭祝圣上、丽妃娘娘得麒麟子。”
“恭祝大齐国运宏昌,世代绵长。”
“恭祝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祝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德公公起了头,殿里的婢女侍卫们也都跪下来,给圣上叩头。
“恭祝圣上、丽妃娘娘得麒麟子。”
“恭祝大齐国运宏昌,世代绵长。”
“恭祝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祝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圣上龙心大心大盛:“赏。”
太皇太后喜上眉梢:“赏。”
圣上看到了包在襁褓中的九皇子。
又捏了捏已经昏睡过去的丽妃的小手。
那软软的纤纤玉手此刻冰凉,愈发让他心疼。
他伸出手把丽妃额前湿透的头发拨到耳后。
露出了丽妃小小的苍白清丽的面容。
他就爱她这种天然单纯的容颜。
是她常常让他在她面前忘了心机和布局。
是她让他时不时生出一种要带她走,去过田园生活的冲动。
是她让高处不胜寒的他有了些许的温暖和感动。
这么个小小的人儿竟然勇敢地给他生了儿子。
突然榻上的小人儿一阵抽搐,锦被之下洇染出大片的血水。
“太医……太医……”
圣上龙心大恸。
章太医趋步上前,先请圣上离开。
圣上一离开,章太医就拿出了银针。
董针三叉加出血引经针。
取隐白丨穴和至阴丨穴,双手双足皆取,留针两刻钟。
留针的时间里,章太医又嘱珍儿熬药。
章太医压低声音对珍儿说:
“珍儿,我开的药,你亲自看着熬。”
“谨防着别有用心的那一位……”
章太医没有再说其它,他把方子递给珍儿。
珍儿接过方子冲他弯了弯腰,就跑出去了。
不用章太医叮嘱,她是懂得。
那一位坐着正宫的位置,跟前又生有太子。
自是对嘉禾宫这边盯着紧,就像一头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的狮子。
珍儿把方子交给殿外等着的刘笑。
刘笑是章太医身边的小厮。
也是章太医对外秘而不宣的关门徒弟。
刘笑果然极快地把药拿了过来。
仙鹤草、蒲黄、茜草、大蓟、车前草、蒲公英和白芨等。
师傅开的药果然是极好的。
珍儿谢过刘笑,就跑去熬药了。
喂了半碗药,起了针。
丽妃娘娘幽幽醒转。
太皇太后已经被忠姑姑扶回宫去了。
圣上也回到了御书房。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说丽妃娘娘醒来了。
还嚷着饿死了,要吃水晶糕要吃油泼面。
听说……还……还要吃烤鸟蛋。
圣上一听噗哧一声笑了。
这个小叶子呀。
他只给他讲过他在战场上打了败仗那次。
躲进了深山老林,饿的没有办法了。
就去拾鸟蛋,山鸡蛋、鹌鹑蛋什么的都有。
先把石头薄板放火上烤热。
把这些山鸡蛋、鹌鹑蛋一个一个磕破打在石头上。
树枝继续烧,鸟蛋就熟了,吃在嘴里嘎嘎香。
他就是在吃了烤鸟蛋后想起一招兵法的。
那次的声东击西使得极好,让他一举大败大稚。
那一年他十五岁。
小叶子,那一年朕比你还少两岁。
小叶子就是丽妃娘娘,她的小名叫叶丽。
圣上龙颜大悦,对德公公说嘉禾宫丽妃生子有功。
赏玉如意一对,金步摇两支,夜明珠两颗,百年人参两支,绫罗绸缎两匹。
嘉禾宫改为祥瑞宫。
丽妃晋为贵嫔,等九皇子满月时一起晋封。
九皇子赐名霄,百里霄,字鹏程。
德公公喜滋滋地去祥瑞宫宣旨。
后花园好巧不巧遇见皇后娘娘领一众妃嫔赏牡丹。
德公公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正扯着一枝盛开的牡丹赏玩。
“德公公,你觉得哀家比这牡丹如何?”
哎呀妈呀,德公公眉毛直跳。
他就是个阉人,哪懂什么牡丹芍药芙蕖的呀。
“皇后娘娘吉祥,小德子才疏学浅,不敢冒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微微含笑,当真是国色天香。
“德公公,现在正是牡丹盛开之时。”
“自古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德公公,你这是去哪呀?”
德公公心说:祖宗哎,你不知道我去哪吗?
德公公还没说话呢,就听皇后娘娘又说话了:
“今年的中元节,皇上取消了祭祖仪式,怕也是为着这事的吧?”
德公公:你这不挺明白的嘛。
皇后娘娘见德公公还是没有说话,脸色不由得一寒。
德公公急白赤脸:祖宗哎,你可得给我说话的时间呀。
“皇后娘娘,你看这朵牡丹好不好看?”
一旁的杨贵妃指着一朵硕大的大红色的牡丹。
红牡丹在风中摇曳,飘出阵阵郁郁的芳香。
“皇后娘娘,小德子觉得这牡丹堪比百花之神。”
“是独占鳌头的百花之王,堪称倾国倾城,天下无双。”
皇后娘娘噗哧一声笑了,她抬手向前拂了拂。
“去吧。”
德公公得了大赦一样,给皇后娘娘叩了头,才爬起来退了下去。
皇后娘娘突然没了兴趣,她看了众妃嫔一眼。
“容婕妤怎么没来?”
“回皇后娘娘,婕妤她说去看看质子。”
“哦?”
皇后的眼神扫了过来,吓得王昭仪一哆嗦。
“皇……皇后娘娘,婕妤说那孩子圣上曾说让她照顾。”
“如今那孩子得了大病,整天说胡话发高烧呢。”
“哦。”
皇后好象对质子的病无动于衷。
“大家都回了吧。”
看到一众妃嫔都要转身离开。
皇后又貌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诸位妹妹们可要加紧呀。”
“赶明儿得了圣宠生下麟儿,那位分可是要上涨着呢。”
一众妃嫔听了又都战战兢兢地停了下来。
“皇后娘娘明鉴,我等没有非分之想。”
皇后娘娘淡淡地看了众妃嫔一眼,她冲她们摆了一下手。
都……散了吧。
待众人都走了。
锦姑姑才上前扶了皇后娘娘一把。
“娘娘。”
“没事,阿锦你说,我哪里不如那个死丫头?”
“论家袓,论家世,论才貌,论颜色?”
“那个死丫头有什么?”
“一个地方小史的小女儿。”
“若不是选秀,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走出那个小地方。”
“阿锦,我生下了五阿哥太子呀。”
“如今我在圣上的心里早就失去了以往的分量了。”
“阿锦,我好恨,好恨……”
皇后娘娘长长的手指甲,掐进了锦姑姑的肉里去。
锦姑姑面无表情地垂着头。
皇后娘娘的这些话每天都要重复好多遍。
先前她还开解来着。
后来发现其实皇后娘娘并不需要她开解。
一个坐上正宫皇后位子的皇后娘娘。
会不知道开解吗?
就在德公公去到祥瑞宫的时候。
质子别院里的五皇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的眼睛至死也没有离开过这个院子。
他是盯着院子里的海棠树离去的。
海棠树上结了满树的海棠果。
一颗一颗的海棠果在夜风中跳跃。
好像一只一只的小精灵。
他从遥远的大稚国被送到大齐国当质子。
这一辈子才活了短短的七年时光。
容婕妤来到别院时,五皇子才刚刚咽气。
她抱着他小小的身体无声地哭了。
小五,小五,小五。
她低低地叫着,他却再也不会低低地回应了。
整个大齐国的皇宫里都在传着祥瑞宫的大喜事。
大稚国质子五皇子的事,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有小厮来报与德公公质子去世了。
德公公直道声晦气,便回禀了圣上。
圣上略一沉凝。
这世界本就是有生有死。
生生死死也不是某个人可以左右的。
好在大稚国一直知晓五皇子的身体是弱的。
总不至于为此而伤了两国的和气。
“此事,交与大阿哥处理吧。"
"你顺便去问下太子此事可有啥看法?”
圣上对上德公公的眼睛:
“小德子,你对此事怎么看?”
哎哟喂,我的爷,此事能怎么看?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只是死在七月十五这天,又恰逢是九皇子生辰。
总觉得有些不吉利犯疑忌。
“回皇上,是这质子福薄。”
“嗯,嗯,质子福薄。”
圣上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
“去吧。”
德公公从大阿哥低出来后,又去了东宫太子府。
皇宫里的阿哥皇子们未成年时都住在宫里。
一般能住到六岁。
长大了就封王。
或“出阁”去做地方官。
太子在詹事府听读政事。
听到禀报后,请德公公近前说话。
德公公给太子请了安,叩了头。
把圣上的意思与太子传达了。
太子的小脸苦着,苦成一棵皱巴巴的小核桃。
这是要与大稚国交接的事,马虎不得。
弄不好会引起两国的分歧。
更有甚可能会引起两国的战争。
詹事不止一次给他讲过周边几个国家的事。
送德公公走后,太子一个人坐了很久。
末了,他让凌风去把詹事和少詹事请到书房来。
父皇是真的只想听听他的想法吗?
太子就是百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