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二：救人
在乡下的日子总是那么快乐呀。
即使后来没了娘亲苗谨娘。
对于囡囡来说，其实她与后来归家的娘亲并不是多太亲近。
因为娘亲对她来说，实在是陌生的，也是突如其来的。
不管她有没有心理准备，娘亲说回来就回来了。
但归家的娘亲对她是不同的。
没有外婆对她那种无底线的宠。
也没有外婆对她那种亲密无间的爱。
娘亲给她的爱总是有些显得生分，又有些隐晦不明。
使得囡囡对她也不太敢亲近，是的，是不太敢呵。
在囡囡心里，这个家里只有外婆对她贴心贴肺的好。
也只有外婆对她是真心实意的疼。
她早就与外婆融为了一体，是骨血相融的那种。
她总觉得娘亲离她太远了。
如今娘亲果然离得她远了。
远得今生再不复相见。
囡囡虽然对娘亲的去世没有那么深入骨髓的痛。
但内心深处终究还是难过的。
她好怀念娘亲抚摸她小脑袋的手。
那只手轻轻地抚了过来。
那只手最初会有些迟疑，但更多的是怜爱。
只是那只手常常是冰凉凉的。
以至于她总是不敢去握娘亲的手。
娘亲在这个家曾经一直待到十六岁。
然后就嫁入了京城艾府做了四姨娘。
入艾府第二年就添了个小丫头。
在艾府又煎熬了四年，才被送了回来，算是归了家。
只是好日子不多，归家才两年，就撒手西去了。
娘亲一共在世间才活了二十三年呵。
囡囡想起来就有些想哭，她悄悄抹了一把眼泪，她不喜欢哭。
她小不点的时候，看不透大先生的沉默。
后来渐渐大了些，便有了对大先生的心疼。
这个才二十五岁的大男人，是已经心死了吗？
有些人活着，可他已经死了。
有些人死了，可她还活着。
囡囡八岁了。
苗家庄人少，一共十七户人家。
加囡囡才七十七口人。
都是山民，除了老弱病残妇孺，其它人都要上山打猎。
靠山吃山，苗家庄人以打猎为生。
全村苗姓最多，只有三户是外姓。
一个是大先生，姓卫，名大青，字明宇。
是十二岁那年逃荒来的，逃到苗家庄村头，又累又饿，昏死了过去。
饿昏过去的卫大青遇见了玩耍的苗谨娘，被苗谨娘拖回家救回了性命。
卫大青清醒过来后，吃了平生最饱的一顿饭。
也看到了一张这一辈子让他终生难忘的脸。
卫大青虽然大苗谨娘两岁，但个头却很矮。
所以她喜欢叫他小明宇。
小明宇喜欢听她清脆地喊他的名字：
小明宇吃饭了。
小明宇挑水去了。
小明宇这个字念个啥？
小明宇“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是什么意思呀？
他仔细地回着她的话，又仔细地给她讲不怨天不尤人的意思。
她只是看着他笑。
是呀，一个有道德的人做事不抱怨老天，也不责怪他人，只管自己努力就好。
小明宇看着明眸闪亮的少女，内心充盈着说不出的感动。
她是在变着法地鼓励自己呀。
此后，小明宇就在苗家庄住了下来。
村长苗大叔见他识文解字，很是喜爱，做什么事也高看他一眼。
后来他被村长推荐，给村里的孩子们当了村塾先生。
村里不仅给了他一个闲着的牛棚当家兼做村塾，还划给他西山脚下两块洼地。
从此苗家庄便也成了大先生的家。
村里的孩子们少，够年纪的也就那几个。
石头、锅盖和锅底、小勇、狗蛋和来生。
石头是村长的大孙子，苗老大的儿子。
第二个外姓的是村里的老耿头，村里的赤脚医生，属自学成才型。
他家里只有一个跛脚的婆娘，跟前无儿无女。
最大的爱好是研究土法草药。
村里人上山打猎受伤什么的，他都能用土法治疗。
再一个就是村里的大疯子年疙瘩。
大疯子是近几年才来的苗家庄，还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疯子。
好象是和娘亲归家一年来的。
年疙瘩是因为脸上有个肉疙瘩遮盖了半边脸而得名。
他不仅人长得寒碜，还总是疯疯癫癫的。
他们并不住在村子里，而是在西山脚下搭了一个茅草棚。
大疯子守着茅草棚，好象护窝子的鬣狗。
谁过来朝谁呲牙，还摸石头砸人。
时间久了村里人谁也不去茅草棚那了。
村长苗大叔也不想撵他们走，世道这么乱，讨生活难。
看那小疯子长得还是挺眉清目秀的，就是瘦，好象一阵风就能刮倒喽。
小疯子没大疯子疯得厉害，平时也不进村子。
就是见了村里人也总是低着头，匆匆而过。
那茅草棚里终日里也不见有人生火做饭。
村里人不免有些疑问，也不知那大小疯子是咋活的。
哎，世事艰难，能苟活着就不错了，可不敢求大富大贵。
按说囡囡与茅草棚那位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但这天快中午的时候，囡囡就与小疯子见了面。
只是这见面的方式嘛，有点……咳咳。
村里有两口井。
一口在村子中间，离村子近，井浅水甜。
村里人都喜欢来这口井挑水做饭。
这口井被村人称做甜井。
还有一口井是老水井，在村子南边，离村子有些远。
又因为老水井井深百米，打水必须用井绳。
井绳又粗又长，提起水来特费劲。
慢慢村人都不去老水井挑水了。
老水井底下有泉眼，泉水就这样汩汩地冒出来。
等到水井里的水半满的时候。
从井壁上的墙洞里就会往外淌水。
淌出来的水，冬暖夏凉。
直接汇入老水井下面那湾天然的池塘里去。
这个池塘有些年岁了，常年水波荡漾。
从池塘东边有一个出水口。
等池塘的水太满了的时候，水从这里流到东水沟里。
东水沟是分季节的。
一年四季除了依傍夏天的雨水外，其它都靠池塘里的水来救济。
倒也常年不断，潺潺缓缓。
村里的女人们就常去东水沟里洗衣服。
小孩子们也常去东水沟里的石头底下逮鱼摸虾。
才刚刚初夏，东水沟里的水还有些凉。
快中午的时候，囡囡端了木盆来东水沟洗衣服。
先把衣服打上皂角，用石头压住，泡进水里，又把木盆里盛上清水。
囡囡这才蹲下来掀开水中的石头。
石头底下的鱼儿俶尔惊散了，都是些小泥鳅。
她捧着小手在水里围追堵截，终于有几条小鱼儿落了网。
囡囡眼睛弯弯，抿着嘴唇，含着笑，把手里的小鱼儿放进木盆里。
然后再蹲下身子掀石头。
正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池塘里传来重重的一声“噗通”。
好象是一块大石头被投入了水中，池塘里水花四溅。
囡囡忙抬起头去看。
从东水沟这有个小土坡，隔着小土坡她看到了什么？
呀，真不敢看哪。
囡囡捂住了眼睛。
是小疯子呐。
大疯子小疯子虽然不常在村里走动。
但村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他们。
囡囡从指头缝里往外瞧。
小疯子是来挑水的吧，扁担和一个水桶还在水井边。
另一只水桶已经随着小疯子落入池塘了。
是擦滑了脚吗？
井口的苔藓是长了厚厚的一层。
池塘里的小疯子还在扑腾扑腾。
那水桶已经灌满了水沉入池塘底了。
怎么办？怎么办？
要救他吗？可他是疯子哎。
大疯子有多可怕呀，小疯子会不会也那么可怕？
囡囡的脑子里正天人交战。
可并不耽误她手脚并用爬上土坡。
只见她跑到水井边，抓起长长的扁担。
“抓住。”
囡囡把扁担递了过去。
正在池塘中扑腾挣扎的小疯子，可没有犹豫，他一把就抓住了扁担。
只是囡囡个子小，力气也小。
抓着扁担这头的她，被拖到了池塘边边。
呀，危险。
囡囡还不及想别的了，她就势趴下来，用两只脚勾住井沿子。
囡囡两只手死死地抓住长扁担。
“快呀，抓住了，我拉你上来。”
囡囡大声地喊着。
水里的小疯子，借助扁担的力量，慢慢向岸边靠近。
快到岸边的时候，脚突然抽了筋。
身子一软，就要再次跌进水里去。
啊。
囡囡的两只脚也被拉离了井沿子。
眼看着囡囡和扁担了也一起跌落进池塘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风声掠过。
一个人双脚腾空而起，只见他伸出一双大手。
一手提起水里的小疯子，一手提起就要落入水中的囡囡。
唰，唰。
那个人飞着把两个孩子提到大路边。
两个孩子瘫软着躺在了地上。
那个人极度紧张，他赶紧先试了试小疯子的鼻息。
万幸，还活着。
他又去看那个小女孩，才一转头，就看到那个小女孩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吓了他一跳，跑来的急，没来得及戴上肉疙瘩面具。
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一下鼻子。
“叔叔，谢谢你救了我们。”
小女孩甜甜的声音响起。
这甜度也忒高了吧，差点没把他甜翻一个跟头。
这几年，他除了和小疯子说话，已经很久很久不与外人说话了。
“……”
他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去了水井边。
没一会便见他提了一水桶水，顺便也把扁担拿了过来。
吓死人了，乖乖。
这以后说啥也不让小主子自己打水了。
这万一就是出点啥事，他就是有十个头也不够掉的呀。
可话又说回来，他出门前有交待呀。
交待了小主子可别自己出门，就在家等着他就好。
“叔叔，你要走吗？哎，哎，叔叔，叔……”
囡囡看着那个帅气的怪叔叔竟然丢下俩人走了。
她忍不住叫了起来。
谁知她不叫还好，一叫，那个怪叔叔身子一窜，人就没影了。
哎，真是个怪蜀黍。
囡囡坐在一边等着小疯子醒来。
刚刚她看见那个怪蜀黍探小疯子鼻息来着。
那说明小疯子指定没事，要是有事，那个怪蜀黍就不会丢下他走了。
果然，没等多大一会儿，小疯子就醒来了。
他睁开眼睛，首先就看到了坐在他身边的小女孩。
小女孩正垂下头来看他。
小女孩的脸胖嘟嘟的，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因为隔的太近的缘故吗？
他都能看到小女孩洁白的耳朵上细细的绒毛了。
小女孩看到他突然睁开眼睛，显然是吓了一跳。
她小手捂住胸口，一脸“吓死姐了”的表情。
“你醒了？”
小女孩的声音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
“嗯。”
小疯子坐起身子，点了点头。
他转了转头，四下看了看，自然是看到了那桶水和那根扁担。
“谢谢你救了我。”
“额。”
小女孩抬起头有些纠结地说：
“我是想救你来着，可最后不是我救了你。”
“是一个怪蜀黍救了我们。”
“那个怪蜀黍的功夫可好了。”
“他这样，这样子飞哩。”
小女孩吧啦吧啦地说着还连带表演着。
小疯子就知道是大疯子回来了，不是说要去两三天的吗？怎么这是提前回来了？
哎，他不是不听话，是想着他不在，他连打个水也不行吗？
事实证明是真不行。
小疯子红了红脸。
“那只水桶已经沉了。”
小女孩看着小疯子说。
“我们俩把这桶水抬回家吧。”
小疯子奇怪地看了一眼小女孩。
她不害怕他吗？他可是小疯子。
但不管怎么说，他听到小女孩说话就高兴。
“好啊，那谢谢你了。”
囡囡和小疯子合力把水桶抬到了茅草棚。
茅草棚里静悄悄的，也不确定大疯子回没回来。
囡囡帮着把水桶抬到水缸那里。
她看着小疯子说：
“你快去换身衣服吧。”
“这湿衣服穿在身上容易招病。”
说起衣服，她忽然想起来，她的衣服和木盆还在东水沟里呢。
她就想跑。
“哎。”
小疯子一把拉住了小女孩的手。
“这个给你。”
囡囡低头一看，手心里卧着一只玉佩。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囡囡呀。”
囡囡看着玉佩，玉佩正面雕刻着一条四爪龙。
翻面刻着一个“霄”字。
这个“霄”字，大先生教过囡囡，囡囡认得。
她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小疯子。
“玉佩送给你，将来……”
将来我凭它娶你当媳妇儿，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呢。
小女孩就风一样跑走了，一边跑一边说：
“行吧，那我收下了。”
囡囡要洗的衣服还泡在水里，只是木盆不知怎么翻了，那几只逮到的小泥鳅早跑了。
囡囡把手里攥着的玉佩，挂在了脖子上。
玉佩圆润清亮，戴在脖子上真的很是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