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这人死得也太离奇了。”
天亮后,傅敏和还没睡醒就听见楼下传来尖叫声,除了叶宛童外仅剩的那位姑娘住在楼下,早上一出门就看见了双腿被斩断、已经凉透了的汪福。
尤余托着下巴蹲在楼梯上:“这个世界的死亡条件也太草率了吧。”
人死得看起来离奇草率,实则不然。
他们刚进来那天导游就说过,一定要尊重当地的风俗和文化,所以对着落洞的阿姐大放厥词的那位和昨天坐在秋千上乱唱歌的两位非常合规矩地死去了。
说到导游,自从阿姐落洞后就没见过她,傅敏和站在一边看日历,说毕竟我们是九四年进来的,今天都一一年了,会不会她早不干了?
“或许关键npc的年龄不会有变化,老方就是个例子。”京墨道。
叶宛童说那可不是:“老方的年纪变着呢,昨天还和我说四十岁那年把大壮抱回家,一转眼十五年都过去了。”
尤余一听,啊一声说他才五十五?他看上去都快七十了啊。
片刻后,其他人陆续起床,都默契地没有多问地上的尸体。范杰在汪福的房间里被找到的时候脚上还套着双不合脚的绣花鞋,脸上没什么表情,死得还挺安详。
他们没有处理尸体,毕竟有夜叉在,等大家都离开了吊脚楼,井自然会进行清理。
吃完早饭,傅敏和端着碗油茶推开窗户,正好看见上楼的导游。导游走上楼,叩叩敲响了门。
叶宛童上前给人开门,问有什么事。
“今天是惊蛰。”导游说道,傅敏和闻言去看客厅墙上的挂历,突然发现今天被人用黑笔圈了起来。
古语言春雷惊百虫,说的就是惊蛰这一天,春雷始鸣,惊醒蛰伏于地下越冬的蛰虫。寨子依山傍水,每年惊蛰一到,必定蛇虫横行。
“按照寨里的规矩,惊蛰这一天,寨里的年轻蛊师都会在师父的陪同下上山采虫。参观采虫也是我们本次的旅游项目之一,下午一点,我会在楼下等大家,带大家跟随蛊师们一同上山。”
她说完,朝着屋里笑了笑,又转身走了。
其他人被导游核善的笑容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纷纷找借口上楼。叶宛童关上门,啧了一声:“这旅游团要是在外边儿,能开上一年都了不得了。”
今天是他们进入井中的第四天,目前已经死了四个人,线索有很多,但没有一条有用。
至于死亡条件,从他们一进来导游就提到过,之后也有几位以身试法,想要躲开并不很难,但这不是他们进来的目的。
他们是来找方雨惊的,找从外面进入这个世界的方雨惊,然后把他带出去。但现在他们掌握的线索完全让人没有任何头绪,总不能一直等这个世界里的方雨惊长到二十六岁,然后把人强行带走吧?
傅敏和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这时,一直坐在旁边的京墨冷不丁问:“能找到以前的挂历吗?”
“挂历?”傅敏和闻言往墙上看了一眼,“找那个干什么?”
“你看今天。”京墨站起身,走到挂历旁边,指了指上面用黑笔圈出来的日期,“挂历上今天被人特意标注出来了,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昨天也被人标注过?”
傅敏和一听,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一边的叶宛童和尤余道:“来帮忙,一起找。”
叶宛童闻言一笑,走到电视柜底下,刷一声拉开最下面的柜子,从里面翻出足足十多本挂历。
尤余原本准备翻箱倒柜的手立马停住,一脸我操的看她:“你怎么知道在这儿啊?”
“梅敏带我翻的。”她随手拿起本挂历,“她这人虽然坏,但经验还是有的,至少一进来就知道先把这栋楼翻个底朝天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京墨也走上前开始翻挂历,傅敏和无奈地看她:“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啊。”叶宛童翻了个白眼,示意他们过来看,“这里,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十一日。”
一九九十年十二月十日正好是他们进来的那个傍晚,刚到吊脚楼的时候傅敏和还特意看了挂历。
第二天,也就是挂历上被黑笔圈出来的那一天,正好是方雨惊的母亲落洞的时间。
傅敏和精神一振:“对上了?”
他们继续翻找起来,没过一会儿,尤余也啊的叫起来,把手中的挂历给他们看。那是去年的挂历,被圈出来的时间是2010年8月7日,立秋这一天。
不过与前两个不同的是,圈出这一天的笔迹颜色是红色。
他们将面前的十几本日历全部翻完,找到了进来这几天的关键时间,分别是:1994年12月11日、1995年10月6日、1995年10月7日、2001年4月3日、2010年8月7日和2011年3月8日。
其中,只有1995年10月6日和2010年8月7日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其余标注的笔迹颜色都是黑色。
“不一样的颜色代表了什么?”傅敏和摩挲着下巴,盯着面前那五本挂历,京墨突然道:“吉凶。”
“什么?”
“红色代表吉,黑色代表凶。”叶宛童解释道。
尤余听完悻悻摇头,说我可没觉得这两天有多吉利。
“没准挂历上的吉凶说的不是我们。”傅敏和道,“你们还记得这两天发生什么了吗?”
“十月六号是大壮生日,八月七号,昨天,他和伍瑶偷偷谈恋爱呢。”
至于其他几个被黑笔圈出来的日期,要么是母亲落洞去世,要么是在路上被人嘲笑被人揍,的确不是什么好日子。
这时,京墨突然皱眉问:“那今天呢?”
其余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此刻正挂在墙上的挂历,黑色的圆圈仿佛一只漆黑的眼睛,下一个即将到来的不祥消息正躲在后面,通过这只眼睛阴沉地监视着他们。
到了下午,导游准时在楼下等待,八个落魂者一起下楼,排成一条长长的队。
周围不少人家都有少男少女跟着父母和师父出门,尤余啊了一声,说现在还有这么多人会蛊术啊,真的假的。
以唯物主义视角来看当然是假的,但现在毕竟是在井里,虽然看着像是在现代中国的湘西,但毕竟有好几个世界叠在一起,难免会带点儿其他世界的特色。
比如一直被看成未解之谜的蛊术,还有一吹口哨就会出现的阿飘。
他们跟着导游上山,进林子后左绕右绕,不出所料回头之后又找不见人。尤余嘿一声说见了鬼了哈,人真的说没就没啊。
山里路难走,傅敏和一路牵着京墨,导游消失后俩人四下看,山间树丛交错,指南针也喝多了似的乱转,七个都市青年加一个啥也不记得的京墨想自己走出去,难度的确有点儿大。
十有八九和第一天一样,找不到线索就别想回去。
一筹莫展之际,傅敏和眼睛一亮,看见了救星。一边的叶宛童却是脸色一变,低声说了句我操。
少年方雨惊和老方结伴上山,方雨惊穿着一件青灰色的苗服,一手捧着只巴掌大的小陶罐,一手手指捻着,上面似乎沾了什么东西。
看见他们,方雨惊先是一愣,旋即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们怎么在这儿?”
“旅游嘛,”傅敏和笑道,“听说惊蛰这天有特色,就跟着导游上山来看看。”
方雨惊听完点点头,问那导游呢?
叶宛童的表情很不自在,站在一边撇嘴道:“下班了。”
“什么?”
“没什么。”傅敏和朝着人笑,手伸到背后拍了叶宛童一把让她闭嘴,“我们能跟着你们上去看看吗?”
方雨惊回头朝站在不远处看他们的老方说了些什么,片刻后,老方点点头,他才道:“行。不过今天惊蛰,山里蛇虫多,很危险,你们要跟紧,注意安全。”
傅敏和说行,转身招呼其他人跟上。
方雨惊和老方走的这条路很隐蔽,一路上几乎见不到其他人。开春后的山上杂草很多,绿油油一大片,在鲜有人至的地方能长到快两米高,就连傅敏和都被遮了个七七八八。
尤余走在前边儿把草拨开让叶宛童过去,不耐道:“这草长这么高,要是遇见蛇根本发现不了。”
“不会,有秘药,蛇虫不近身的。”方雨惊走在最前面开路,后边儿是双手负在身后悠哉游哉的老方,之后是傅敏和和京墨,然后是尤余叶宛童以及其他人。
白鹏跟在后面,看见树干上不停蠕动的毛虫,缩了缩脖子,说这儿也太潮了,你那秘药管用吗。
因为刚进来时白鹏和梅敏走得近,叶宛童对他没好感,闻言嘲道:“不管用你就别跟着了呗,反正去哪都一样。”
白鹏给她这么一阴阳,不敢说话了。
众人又走了一段,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摩擦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擦着山间的野草滑了过去。走在最前面的方雨惊先是一顿,旋即示意其他人停下。
傅敏和走上前问怎么了。
话音才落,他就看见方雨惊面前的草丛被重物压出了一条宽大的痕迹,两边的杂草都被压断,露出里面藕断丝连的纤维。
压痕总体呈一个巨大的“s”形状,像是蛇行后留下的,傅敏和立马就想到了第二晚出现在吊脚楼内的巨蛇。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慌张的叫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踩着湿漉漉的草地快步冲出来,看见他们先是一愣,旋即用苗语朝着老方大喊,语气很急,听起来像是求救一类的话。
果然,方雨惊和老方听完后脸色一变,旋即拔腿就跟着那少年往林子里跑。叶宛童立马在后面大叫:“你俩干嘛?!我操!回来!”
白鹏给她那句话刺得怕了,又听不懂那少年说话,看他们走了也跟着跑过去。
剩下几个落魂者见状也跟上,尤余问傅敏和我们过去吗?叶宛童见叫不住人,我操一声就上去追,风似地跑过去,一把拍他后脑勺上:“废话,快跟上!”
这时候方雨惊和老方已经跑出去老远了,山间草长得又高,几乎看不见他们的背影。傅敏和和京墨追上叶宛童,刚要说话,就听她道:“你们快过去!我看见……我眼皮一直跳——”
她话还没说完,三人就见方雨惊迎面跑来,一见他们,立马道:“回去!快回去!往回走!”
跑到这边他们已经隐约能看见不远处的情形了,巨蛇蛇首高高扬起,摆出攻击的姿态,两颗巨大的獠牙在阳光下闪着精锐的光,金色的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被老方护在身后的男人。
不明所以跟过去的那几位又在刚才那少年的带领下匆匆跑回来,方雨惊拽着叶宛童往后推,说快走。
“诶不是,你爸——”
“他能解决,”方雨惊急道,“那东西不好对付,你们快跟我走!”
“他解决不了!你他妈让我过去!”
叶宛童不高,因为身体不好还特瘦,又吊着条胳膊,哪怕是在年少的方雨惊面前也像是只发育不良的鸡仔。方雨惊拎着她就要往安全的地方走,她骤然尖叫起来,急道:“快点让我过去!他妈的你爸要死了!”
这要换在平常,任谁听了这句话都要揍人,但不知是现在的情况过于紧急还是那条巨蛇真的很难对付,方雨惊闻言后竟真的回头看了一眼,旋即两只瞳孔猛地一缩——
白色巨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就在他回头的瞬间,老方脸色涨红,表情痛苦,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所在的方向,张了张嘴,然后捂着胸口颓然倒了下去!
“老方!”
方雨惊立马放开叶宛童,狂奔回老方身边,咚一声在他身边跪下,托着他的身体惊慌地叫他:“老方,你怎么了老方?你,你别吓我……你别,老方……”
少年哽咽地叫着父亲的名字,老方额间青筋暴起,脸上都是青紫色的血丝,看起来无比痛苦。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啊啊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攥着方雨惊的手臂,似乎还有什么没说出口的话想交代。
“让开!让开!”叶宛童一把推开挡在周围的人,一手按在老方胸口,一手作剑指猛地在他身上点了两下。
老方嘶嗬一声猛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混沌不清的声音,方雨惊颤抖着低下头,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雨惊。
带着口音,很不标准,是老方唯一会说的汉语。
巨大的痛苦让少年失声,方雨惊跪在地上无言地流泪,喉间只能发出绝望而沙哑的呜咽声。周围静极了,就连躁动的蛇虫都静悄悄的,蜷缩在树丛和草间,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傅敏和用询问的眼神去看叶宛童,叶宛童皱着眉,重重摇了摇头。
2011年3月8日,惊蛰,方雨惊唯一的亲人老方,在他十六岁这一年,突然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