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吹口哨招不招鬼呢?尤余不清楚,但按照一些老苗人的说法,在寨子里吹口哨的确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叶宛童和傅敏和没说,尤余也不敢问,毕竟这小子在他们面前还是把自己当小孩儿,本能会露出软弱的一面。
到了晚上,大家吃完饭早早就回了房间,他们这帮人里新手本来就少,少就算了吧,偏偏那大姐现在还跟中邪似的逮谁就问我美吗。
富有经验的老手之间难免互相提防,就像街上遇见的同行,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问生意怎么样,其实心里都巴不得对方赶紧关门大吉才好。
苗寨的夜总是会给人几分明媚灿烂的味道,家家户户点起的灯火倒映在穿寨而过的江水里,江水两面的万家灯火指引着每一个忘记归途的人踏上回乡的路。
傅敏和站在窗前,望着不远处的江面恍惚,在他的记忆深处,似乎很多年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场景。
是假期去贵州考察时的记忆吗?好像不是,他记得当时他听了方雨惊的建议,没有留在寨子里过夜,而是驱车回了几公里外的县城住宿。
那是什么时候呢?
他有些记不清。
九十年代的大山里很少有电,家家户户点的都是挂在廊下的灯笼,远远看去像是千万只眼睛,仿佛夜色中苏醒的山神,守护着这个依山傍水而建的山寨,保佑着其中的苗民。
直到后半夜,挂在廊下的灯灭了大半,只剩下几个照明用的纸灯笼,风一吹就来回晃荡,忽明忽暗的火光只能照亮小小的一个角落。
有了前几次的经历,他现在对叶宛童的嘴抱有绝对的警惕,他甚至怀疑叶宛童身上真正开过光的根本不是那串五帝钱,而是她那张嘴。
不过尤余的房间到现在也没动静,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一点,估计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他回到床边躺下,困意顿时袭来,很快就进入睡眠。
按照惯例,傅敏和进了井里必做梦,就像叶宛童说谁不行这人必倒霉一个道理。
这次是一个很混乱的梦,他梦见了京墨,梦见了方雨惊,鳞次栉比的吊脚楼接连燃起大火,方雨惊面露惊恐之色,嘶吼地叫着一个名字,不顾一切冲向面前熊熊燃烧的吊脚楼,旋即被几个人架住。
京墨立于火场之前,烈火冲天而起,被炙烤的木材发出劈里啪啦的爆裂声,他逆着光,长发在滚烫的热风中飞舞。
方雨惊剧烈地反抗,朝着京墨的方向低声哀求,但京墨只是挡在他面前,手提长刀,坚定地摇头。
傅敏和站在一边,以一个奇怪的视角看着这一切。
真奇怪,他明明应该是无条件站在方雨惊这一边的人,心中却本能地认同着京墨的举动。
是因为对方是京墨吗?还是因为什么?
火光下的吊脚楼内陡然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叫,方雨惊原本疯狂挣扎的身体骤然一僵,旋即发出一声饮泣的嘶喊:“阿瑶——”
被风吹动的火墙挡住了眼前的场景,耳畔传来杂乱的嗡嗡声,傅敏和睁开了眼睛。
他撑着床板坐起来,脑海中嗡嗡作响,似乎有些耳鸣。他拍了拍脑袋,突然发觉不对——那一阵阵的嗡嗡声是从窗外传来的。
他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正要开窗,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声大吼:“把门窗都关好!有马蜂!好多马蜂!”
话音未落,环绕在屋外的嗡嗡声顿时增大数倍,整个吊脚楼仿佛被数不清的3d音响三百六十度环绕,蜂群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一只黄黑色的马蜂从窗户缝隙里飞进来,足有小拇指那么长,傅敏和从小到大哪见过这么大的虫子,吓得立马反手关紧了窗户。
走廊里接二连三传来混乱的脚步声,深夜被惊醒的人们慌乱地跑进空房间关窗户,傅敏和推门出去,见叶宛童抓了只马蜂在手里,正在和尤余一起研究蜂尾上的毒针。
尤余看见他出来,招呼说一起来看啊,傅敏和缩着脖子离了这两个人八百米远,说不了不了。
叶宛童朝尤余道:“别招惹他了,他连指甲盖大小的蟑螂都怕。”
傅敏和:我不要面子是吗?
尤余听了,说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这么怕吗娇贵的北方人?
他说着就想去拿叶宛童手里的马蜂吓唬傅敏和,叶宛童突然一甩手,大喊让开。
叶宛童好歹也是从小跟着师父练剑打太极一路长大的,身形敏捷,动作快得傅敏和都没看清。
但尤余就惨了,他本来反应就慢,给叶宛童那嗓子一喊,吓得直接愣在了原地。
谁也没有想到,原来被叶宛童捏着翅膀的马蜂竟然主动断翅,扬起尾针朝着尤余的手背狠狠扎了下去!
尤余立时惨叫一声,已经闪到一边的叶宛童反手从旁边墙上扯下装饰用的花布,狠狠抽在他的手背上,直接将那只巨大的马蜂抽了个稀烂。
但为时已晚,尤余的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胀起来,很快涨成青紫色,隐隐有发黑的趋势。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蜂毒,那玩意儿看起来比蛇还厉害,傅敏和转身就要去找刀给他划十字口放血。
就在这时,京墨匆匆从楼下跑上来,惊恐的神色告知着在场每一个人大事不妙了。
果然,他一上来,看见他们站在楼梯里,叫道:“快进房间!快进去!”
没有人问为什么,因为从楼下狂涌上来的蜂群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黑压压的蜂群刹那间遮住了所有的光,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叶宛童反手就要去抽腰后的火符,傅敏和一把抓住她,说你疯了?
现在正值秋季,寨子里的吊脚楼都是木质结构,一栋连着一栋,一旦有一家着火,火势起来之后完全无法控制。
“先进房间!”
蜂潮无孔不入,门没有关上的房间都遭了殃,黑色的蜂群没头没脑地到处乱撞,坚硬的身体擦过皮肤,轻而易举就能割出血痕。
“介到底系森莫品炯(这到底是什么品种)……”尤余的手肿的都快有他脑袋大了,这会儿说话都不利索,叶宛童拉着他往安全的地方走,说你他妈快把嘴闭上。
她怕剧烈运动促进血液循环加快毒素扩散,不敢带着尤余跑,半拉半扯把他推进旁边的房间里,然后朝着走廊上的其他人喊道:“快进来!”
她说着就扔出一张澄黄的符咒,灵火噌一声烧起来,眨眼之间就将符咒焚烧殆尽,黑灰的符灰飘在地上,瞬间炸出一团团呛人的烟雾。
原本就见缝插针到处乱窜的马蜂这下直接炸了锅,振翅发出的嗡嗡声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无差别攻击。
到处都是马蜂互残留下的尸体,傅敏和趁乱带着人躲进房间,几个男人脱下外套堵住门窗缝隙,生怕漏进来一只。
京墨点起灯,将刀放在蜡烛上炙烤,片刻后扯过尤余的手,利落地划了道十字口。尤余本来就疼,京墨掐着他的手更是跟铁钳似的,疼得他哎哟哎哟叫。
叶宛童撕了床单给他把胳膊绑上,以减缓毒素蔓延的速度,尤余躺在床上可怜巴巴地问能不能松点啊姐,我感觉我胳膊缺血。
傅敏和瞪他,说你他妈活该。
这仨比他妈还凶,尤余一哆嗦,不敢说话了。
傅敏和叹了口气,问正在给他把脉的叶宛童怎么样。叶宛童给人扎了针,脸上少有地露出难色:“是中毒,很严重的毒。”
尤余这会儿话能说清了,但还是有点儿不利索,磕巴道:“多,多严重啊姐?”
叶宛童瞥他一眼,叹了口气没说话。
去医院看病最怕的就是什么?就是他妈的你问医生你咋样,医生不说话,只朝着你叹气。
尤余看她这样吓得都快哭了,好死不死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蜂群突然像是得到某种指令般开始疯狂地撞击房门,嗡嗡声混着砰砰声吓都能把人吓死。
砰——
砰——
撞击的力量越来越大,堵门的人快顶不住,房门好几次被撞开缝,漏进来几十只马蜂,被京墨挥刀斩成两截。
傅敏和拿着蜡烛上前给他照明,回头对叶宛童道:“符呢?还有没有!”
“这房间这么小怎么用?!你想把这一屋子人熏成腊肉啊?”
“变成腊肉也比被蛰死好!”
“你们别吵了!”白鹏用背抵着门,整个人都随着蜂群的撞击抖动,“要顶不住了——”
门被撞开的缝隙越来越大,有女孩儿带着哭腔喊道:“撑,撑住啊……”
白鹏脸都憋红了,咬牙道:“你说得轻松,你来撑撑看!”
叶宛童从腰后抽出火符,快步走到门边,道:“没办法了,寨子烧不烧另说,保命要紧。”
她说着就要念咒,咒声响起的瞬间,门外的嗡嗡声倏地减弱,伴随而来的还有越来越微弱的撞击。
门外的蜂群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在短暂的停止后又混乱起来,杂乱无章地寻找着出口,似乎想要逃出楼内。
嗡嗡声涌向四面八方,惊慌失措的蜂群从被撞开的门窗飞走,叶宛童一顿,问道:“怎么回事?!”
几个堵着门的男人小心翼翼将门拉开一条缝。
蜂群离去后的吊脚楼内空空如也,他们扒着门缝四下看了半天,突然,一只巨大的金眼出现在缝隙里,吓得几个人哇哇大叫。
被这么一吓,几人跌坐在一起,门顺势被打开,露出其后那只手掌大的金色眼睛。
京墨立马闪身将傅敏和护在身后,白鹏摔在地上,磕磕巴巴地惊叫:“这,这是什么?!”
巨眼内闪着精光,盯着屋内的人们看了片刻后逐渐远去,众人这才看清门外究竟是什么怪物。
那是一条足有水桶粗细的巨蛇,通体纯白,大半蛇身盘踞在楼内,两只金色的眼睛仿佛悬浮在半空中的灯笼。
叶宛童当即叫起来:“是它!”
这条蛇正是他们在伊娃的记忆中看见的、方雨惊消失前出现的那条大蛇!
突然,一个缩在窗边的姑娘叫起来,她指着窗外,惊恐道:“来了!它们来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被打开的窗外红毛攒动,不知何时出现的夜叉将楼下的空地挤了个满满当当,正一个叠着一个地想往上爬。
有几个已经快爬上来了,隔着窗户与床上的尤余遥遥相望,把那小孩吓得哎呦一声从床上滚下来。
傅敏和随手抄起一边的椅子就往下砸,将夜叉们堆叠起来的肉梯砸下去。
尤余吓得哇哇叫,叶宛童一脚把他踹进床底下,说让你乱吹口哨。
前有大蛇后有夜叉,也不知道这寨子里有没有卖彩票的。
就在众人合力赶窗外不停冒头的夜叉的时候,门外的巨蛇陡然发出一声嘶吼,旋即剧烈扭动起来,不断翻动挪转的蛇身包裹着夜色中的吊脚楼,随时都有可能把整栋楼绞塌。
傅敏和用力把椅子往下扔,回头道:“不行,得出去,不然这楼要塌了!”
其他人迅速达成共识,立马搬来东西把窗户堵住,带着伤患就往外跑。
一出门,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不知从哪里进入楼内的夜叉聚集在巨蛇周围,蛇身上已经挂上了不少的夜叉,但还有更多正奋力向上爬。
绿色的怪物们用锋利尖锐的指甲剥着白色的鳞片,白蛇的伤口里不断涌出红黑色的血液,血腥味顿时弥漫整栋楼。
“这是在干什么?”白鹏惊道,“它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没人回答他,没人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怪物与怪物搦战在一起,完全忽略了他们这些吓得要死的落魂者。
尤余现在就连嘴唇都黑了,叶宛童见状,转身就要往自个儿房间跑。她包里有急救用的药,能不能解毒另说,好歹得先把命吊住。
不料她刚一转身往楼上跑就被京墨扯着后领子拽了回来,她转头问怎么了,就在转动脖颈的瞬间,一个漆黑的人影擦着她的脑袋掉了下去。
要是没有京墨拉她那一下,她就该和那位一起下去了。
从天而落的女人穿着红色的连衣裙,仿佛即将出嫁的新娘,掉下去的时候大张着双臂,宛如一朵在春日盛放的鲜花。
她温柔而痴迷地望着虚空中的一点,轻声道:“洞神大人来娶我了——”
紧接着,楼下传来砰一声闷响,女人的身体砸在多如牛毛的夜叉堆里,红的血绿的血溅了一地。
这下不止他们,就连底下的夜叉都懵了,抬头看看楼上的人,又看看摔在面前已经断气的人,确定似的来回看了好几次才开始分食尸体。
“怎么回事?她怎么……”
“洞神来娶她了。”傅敏和道。
昏暗的吊脚楼内,他们以血和死亡迎来了凡女和洞神的婚礼,送走了第一个死去的人。
女人的身体被分食后,周围安静下来,夜叉群仿佛失去目标般在一楼游荡,直到天亮才接连离去。
夜叉走后,傅敏和带着尤余就往巫医的住处跑,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神智不清的。
寨子里第一只鸡叫的时候,三人带着尤余匆匆赶到,京墨快步上前敲门,片刻后,一个小孩儿跑过来把门拉开了条缝。
那小孩面容稚嫩,眼神也单纯,看着不过六七岁,但长得很高,傅敏和觉得他有点儿眼熟。
小孩往外看了一眼,问干什么的?
“医生!”叶宛童急道,“医生在不在?”
他一听是来找医生的,又把门拉得开了一点儿,问怎么了?好巧不巧,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就剩一口气的尤余,只听他啊的叫了一声,立马推开门,让他们赶快进来,然后跑到楼梯上大喊。
“老方!老方!你快点下来!”
老方?
傅敏和的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他立马放下尤余,一个箭步上前,急忙问那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给他这样吓得一抖,往后退了两步,老半天才回答:“我叫方,方雨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