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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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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敏和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大亮,旅馆大厅里站满了人,却静得要命。

    他拎着小包下楼,京墨已经在底下等他了,只不过脸色不大好,应该也被野猪头那句“上路啦”晦气到了。

    看见他来,京墨往他身边靠了靠,这时,野猪头又叫起来:“老板!人齐了!”

    瘫在沙发上躺尸的帝老板听见,晃晃悠悠爬起来,一甩他那宿醉的晕脑袋,脚步虚浮地开门,朝着聚在大厅里的人做了个“请吧”的手势。

    人们一个接一个出去,傅敏和他们排在最后,临出门时被帝江伸手拦了一下。

    “你干嘛?”叶宛童低血糖,手里端个保温杯,脸色白得吓人。

    帝江盯着他们四个人来回打量了一会儿才侧身,率先往外走:“走吧,我送你们。”

    旅馆外不远就是车站,一水儿停满了黑色的大巴车,公路仿佛延伸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再往前多走一步就要送他们去另外一个世界。

    他们出门时正好看见个蒙着脸的黑衣人站在车门前,手里拿张羊皮,慢悠悠念道:“邢清清。”

    邢清清听见自己的名字,背着双肩包跑过去,傅敏和见状,拔腿就往那边走。

    帝江拽他:“诶诶诶,哪儿去?”

    傅敏和指了指上车的邢清清:“不是那辆车吗?”

    那辆车里坐着邢清清和老狄,还有几个他们没见过的陌生人,听见动静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帝江看看车,又看看他们:“谁和你说是那辆车的?”他说着就从一边抓了个黑衣人过来,努了努嘴:“名单拿出来。”

    那黑衣人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拿出个羊皮卷,在手里打开,用和先前那位一样的语调念道:“傅敏和,京墨,叶宛童,方雨惊。”

    傅敏和巴巴地看他,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下文:“没了?”

    那人耸肩:“没了,就这四个。”

    方雨惊:“其他人不和我们一起?”

    帝江:“我有说过来的时候一起走的时候也一起?”

    不远处的车旁又传来慢悠悠的声音:“大卫,莱娜。”

    夫妻俩牵着手过去,临上车还不忘往他们这边看一眼。这时,车窗里的老狄害了一声:“我忘记和你们说了,进哪个世界、有哪些人,这些都是随机的。”

    帝江点点头,又朝他们四个道:“对啊,随机的。”说完就赶他们上车:“行了行了,差不多到点了,上去上去。”

    他跟着四人上车,大大咧咧地往驾驶座上一躺,坐在第一排的傅敏和嘴角抽了抽:“你……干什么?”

    帝老板把着座椅开关调了个舒服的角度:“送你们上路——啊不是,送你们去下一个世界。”

    傅敏和闻着他身上那浓郁得弥漫整个车厢的酒味,心说你这是要送我们去,还是要送我们走?

    叶宛童低声问方雨惊:“他这算酒驾还是醉驾?”

    帝江耳朵一动,听见了,道:“我不开车,这车自动的,我就送你们一程。”他说着就照着方向盘猛拍了两下,车后边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大巴响了声喇叭,缓缓动起来。

    傅敏和这才想起他们那辆从村里把他们接出来的车上也没有司机。

    清一色的黑色大巴缓缓启动,那架势活像道上哪个老大头七出殡,底下一伙儿小弟出门奔丧。

    他们四个坐在第一排,起先还能看见开在前面的车,后来车窗外面起了雾,又变回了他们当初从村子里出来时的模样。

    叶宛童坐在边上抱着她的保温杯喝枸杞水,帝江瞄见,问还有没,给我也整一个。

    她从包里翻出一罐枸杞,一起带出来的还有支口红,京墨难得好奇:“这是什么?”

    “口红啊。”叶宛童拿给他看,“你没见过?”

    京墨摇头,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像个第一次看见妈妈化妆品的小男孩。傅敏和看着他那头丝滑柔顺的长发出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京墨穿的衣服,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

    ——京墨和他们似乎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叶宛童起了坏心思,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她见京墨拔开盖子转出里面的膏体,凑到他身边怂恿:“你要不要试试?”

    京墨不明所以但很感兴趣地点了点头,叶宛童笑嘻嘻地给他涂口红,那笑容像极了不久前每天都按时出现在他们门口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的产婆。

    等涂完口红,她还十分迅速地掏出一面镜子,摆到京墨面前:“好看吧?”

    傅敏和心说一个大男人涂口红能有多好看,谁知转头一看惊为天人。

    京墨的长相本就偏于阴柔,如今唇红齿白,披下来的长发半遮着脸,衬得那双漂亮的凤眼烟雨朦胧,犹抱琵琶半遮面之间竟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方雨惊也看得惊了:“这……还真有点潜质啊……”

    傅敏和一愣,问什么潜质?

    叶宛童一听就笑,笑得手里的镜子都在抖,说能是什么潜质?

    那个瞬间傅敏和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大方的叶医生见京墨一手抱着二胡一手还不忘拿镜子欣赏美貌,十分豪爽地把那支口红塞进他口袋里,坐在驾驶座上的帝老板看得目瞪口呆,目光在京墨身上来回逡巡,从头到脚都写着难以置信。

    大巴慢悠悠开着,车上几人昏昏欲睡,就这么走了大半天,窗外的景色终于逐渐清晰起来。

    傅敏感叹:“你们这待遇真是不一样,怎么我们刚来的时候没车接送,一觉醒来就躺在土坑里?”

    像极了等着入土为安结果坑挖到一半挖坑的卷钱跑了剩下自己曝尸荒野的倒霉蛋。

    帝老板嘿嘿笑了两声,从腰间取下个银酒壶,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四个一次性杯子,给每人都倒了点酒。

    “喝吧,喝了这杯酒咱就下次见了。”

    只是这送行酒喝得帝江自己一脸苦相,仿佛酒一喝完不是下次见而是下辈子见了似的。

    喝完了酒,车也停了,几人背着包下车,帝江突然扒着车门叫他们。

    傅敏和回头,只听他道:“小子,看在咱们有缘的份上,给你们透个底。这个世界能用手机,把充电器收好了。还有,再给你们个忠告,在井里别乱吃东西,听见没有?”

    有了村里席上那盘不知道什么做的红油煮肉,他们现在哪还敢乱吃东西,纷纷朝着帝江摆手。傅敏和掂了掂包,应了一声:“知道了,谢了啊。”

    帝江目送他们朝着远处的建筑走去,直到那四道背影消失不见,才重重叹了口气:“谢什么谢,还不是我欠你们的。”

    四人背着包往前走,太阳已经在往西靠,天气却很热,傅敏和挥手扇风,拉开了外套的拉链:“不是,这天气怎么回事啊?前两天还冷得要死,今天又这么热。”

    “这儿也没信号啊,”叶宛童盯着手机直看,“怎么用手机?”

    京墨:“会不会只在落魂者之间才有信号?”

    方雨惊:“拉个群?”

    三人不约而同打开绿色软件,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京墨居然没有手机。

    好家伙,更不像是一个时代的人了……

    傅敏和边和他说没事没事别和我分开就行,边在群里发了条消息,片刻后突然我操一声。

    “不是吧宛童,咱俩不过闹点儿小别扭你就把我删了?”

    “你有病吧你谁没事删你。”叶宛童朝他翻白眼。

    傅敏和指着手机屏幕让她看:“你自己看,这资料卡不都显示了吗,‘添加到通讯录’。诶,大壮也把我删了?”

    “没有啊。”方雨惊凑过去看。

    炎炎烈日下一阵凉风吹过,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一个尴尬又无语的表情。

    京墨:“……你们三个真的是同学?”

    可不嘛,认识快七年连微信都没互加的“同学”。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傅敏和率先咳了两声缓解尴尬,三人加完好友自动收起手机把这事儿翻篇,跟在京墨身后一个挨着一个地走。

    不远处的建筑逐渐清晰起来,高大的白色房屋耸立在宽阔的大院里,院外的围墙上爬满了生命力旺盛的绿植,正在火热的艳阳下舒展着绿得发黑的枝叶。

    楼顶上立着几个大字,傅敏和半眯着眼睛:“夕、阳、红……是个敬老院?”

    然而到了近前,他们才看见宽大的黑色雕花铁门上用新漆刷红的“孤儿院”三个大字。傅敏和嘴角一抽:“这孤儿院……叫‘夕阳红’?”

    叶宛童阴阳怪气:“孤独终老呗,可真吉利。”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京墨停下脚步:“有人。”

    院里此时站了不少人,六男四女,聚在一起等待,和当初他们刚进村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有人见他们来,立马同身边的伙伴窃窃私语,看那模样十有八九就是进入这个世界的落魂者。

    大家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看似毫不经意实则明目张胆地互相打量。现在加上他们一共十四个人,其中有两个是新手,一男一女,女的一直在哭,男的没说话,但看那惨白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傅敏和在周围看了一圈,发现竟然还有两个穿袍子的,一老一小,像是师父带着徒弟。只是他们穿的僧不僧道不道,衣襟因为天热大敞着,越看越像景区一天一百块的群演。

    叶宛童只瞥了一眼就笑,嗤道:“哟,还有出家人呢?胸口纹个下山虎,谁给他纹的,真缺德。”

    “纹身还有这么多讲究?”

    “给死人换寿衣还得挑个吉时呢,何况在活人身上扎针画画了?”叶宛童道,“老虎肚子饿了才会下山,下山虎招财吞金,但要是纹在身上压不住,老虎可是要吃人的。你看他那身板,正经出家人谁纹这个,骗子。”

    她话音才落,就听老的对小的道:“这是对你的考验,想跟着为师学真本事,得先经历这九九八十一难,你好好表现,听为师的话,保护好为师,知道吗?”

    您要不看看您那小徒弟有没有长出毛脸雷公嘴?

    那小徒弟明显怕得要死,结果还是哆嗦着点头:“放,放心吧师父,我,我,我一定会保护好,好你的。”

    师父满意地点了点头,傅敏和彻底无语了。

    这师徒俩旁边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清冷,戴副金边眼镜,留一头半长卷发,用皮筋在脑袋后面扎了个揪,一副艺术家打扮。傅敏和注意到他的手腕上带着根红色的手绳。

    大家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没人再来之后才开始互相自我介绍。其实说是介绍,不过就是互相告知一下名字,好在自己死后能让人认出来,不至于变成孤魂野鬼。

    这么说虽然有点儿残忍,但在井里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没准下一秒死的就是自己。

    大家挨个自我介绍,到那位艺术家的时候,他推了推眼镜,露出后头疲惫的眼睛,面无表情道:“我叫秦文山,他叫唐霖。我们俩上次也在一起。”

    “你叫什么?”

    秦文山有些心不在焉,朝着傅敏和不耐地重复道:“秦文山。秦朝的秦,文字的文,山……”

    傅敏和不等他说完,问:“你认不认识邢清清?”

    秦文山的表情立马变了,那原本清冷的脸顿时焦躁起来,他一把抓住傅敏和,急道:“清清?你见过清清!她在哪?她还好吗?!”

    京墨立马侧身挡在他和傅敏和中间:“她很好。”傅敏和又补了一句:“至少在我们分开的时候很好。”

    秦文山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眼眶竟然有些湿润:“那就好,那就好,她那么胆小,我不在她身边,我真怕,真怕……她,她有没有受伤?她和你们分开之后身边还有熟悉的人吗?”

    邢清清是和老狄坐一辆车走的,大家在一起待了这么多天,老狄的为人他们都清楚,而且他在井里的时间长,经验丰富,邢清清和他在一起应该比较安全。

    傅敏和简短地叙述了他们在山村的经过,秦文山听完差点给他们跪下,眼泪哗哗地流,站在一边的叶宛童嘟囔了句你们俩还真有夫妻相。

    秦文山在进入井中世界时和邢清清走散,不过他运气不错,碰到了个基本都是老手的队伍,同行的唐霖对他很照顾,而且两个人还正好一起来了这个世界。

    唐霖笑着跟他们打招呼,他长得不高,身材圆润,脸上的肉堆在一起显得有些贼眉鼠眼,头顶还有点儿秃。他自称二十四但看着像四十二,站在身材高挑的秦文山身边颇像中年发福的父亲带着正值青春期的儿子。

    叶宛童盯着他上下打量:“你二十四?那你得注意身体啊,我师父今年快一百岁了身子骨看着都比你硬朗。”

    唐霖脸上堆在一起的肉瞬间就垮了:“工作压力大,压力大……”

    叶宛童又补一刀:“那你这压力也太大了,谢顶谢得厉害啊,四十二也不至于成你这样。”

    旁边的人听见都笑,方雨惊生怕她再说下去人家会忍不住揍她,伸手捂她嘴巴让她别再说话了。

    彼此自我介绍结束,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因为邢清清的缘故秦文山对他们颇有好感,不顾唐霖看向叶宛童的哀怨眼神,硬拉着他跟他们站在一起。

    又等了一会儿,装在墙上的喇叭们在噼咔的电流声里响起来,“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的歌声在院子里回荡。片刻后,一楼正对着他们的门开了,一群孩子嬉闹着从里面出来,你追我赶地朝建筑后走去。

    直到孩子们散去,门内才出现一道优雅的身影,婀娜多姿地朝他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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