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玫瑰岛
日出可真美。
我找了一块腐朽的木桩,坐在上面晃悠小腿,静静享受天地间最温柔的时刻。
面对广阔的海洋,时间都走得慢了。
天边色彩纷呈,先是紫红,再是艳红,然后是橙黄,最后是鱼肚白。
我抓到紫红的末尾,丢失艳红的美丽,此刻沉醉在橙黄的阶段,静静等待黎明。
无数曙光刺破银光闪闪的海面,浪花翻卷拍打礁石,白昼在涛声的召唤中,明晃晃地到来了,看上去如此高贵圣洁。
未来离我那样近,仿佛我一伸手,幸福和自由就会被交付手中。
暖光铺满我的眼皮,干涩的眼睛趁着余温并未散去,掉下两滴泪。
新的一年,新的希望,昨天的我原本以为,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元旦快乐。
——
铁头功回海里补觉了,我一个人闲着没事干,打算沿着海滩走一圈,寻找有没有食物,即使我的肚子并不是很饿。
这的确是个极其落后的地带,除了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野草还能在狂风中摇曳,我目前没发现任何植物,但我也不是一无所获,用脚丈量土地之后,我能心服口服地说。
这里确实大。
兜兜转转半天,我在路过无数个和眼前之景大差不差的地方后,终于重新回到了清晨看日出的位置。
没想到,最后能让我准确辨识方位的,不是临走前浪漫且做作地用木棍一笔一划画下的线索“玫瑰花”,而是那看上去随时准备寿终正寝的老木桩。
我喘着粗气,走到木桩旁边,对它赞叹地竖大拇指。
四处寻觅那支生机勃勃惟妙惟肖的“沙中尤物”,却始终未果时,我才被雷劈了一般惊醒,低头看了一眼脚下。
左脚是脏兮兮的帆布鞋,右脚是我用那杂草编织的草鞋。
再往下。
是被我的铁足踏平的玫瑰。
时间神奇地静止了三四秒。
我瞪大眼睛,又气又恼一屁股坐在木桩上,继续用力喘气。
“你这一大早,生什么气啊?”
红火的瓶身由远及近,我怀疑红日光芒全被它一个人吸走了。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管这叫‘一大早’?”
我不管,我一看到起床气就想怼两句。
“我是瓶子,没有屁股。”
起床气睡饱了,精神气也足,说话慢条斯理的,哪有昨天咄咄逼人的样子。
这下,倒显得是我心胸狭隘了。
“我的玫瑰被我毁了。”我说。
“那你只能怪自己。”
“所以我就是生闷气不行吗!”
我狠狠咆哮。
听我这么愤怒,它却像是拉到了重要客户,遇到不容错过的新鲜事,迫不及待就把头探了出来。
我看见它细长的一双眼睛,分明的睫毛,左边眉毛一颗棕色的小痣。
好熟悉的面孔……
“你把玫瑰放哪了?”我愿意相信这是个真诚的问号。
我随意指了指脚边。
它眨巴眨巴细长的眼睛,左看看又瞧瞧。
“哪儿?”
“沙子里。”
我淡定回答。
就见它直接回应我一个不羁放肆过分的大笑。
“沙子里。沙子里?沙子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起床气可以改名了,叫魔性笑。
“你有必要这么大反应吗?”
我冷眼。
“这里风这么大,谁会把玫瑰养在沙子里啊?你放心好了,两阵风就刮跑了。”
我后知后觉它对这里不会出现的东西竟如此熟稔。
“那你说,我怎么保存。”
“你给我呗,我帮你保存。”
黑心商家!坑蒙拐骗!道德底线如此低下!
“我知道有个地方种了一屋子的玫瑰花。”
我刚准备使出全身力气对付这个滑头滑脑的家伙,就听它这么说。
“哼,你继续装。”
“正好今天要去给她们浇浇水咯。”
起床气说着走远了。
你再装。
再往前走两步。
有本事就别停。
哈!我就说你没本事吧。
赶在起床气把门往后一甩之前,我眼疾手快挡出一条缝隙。
“不是不相信我吗,干嘛尾随我。”
你们这词库还挺先进啊,尾随这词都知道。
“‘尾随’可不是什么好词,我替你矫正,这叫默默保护。”
起床气没搭理我的胡言乱语,我也没再顾得上跟它胡言乱语,奋力从门缝挤进去。
“哇靠,我不是在做梦吧——”
浓绿鲜活的茎秆支撑起娇艳饱满的红色花瓣,层层叠叠向内旋转,欲说还休到了极致,关键还不只是孤芳自赏的一小朵,而是争奇斗艳的满屋芬芳。
屋外狂风呼啸,屋内花香四溢,袅袅清香百般婀娜。
“居然真有……”
逼近失语状态的我,勉强挤出这句话。
起床气轻车熟路拿起立在窗户前的喷壶,打开盖子往里放了个类似洗衣凝珠的东西,开始浇花。
原先就明媚的玫瑰仿佛受露水滋润,更加艳丽。
“你给它们喝的是什么?”
“我在浇花,不是喝。”
……
好吧。
“那你浇的是什么?”
“花。”
……
再这么说话,很容易挨揍的啊!
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吐气。
“我的意思是,你刚才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我也不知道它的名字,是善良漂流瓶给我的,你去问它好了。”
起床气做事还挺细致,每一株它都照顾得当。
“善良漂流瓶?”
这是我在目前遇到的两个为数不多的漂流瓶上,听到的唯一重合的信息。
“它不在这里吗?”
“它这两天临时有事,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真想见见它长什么样呢。”
我有些遗憾。
“跟我长得差不多。”起床气还是一副稀松平常的口气。
what!!!!!!
“你没在开玩笑吧?”
我差点把手里把玩的玫瑰花瓣捏碎,幸好有强大的意志力,不然险些酿成大祸。
“我是它哥,它是我妹,长得像不是很正常。”
what!!!!!!what!!!!!!what!!!!!!
瓶子不仅有性别之分,还有血缘关系?这是哪门子的科学道理啊。
“为什么你是它哥啊?”
起床气眉头微蹙。
“难道你出生之前还会问你哥,‘为什么你是我哥呀’?”
“我没有哥哥。”
提起这个,我莫名有些失落。要是我有哥哥就好了……
“没有哥哥就没有呗,至于这么难过吗?”
非要谈这个,话题就有点严肃了。
我刚想说,我就是羡慕善良漂流瓶,转念一想,起床气这人脾气如此暴躁,当它妹妹也好不到哪去吧。
“我才不是难过,嗓子一下子不舒服而已。”
说罢,我洒脱地转身离去。
“你要是闲得无聊,就去找找你失踪的玫瑰花,运气好说不定还会找到。”
起床气的声音在后面追着我。
我闻言哈哈大笑。
“还没告诉你呢,我的玫瑰花是用沙子堆起来的,早就被风吹跑啦!”
短短两天,一前一后结交了两个朋友,这简直就是我社交战绩的巅峰。
我大喇喇平躺在柔软泥沙上,头靠羽绒服自带的帽子,撑着二郎腿,嘴里叼了根野草,乐得美滋滋的。
除了草鞋漏风有点冻脚之外,我目前的状态也算是达到了一种超高境界吧。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难缠的人际关系,少了白眼与假意,闲言碎语统统消失。
都挺好,都挺好。就是孤独了点。都挺好。都挺好。
我在心里默默安慰。
恰在这时,镶嵌在广大幕布上的星星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我见状胆子一大,学着电视剧里的轻浮男人,朝天空吹了口悠长流氓哨。
夜渐渐深了,海面仍旧充满活力,温柔的月光洒在缱绻海浪上,迎来送往之间,一颗颗破碎的心脏被修补完全。
我有点兴奋,兴奋到有点失眠,目光紧锁着涛声,默默想起我昨天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五只漂流瓶。
铁头功、起床气、善良漂流瓶我都大概认识了,但还有两只却一直没有碰过面。
我悄悄在心里幻想着它们的性格特征和穿着相貌,编写未知的好玩故事,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才睡着了。